第五章 北境的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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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薇安摘下頭盔,讓吸附了汗水的頭發在空氣中散開。

    雙手捧著的頭盔還未放下,薇薇安盯著銀白頭鎧上亮白的反光,有些出神。

    那就是傳聞中屠村的“白色惡魔”嗎?看起來還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

    那名昏迷的女子果然是他的戀人嗎?

    隨著公爵從白岩城一路奔襲,終於攔截到了他們。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戰,還因此擔心過好一陣,結果竟是這樣收場,之前的擔心不就顯得自己更膽小了嗎?

    就連被押送到臨近小鎮的監牢,這一路也是格外的安份老實,絲毫沒有傳聞中的凶狠惡毒。

    ——感覺有些失望,就連小偷盜賊都會想辦法反抗一下。又是被流言誇大了嗎?

    總不會是被公爵大人嚇到了吧?

    薇薇安又回想了一遍北境之主適才的表現,和往常一樣是個大傻瓜。幸好沒有一般民眾在場,否則整個親衛隊的評價都會受到牽連。至於會被那樣的大傻瓜嚇到的人,不可能存在的吧?

    ——除非是更傻的傻瓜。

    白發青年一腳踏穿大地,如疾風席卷了大地,在一陣煙塵中將女子抱起,這一幕到現在還躍動在薇薇安心間。隻是想起心情就悸動得難以呼吸,心髒鼓動得敲打在心房上陣陣生疼。

    那樣的實力,真要反抗的話,先不說親衛隊的前輩們會怎樣,自己一定會死吧?被那看也看不見的動作,沒有絲毫憐憫的,在一瞬間殺死。

    不過,如果自己是被那樣被那強有力,容不得絲毫反抗,就連整個世界都能被阻隔開的懷抱抱住

    被悶在盔甲中的燥熱所吸引,身上滲出的細汗黏在了皮膚上。滑膩的觸感本身就讓人不舒服了,被男式盔甲限製的胸部更是出汗的重災區,本身的胸悶因此更加嚴重。在想到那個不可能的場景時,胸腔中的高鳴仿佛突破了盔甲的禁錮,直直的衝到頭頂。

    薇薇安隻覺得渾身更燥熱了。

    臉上也似乎燒了起來,薇薇安趕緊將頭盔放下。

    “薇薇安!”

    “是!”

    聽到屋外的聲音她慌忙的應了一聲。

    “公爵大人有事情交代,集合了!”

    “知、知道了!”

    做了兩口深呼吸,甩了甩頭,將腦袋裏麵胡亂的思考甩了出去,薇薇安急忙跑出房間。

    腳步聲逐漸遠去,在一個拐角後,又折返回來。

    抱起忘在桌上的頭盔,少女再次匆忙的跑了出去。

    該死的,這個傻瓜公爵又在講什麽?

    就因為這點事要在鎮民的圍觀下讓整個親衛隊進行武藝表演?

    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

    或許是父親傳下來的頭盔有些尺寸不合,薇薇安覺得整個腦袋又痛又暈。

    一個前輩蒙著眼布表演了200碼拋射,鎮民們一陣歡呼。

    再過兩個就到自己了,然而薇薇安要表演什麽都沒想好。

    “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戰士,北境的守護者。他們生來便有著鷹的眼睛,豹的敏銳,個個都是神箭手,箭無虛發。無論多遠,無論逃犯們逃得再快,他們都無法從我的戰士手上逃離。”

    薇薇安知道公爵又要重複那句不知道說了幾遍的話了。

    “——所以我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將他們關進牢房。”

    “卡布村的屠村者”,的確是在北境引起了相當恐慌的事件。因為當地人傳得實在太厲害,沿途的守衛們在最初甚至沒有抓捕的意向,被公爵知道後,公爵立馬禁止了城鎮守衛的通緝,傳達的命令是“好吃的獵物要留給頭狼”。這樣的結果便是,因為屠村的逃犯行動實在太過光明正大,政府又毫無作為,以至於傳言誇張到了不可收拾,連“魔族”、“惡魔”這樣的詞匯都跑了出來。所以公爵現在大概是為了收拾自己弄出來的爛攤子。

    ——但就算如此,要親衛隊進行表演是什麽意思啊?光是表演也就算了,公爵大人在旁邊的解說能不能別這樣誇張啊?隻是聽著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更重要的是,無論是單手舉起一個成年人,還是蒙眼拋射,自己都不會啊

    也許裝模作樣的揮兩下劍能糊弄過去吧?到時候就期待一下公爵大人會如何解說吧。

    “下一個,來自布萊德利家族的無敵女戰士,薇薇安·布萊德利!”

    “喔”

    配合著公爵高亢的語調,鎮民們發出了不明所以的呼聲。

    薇薇安咽了口唾沫。

    ——什麽無敵的女戰士啊。

    瞥了眼站在臨時搭建的演講台,感覺分外良好的獨眼公爵,薇薇安在頭盔下扮了個鬼臉以此表達對公爵的不滿。

    結果公爵正好滿懷期待的看了過來。

    小動作在一瞬間被看透,公爵滿是胡渣的臉上慢慢浮起笑容。

    ——遭了!

    這是薇薇安的第一個想法。

    “單純的表演我的民眾們可能已經看膩,接下來我想準備點特別的。”

    公爵拍了拍手,向著近衛隊長使了個眼色。

    “將我訓的狼犬帶上來。”

    狼犬其實是一種低級異獸,有著狼和家犬的特征,比狼溫順,比犬凶猛,是公爵最喜歡的寵物。就是因為喜歡到去哪兒都要帶上,薇薇安還在隊長的命令下喂過它們兩次。

    每一次都被震破耳膜的吼叫嚇得不輕。現在也是,像是宣言要將在場所有人撕碎的吼叫聲,遠遠就已經聽見。

    這個時候,在近衛隊前輩那裏聽來的,關於這兩隻狼犬的傳聞,浮現在薇薇安腦中——比普通的狼犬更加凶猛,連公爵都被咬過。而公爵被咬時還哈哈大笑的撫摸著狼犬背後的毛,似乎很享受的樣子。

    “可能被咬了也不是很疼。”

    這是前輩得出的結論。

    然而在狼犬們被帶到了薇薇安的麵前時,看著那突出在外,掛著涎液的利齒,薇薇安真想把那個前輩扔到它們麵前讓他嚐上兩口。

    ——怎麽可能不疼啊?!

    “那麽,請我的子民們欣賞吧,無敵的女戰士,薇薇安·布萊德利無敵的劍技。”

    連用了兩個無敵,讓因為狼犬的出場而懼怕的鎮民們再次歡呼起來。

    薇薇安這次是毫不掩飾憤怒的朝公爵看去,結果看到了中年男子無聲的警告。

    “敢傷到我的寶貝們,你知道下場的。”

    心跌倒了穀底。

    失去光澤的眼中印出狼犬的項圈被取下的畫麵,無敵的女戰士腦中隻剩下一個想法。

    ——有沒有誰,能來救救我啊

    “呀”

    碰到綁帶下的傷口,薇薇安小聲的呼出一聲。

    盡管疼得齜牙咧嘴,薇薇安還是盡量的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因為她現在身處的地方無比安靜,隻有自己的腳步聲和遠處滲出石板的水滴落下的聲音。

    這裏是小鎮上被公爵臨時征用的地牢,現在正輪到薇薇安擔任守衛。

    前輩守在地牢口,薇薇安獨自在牢房過道巡邏。

    普通的罪犯已被轉移,整個地牢隻剩下三個凶惡無比的屠村者。

    薇薇安目不斜視,踱著端正的步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威嚴一點。盡管手上、胳膊上都纏著嚴實的繃帶。

    隻是看守任務,終於可以不用穿戴那套不合身的盔甲了。薇薇安隻穿了輕薄的便服,蔚藍色的披肩發輕巧的在腦後晃動。一個利索的轉身後,手搭在腰間劍柄,薇薇安繼續用儀式一般的步伐在地牢中走動。

    ——那就是他的戀人啊

    離近了看好像更漂亮了。柔順的長發,纖細的腰肢,發育良好的胸脯,還有那張臉,女人看了都會喜歡上,實在是完美得過份了吧?

    裝作不經意的用餘光掃過,薇薇安在心裏將自己和熟睡的少女進行對比,得出了全麵落敗的結論。最可氣的是,兩人的發色居然一模一樣,這不就像在強調自己是劣質的次品嗎?

    ——果然,隻有這種人才配得上成為故事的女主角吧

    關於屠村者的傳言,很多都和依偎在“白色惡魔”身邊的沉睡少女有關。活人還是人偶,亦或是某種變化為人形的魔怪,不管哪一種猜測,女子和“白色惡魔”都被認為是相當親近的關係。

    這種關係,薇薇安在實際看到兩人的那一刻就得出了結論——無論是白發男子看向少女的眼神,還是對少女如對待珍寶一般的細致嗬護,隻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絕對是戀人關係,再不濟也是男子愛戀著少女。

    正是因為有了這名美麗女子,這個本是關於血腥悲劇的傳言變得更神秘了幾分——也更浪漫了。而另一方麵,作為事發地的卡布村,在這地廣人稀的北境,還算小有名氣,因為地處北原森林邊緣,是北境的最北處,治安一向不好。所謂的名氣也全是關於在那裏遭受的敲詐、搶劫。人們對於浪漫的想象結合到這樣的背景,這個故事就有了許多個版本。

    那些有好有壞甚至能扯出一堆神秘傳說的傳言,薇薇安一路都聽了不少,基本可以理解成局外人好閑事的添油加醋。或許是因為沒有親人朋友在卡布村,這些人才能將凶手美化,將故事加上幾分傳奇色彩,但對於薇薇安而言,觸犯了法律就必須接受審判,至於正義和邪惡,公正的裁判之後就能知道。

    隻不過,在理性的認清自己作為秩序的守護者的職責後,作為感性的少女的一麵,薇薇安還是希望這些人是如傳言一般,為了反抗村民的暴行才被迫下殺手。

    然而——

    “擋了我的路,就殺了,就算有點實力也不應該這麽狂妄吧”

    瞟了眼閉目養神的白發男子,薇薇安在心頭暗罵道。

    不懂得尊重生命的人,就算對喜歡的人再怎麽溫柔,也還是一個差勁的人渣。雖然好像認識什麽貴族,還有什麽不便透露的身份,但這一套對公爵大人是行不通的,那個傻瓜公爵在這方麵從不討價還價,隻講絕對的公平。

    ——等到近衛隊休整完畢,就會把他們壓回白岩城進行審判吧。

    雖然有些惋惜,不過這就是正義。

    “要珍惜自己喜歡的人,就先做個遵紀守法的好人吧!”

    在心裏做出無聲的忠告後,薇薇安又朝白發男子看了一眼。

    男子剛好睜開右邊眼睛。

    視線對上的一瞬,薇薇安心中一顫。想起男子展現出的速度,“不可能贏得過”的想法在瞬間跳了出來。

    多虧了平素的訓練,薇薇安立馬擺出了迎擊的架勢。

    旁邊閉著眼的褐發男子“噗嗤”一笑。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後,薇薇安尷尬的收回劍,站直身體。

    “你、想幹什麽?”

    裝作淡定的問出聲後,薇薇安擺出了威嚴的麵無表情。

    餘光中,褐發男子嘴邊的譏諷更深了。

    “水。”

    白發男子簡單的吐出單字。

    “哈?”

    薇薇安一時還沒回過神。

    白發男子厭煩的皺起了眉,薇薇安下意識的險些又擺出迎擊姿態。

    “放輕鬆,獄卒小姐。”

    睜開同樣是右邊眼睛,褐發男子麵帶微笑的說道

    “我們的會長大人隻是想要一點水喝。因為美麗的奧裏莉安小姐雖然已經死了,但缺水的話還是可能造成皮膚幹燥,發色發黃等影響儀容的健康問題。這當然是我們喜好外表的會長大人必須避免的,所以——給他點水喝吧。”

    “什麽?這位小姐已經死了嗎?”薇薇安忍不住問道。

    “在獄卒小姐的眼中,這具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的身體,除了是令人遺憾的屍體,還能是其他什麽嗎?”

    “但是看起來”

    “美麗的女人總需要偽裝,活著的時候靠服飾的搭配和精心的裝扮,死後需要的大概是活人的精血。”

    這不就是惡魔嗎?

    薇薇安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朝熟睡中的女子看去。

    看到的卻是一雙被迸裂的鐐銬。

    白發男子不知什麽掙脫了鐐銬,將身旁的女子倚靠著牆壁,站了起來。

    危機感一瞬籠罩了薇薇安,從頭頂到腳趾瞬間涼透。但是比她做出反應更快的,男子出手了。

    一拳打在了褐發男子的臉上。

    薇薇安隻看到了出拳的動作,什麽時候移動到褐發男子的身邊,什麽時候將拳揮到地方臉上,薇薇安什麽也沒看見。

    然後拳頭緩慢的被移了下來。似乎是在拳頭離臉僅剩幾寸時,褐發男子抓住了男子揮拳的手肘,停止了他的動作。

    這個時候,強勁的氣流才以兩人為中心掛了起來。

    被掀到地上,薇薇安印著狼犬牙印的胳膊撞到石階角。少女咬著牙差點哭了出來。

    激烈的氣旋陣陣傳來,牢房中似乎發生了無法理解的事情。

    薇薇安不敢看發生了什麽,理智告訴她現在隻有一件事情能做。

    “越獄了!犯人越獄了!”

    從不知道自己能跑這麽快,薇薇安大叫著逃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