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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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走了多遠?理智告訴愛麗莎其實並沒走遠。
照亮樹林的篝火如包裹在黑暗中的一整團惡意,在樹與葉之間晃動搖曳,仿佛一隻在暗夜中不停張望的眼睛。
令人恐懼的笑聲陣陣傳來。
隔著黑暗,愛麗莎辨識出了這些笑聲的主人。正是前日設下伏擊,追趕自己,為自己帶來不幸的那幫惡徒。
結果自己還是被他們甩到了後麵,而且這裏是通往城鎮的唯一道路,他們是知道了自己會通過這裏才先到這裏堵截。很有可能,他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路線,還可能已經有人沿著自己走來的方向進到了山林深處。
愛麗莎心裏猛然一陣恐慌,她回頭向來時的方向看去。熊熊的火光映紅了夜空。
獵戶夫婦慘死的模樣和老管家的模樣重疊在一起,愛麗莎想也沒想,向著來時的路奔去。
和她想的一樣,燃燒的是那間充滿溫暖的木屋。老夫婦的屍體隨意被扔在一旁,燃燒的光忽明忽暗的掃過他們臉龐。沒有了溫柔,隻剩陌生而悲慘麵容。
隻是看到了眼前的景象,愛麗莎的身體便被奪走力氣。身體的疲勞一瞬間蘇醒過來,在胸口由血液擁堵而發出的悲鳴中,愛麗莎怔怔的滑倒在地。
神並沒眷顧他人。眼前的屍體在不久前還是溫暖鮮活的人。會做出好吃的魚湯,會製作味道刺鼻的草藥,會編製出好看的衣服,會將自己散落在河麵的長發當作神跡愛麗莎覺得自己應該再和他們多說說話的,或許現在的他們看上去就不會如此孤單。
“我覺得你不該把房子燒了。很多搬不走的東西都浪費了。”
望著燃燒的木屋,兩人行凶者悠閑的交談著。
“搬不走不就換不到錢幣,換不到錢不就是廢品?”
“大個子,你真是白長這麽大個子,你不覺得有那張床我兩可以舒服的睡一覺嗎?”
“太小了,我睡不下。”
“我能睡下就行。媽的,真是好聞。”
一高一矮兩個人影被火焰勾勒出漆黑的輪廓,矮的那個拿著一團純色的布團覆在臉上,仰著臉誇張的顯出深吸氣的姿勢。
借著火光,愛麗莎看清了他手中的布團。那是自己換下來的衣裙。
“這樣的女人讓我抓到我一定要舒服個夠,死了都劃算。”
“老大說必須留到他來抓她。”
“你真是個傻瓜,大個子,會老實聽話我當壞人幹啥。我給你說,這裙子上的香氣還這麽新鮮,這小妞就在附近。”
瘦小的身影向愛麗莎躲藏的樹叢看來,掃了一眼後,舔了舔嘴唇,抬起手中的長裙再次覆在臉上。
“啊太香了,不行了,我要去解決一下。你在這兒等我哦。”
矮小的身影鑽進樹叢後,燃燒的木屋旁隻剩了兩具老人的屍體和一個呆滯不動的大個子。木材在火中迸裂的聲音不時傳來,混著卷起的風聲。火紅的光在旁邊的河麵流動,印得通紅的樹梢隨著風不停搖擺。
能看到的一切都在隨火光而動,但在愛麗莎眼中卻有種靜止不動的壯麗。似乎這就是一副顏料塗抹過多的巨大油畫,作畫者想要通過這樣的油畫創造某種啟示。
席卷愛麗莎內心的感受告訴她,這幅巨畫的名字在未完成時便已經寫好。
就像爬過自己身體的昆蟲,它們匆忙的複足有規律的移動,皮膚所感受到的是它們被自然賦予的自我的意識。在這一刻,愛麗莎感受到了自己的意識。在這生和死的逼迫下,某種不合常理的意識。
身體逐漸恢複了力量,愛麗莎扒開枝葉的遮掩將身體探了出去。
熊熊的火焰掩蓋了枝葉摩挲的聲響。愛麗莎貓著身子向前行進,受傷的腿在這一刻仿若已經痊愈。
這是必須避開的行凶者,這是必須逃離的不幸,這是欲圖吞食自己一切的惡魔,越是靠近,身體就越是難以控製。恐懼讓大腦變得空白,身體在悸動和恐慌中劇烈顫抖,肺部無法吸入空氣,每一步的動作都讓渾身鮮汗淋漓。
——但他們知道自己在附近,不能讓他們把消息帶給其他人。
火光照在臉上,幹燥的溫度讓頭腦霎時清醒。
陣陣激蕩的熱風將自然的決意告訴了自己,愛麗莎仿佛看到自己持著獵刀的手上有飛蟲爬過。
獵人夫婦的屍體在不遠處望著自己,高大的行凶者渾然不覺的立在身前。愛麗莎躲在行凶者背後的陰影中,隻有探出陰影的獵刀反射著火焰猙獰的光。
濃墨塗抹的巨畫終於完成,愛麗莎高高揚起獵刀。
熊熊火光烙進雙眼,顫動的淚光中是狩獵者的決然。
巨畫的名字在眼中定格,揚起的火光便是愛麗莎銘刻了自我意識的《複仇》。
“嗨,大個子!”
從暗夜之中傳來的破空聲擊中了愛麗莎,將她狠狠的拋到地上。
高大人影轉了過來,紅光照亮了臉上的驚愕。下一刻,宛如龐然大物的陰影籠罩了愛麗莎,踩在少女的右手上。
“這家夥怎麽會有刀的?”
對方彎下身子,將愛麗莎唯一的武器從少女的右手奪走。
“快看下我射到哪兒了,要是弄死了就虧大了。”
大個子將腳挪開,愛麗莎像貓一樣爬起身,粗厚的手掌朝愛麗莎抓來,她低身躲過,朝黑暗的樹林中奔去。
“你真是個笨拙的白癡,快追啊!”
伴著火星在烈焰中爆開的聲響,身後的腳步急促追來。
耳中是自己急劇的呼吸,連掠過的風聲都被其掩蓋。愛麗莎捂著被弩箭穿透的右臂,摁在橫在自己右臂的堅硬異物上。不斷有粘稠的溫暖順著穿透手臂的弩矢流下,背後的火光便似是尋著這些血跡追來。
“你幹什麽,大個子,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但是老大說”
“老大要是知道我們弄傷了她,我們就死定了。”
“但是老大說”
“去你的,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現在已經和那兩個老東西死一起了,你現在隻能聽我的!”
“好吧”
在漆黑的林中奔馳,愛麗莎全靠著神的庇護才沒能摔倒。然而,就同眼前化不開的漆黑一般,絕望的感覺一點點的侵蝕她的內心。
自己早晚會被追上,隻要一根蔓藤,一塊岩石,一截突出的樹根,隻要自己的奔跑有稍微的停滯,自己的血跡都會將行凶者引到身邊。
——自己做錯了嗎?自己又做了出格的事情嗎?
【這不是應該拿這種東西的手。】
所以“那種東西”就應該被奪走嗎?
心中的質問想要大聲呼喊出來,然而比質疑更強烈的,卻是遺憾和不甘。
——如果自己再快一點,如果當時不是那樣害怕
如果自己有姐姐的敏捷思維,如果自己有那名青年那樣強大的魔法如果自己不是這樣弱小,如果有能夠反抗的力量
死去的人們的麵容在虛無的黑暗中浮現。抬起的腳踢到堅硬的石塊,愛麗莎身體失衡,撲倒在地上。
腳步聲似乎更急促了,躍動的火光逐漸接近。身體的傷痛令愛麗莎發出一聲輕微的哽咽,將哭泣的止住後,愛麗莎抬起頭,火光和陰影填滿了眼前的樹林。些許的熟悉讓愛麗莎想起,這裏自己在返回時來過。
回想起老獵戶繪製的地圖,愛麗莎拔下手臂的弩矢。
鮮血噴湧在手中,將血跡甩在四周,愛麗莎躲了起來。
“應該就在這附近,我聽到她摔倒的聲音了。”
“你的耳朵真好使,我什麽也沒聽到。”
“帶著你真沒用,你就是一坨垃圾,一塊廢物。”
“瘦狗,你說話真難聽”
用火把照亮沿途的血跡,瘦狗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
“看見沒,這兒有一大灘血,那小妞大概是摔到了傷口上。”
“不會死了吧?”
“閉上你的臭嘴!血跡還在前麵,她跑不遠了。”
“那我們追吧。”
“等等,”瘦狗叫住了大個子,“聽不到她的聲音,這些血跡可能是誘餌,這小妞說不定就躲在周圍。”
“那我們怎麽辦?”
“被她跑遠也不好這樣吧,大個子,你去追,我在這裏找一下,找不到我就跟上你。”
“你要是找到,我怎麽辦?”大個子傻傻的問道。
“看情況自己回來啊,白癡!”
“哦”
“真是個傻大個。”看到大個子拿著火把鑽入樹林的背影,瘦狗又罵了一句。
其實瘦狗是故意支開對方的,憑借追捕獵物的直覺,他知道那個貴族小姐根本就沒走遠。
在木屋那裏他就看出來了,貴族小姐的腳受了傷,加上箭傷,能跑這麽遠已經算是格外頑強了。這種狀態如果摔出那麽多血,不可能還跑得動的。
想到自己追逐的獵物就在旁邊,瘦狗就覺得一陣興奮,剛消解的浴火又燃了起來。
對方不隻就在旁邊,還顫抖著身體縮成一團。腦中已能想象少女恐懼的模樣,前一日將她撲倒時,雙手勾勒出的完美線條又浮現眼前。那個柔軟的身軀,好像一碰就會壞掉,他甚至沒敢太過用力。但越是如此嬌嫩,越是能勾起粗暴的。瘦狗現在滿腦子都是如何將那具牛奶布丁般的身體狠狠的壓在身下的畫麵。
用劍撥開灌木叢,火把的光亮將地麵一一掃過。
瘦狗已經找了有一陣了,還是一無所獲。難解的讓他再次抓起綁在脖子上的長裙,深深的吸了兩口。
“唔”
口中發著將死動物嗚咽的聲音。瘦狗感覺無比提神。
轉了個方向,在草木交雜的縫隙間,瘦狗感覺更加明亮的眼睛終於看到了什麽。
舉著火把靠近,那是一滴粘在葉片上的血液。周圍沒有其他血跡,恐怕是想拚命止住卻還是從纖細的指縫中漏出的血液。
腦中又浮現了少女細嫩的四肢和嬌弱的身體,瘦狗興奮的舔了舔嘴唇。
順著血跡滴落的方向,瘦狗找到了更多的血跡。
瘦狗高興得想哼首歌,腳下的腳步不自覺的加快了許多。
“呀謔~”
火把照亮的前方,一堆草叢之中,落著一支染血的弩矢。瘦狗知道,拔下弩矢,更快的失血隻會奪走更多的體力,白嫩的貴族小姐就在不遠處。
瘦狗走到弩矢邊,彎腰撿起弩矢。一條細長的金色在火光中閃動。
瘦狗將弩矢拿近了些,弩矢後方似乎綁著什麽。
手上感受到輕微的阻力,一絲異樣閃過腦中。草叢之中似乎有什麽彈起,雙腳被向上拉拽,一陣天旋地轉,頭磕在堅硬的石塊上。
不遠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火把從手中滑落。頭部受的震蕩在意識中擴散。
睜開的眼中,最後看到的色彩,是從手上滑落的弩矢末端飄飛的細絲。
那是自己曾觸碰過的貴族小姐那長到不可思議的金發——明白到這點後,瘦狗因為再一次觸碰到少女的發絲而興奮不已。
就連最後倒懸在黑暗中的臉上,都露著滿足的笑容。
愛麗莎躲在樹後,聽不到聲響後才慢慢探出頭。
落在地麵的火把還在燃燒,周圍的細草發出“滋滋”的聲音。
追逐自己的行凶者之一,瘦小的男子被倒掛在了樹上。
這是老獵人在地圖標注的陷阱之一。啟動陷阱的絆繩旁邊有用作警示的標記,愛麗莎抹去了標記,將套索挪動了位置,用自己的發絲係上原本位置上的絆繩。
這個用來捕捉大型野獸的陷阱輕而易舉的困住了瘦小男子。
原以為男子還會掙紮一陣,為了防止掙脫愛麗莎才特意將套索擺放在那個位置,但似乎是多此一舉了。
火把的光亮照在男子臉上,血跡模糊的額頭一滴滴的滴落鮮血。
愛麗莎支著腿一步步的挪了過去。
體力透支將失血產生的眩暈擴大,愛麗莎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倒下。尤其是精神感到些許放鬆的現在。
眼皮變得粘黏,眨眼後想將其分開都異常費勁。
愛麗莎知道自己這樣子連走到陷阱下都無法做到,深吸口氣後,將手指戳進右臂的傷口。
“嗚”
細微的痛呼讓意識清醒了些。
直到走到倒吊的男子之下,愛麗莎才將手指拿出。
撿起弩矢,愛麗莎將箭頭放在火把上烤熱。這是她從老管家講述的“騎士故事”中聽說的止血方法。
火光一遍遍的灼燒著箭頭,待到箭頭通紅後,愛麗莎沒有猶豫的將箭頭放到了右臂的傷口處。
“滋”物體被烤焦的氣味隨著一陣白煙冒出。
愛麗莎想起了在公爵府邸,在莊園中,在傭人們的陪伴下,日複一日的平淡生活。
那個時候所認為的最難以忍受的痛苦不過是失足從樓梯上摔下,膝蓋摔破了皮。那一次,如果沒有姐姐的安慰,愛麗莎大概會哭上一整天。
移開了弩矢,愛麗莎重新放在火焰上灼燒。差不多後,放到被穿透的另一麵,貼上皮膚。
“滋”
這一路上,摔破皮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但是都不再有記憶中那樣的疼痛難忍,甚至連在意的必要都沒有。
為什麽當時會哭?愛麗莎已經記不起了。疼痛似乎並不是痛哭的理由,那個時候,自己流出的眼淚一定也是因為其他事吧?
撿起火把,愛麗莎已經徹底清醒。
一把漆黑的弩弓掉在不遠,是從男子背後滑落的。愛麗莎撿起了弩弓,拉動弩弦。
無力的手怎樣也無法將弦卡入“牙”中,愛麗莎隻能將弩弓放在地上,用腳固定,用全身的力量將弦繃開。
放入弩矢後,弩臂之上也染上了自己的血跡。
愛麗莎抬起弩,對準了倒掛著的男子胸口。
一陣機械的震動,弩弓彈回的力狠狠撞在愛麗莎的胸口。
少女沉沉的摔倒在地。
男子的身軀在套索上搖擺旋轉,沒入胸口的弩矢倒映著暗淡火光。
意識到一個生命在悄無聲息的消逝,夜裏的林更靜了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