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新主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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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範越傾的安排下,顧予初需更換吉服再入主玉泉宮。
    她本人對此很是反感,畢竟世事難料,萬一需要動起手來,這身行頭無疑是累贅和笑柄,但女人總是善變,她也並不例外,在看到新趕製的宮裝時,顧予初的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兒。
    這套行頭沒有宮廷吉服那樣拖遝奢華,論樣式與她平時的著裝並無多大區別,窄袖長靴,方便緊要關頭動武用劍,可論起用料和裝飾,卻是煞費苦心。
    琉璃紺色的絲綢緞麵上繡著金色的太陽鳥及火焰紋,每一片甲片都被雕刻成貝殼的形狀的黃金肩甲及腰帶,將輕甲與華服完美的結合在一起,把顧予初的巾幗風範和公主地位彰顯的淋漓精致。
    顧予初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似乎明白了服飾對身份地位的加持力量。她不自覺低頭細細端詳起來,無意間側瞟見右肩肩頭小小的月亮繡樣,似乎想起了什麽。
    而後她捧起自己的佩劍,無往劍劍鞘上別無二致赤鳥懸日紋樣和劍首的月亮形狀,讓她心底一陣暖意襲來。
    即便發生了那麽多事,那個男人對她失望,拒她千裏,可始終牽掛她的處境,牢記她的喜惡。
    玉泉宮重重朱紅城門大開,依舊巍峨的無極殿外,一眾遺朝老臣及軍隊早已集結等候在此,嚴霆也在其中。他們隊列整齊,恭恭敬敬,好似對曾今的樂嘉王朝一般忠心不二。
    “恭迎公主回朝。”眾人齊聲高喊道。
    想來範越傾也是用了心思,百官不夠氣勢,玉泉宮又空置多年,宮人及禁衛軍數量有限,便調派戍城軍來造勢。
    這一次,顧予初沒有半點心虛,她挺首闊步,提著無往劍,踏上了無極殿的最高台階,而後轉身微笑,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
    “範大人,我知你們盼我歸來,卻也著實不用如此興師動眾。”她故意和緊隨其後的範越傾調侃道。
    “公主是赫和之主,這般聲勢還是要有的。我知公主不喜奢華,禮樂鍾鼓尚可免去,但點將之禮卻著實必要。”
    範越傾恭敬的答道,赫和歸附北淩之後,他看的清楚靖川王的分量和能力,若想獲得靖川王的支持和器重,他必須全力輔佐眼前這個女人。
    無極殿下的那些老臣對他統攔軍權意見頗深,這半年裏明裏暗裏的想盡辦法要分化他的勢力,今日這一出便是要他們知道,這軍權是他不過是代公主統領,不容他們置喙和覬覦。
    顧予初淡淡的笑了笑,心如明鏡,不論這些軍隊是否真心衷心於她,但隻要麵上看起來她牢牢握住了軍權,日後理起朝政來,也會順手很多。
    於是,這一場宮門點將成為必然。
    ……
    入主玉泉宮第二日,顧予初一刻也沒有歇著,親自主持了朝會。
    老臣們將近半年來赫和施行的政策草草上報了一番,雖全麵但卻是避重就輕,絲毫沒有把中堂高座的女人當做主上看待。
    顧予初仔仔細細的聽著,期間並沒有插話和提出質疑,似乎更坐實了那些個老臣們對她有勇無謀、女流無能之輩等等自以為是的猜測。
    可讓他們始料不及的是,在他們自以為已經糊弄過去的時候,顧予初將她近一月的所見所聞娓娓道來,而後一一對上他們所呈報的政績,質問他們知不知民生疾苦,有沒有實地考察過所施之政的效果,邏輯之清楚、思維之敏捷、問題之犀利,讓百官措手不及。
    而後,顧予初又變了態度,指出了戰亂之後赫和的難處,肯定了老臣們的不易,才將已然凝固成冰的氣氛緩和了起來。
    就在雙方不知道下一步該聊些什麽的時候,嚴霆不顧同僚的側目,呈上自己的奏折。
    原來,他已就昨日顧予初在府衙的提議擬好對當下律例的變策,其中除了堂審未定罪之人可不跪中堂外的規矩變動外,還有老弱病殘婦孺堂審的寬待等等,他對所有當下律例的不合理之處全部做了說明並提出改革建議。
    顧予初訝異他辦事的效率,很是感動,她也清楚這本折子決非一日之功,而是嚴霆為官多年來反複思量的心血。這是赫和百官向她妥協的破冰,她當然不會否決,更何況這是利民的良策,所以當即命嚴霆全權負責此事,並要求刑司一概官員配合仔細研究,某些條件成熟的變策可先行在瓊州試點,而後推行至全境。
    其他官員礙於新主第一次主事的麵子,且刑律小變較之他們所在乎的土地和財政而言無足輕重,故而沒有人開口反對,但這一堂和氣在顧予初要求恢複樂嘉彭康的新政時,卻是另一番景象。
    堂下這些官員執政以來,沿用了與他們個人而言最為有利的舊製,並且就赫和當下的勢力進行了心照不宣的劃分,若再換施新政,就等於重新洗牌,既得的利益他們怎肯輕易交出,於是紛紛站出來反對,然而可笑的是,給出的反對理由卻是罪人之政不可再用的爛借口。
    “引狼入室,棄城覆國這一件事,他的確是罪人,可執政之初,他的新政確是百姓所想,社稷所需,當時赫和短暫的昌盛也說明了這一點。”顧予初早知他們會如此反應,於是毫不客氣的反駁道。
    短暫的沉默後,有人說那時繁榮之景隻是繁花一現,是赫和傾盡國庫財力強行催化而成,但今時不同往日,戰亂之後民生凋敝,壯丁不足,糧食減產,微薄的賦稅支撐朝政運轉尚且艱難,哪裏有餘力去大刀闊斧的複施新正。
    有了這個看似非常站得住腳的借口,大部分人跟著複議,全都是拿朝廷缺錢一事來威脅於她。
    “北淩已免了三年賦稅,你們的俸祿也都由北淩撥款,百姓上繳的那部分財政賦款去了哪裏?”顧予初瞪大眼睛,厲聲質問道。
    “北淩隻管百官的俸祿,但軍餉軍需仍需赫和自行解決……”有人欲言又止,但這話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赫和複政以來,文武官員政見不和,不睦已久,都想統攬大權,於是傾軋不斷,今日堂會既然說到此處,便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指責範越傾一等武將斂財奪權,掏空了赫和的財庫。
    顧予初瞥了眼範越傾,隻見他麵不改色,一副懶得解釋不予爭辯的坦然態勢。
    女人笑了笑,輕飄飄的一句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所以,你們才決議遣散了紅釵女軍,是麽?”
    顧予初雖不在赫和多月,可繡衣使者卻時時刻刻將赫和的動靜報回雲京,文臣和武臣就大權爭的厲害,而紅釵女軍則作為犧牲對象,在雙方的爭鬥和拉鋸之中被裁撤遣散。對此,她心裏本就氣憤,今日又親眼所見朝堂之上兩派的爾虞我詐,目的都是要借自己之手消耗對方,於是想起這件事,借題發揮了一下。
    “赫和戰亂後缺少男丁,紅釵女軍歸鄉嫁人,綿延後代也是為赫和盡忠。”一群男人連忙解釋道。
    “說到盡忠,赫和財庫空虛,你們這幫衷臣護民心切,為何不捐出自己的俸祿和家產,分擔一二百姓的疾苦?!”顧予初毫不留情的揭開了這群人的偽善,一瞬間,朝堂又陷入了沉默。
    “以赫和的現狀,樂嘉彭康的新政並不是完全適合再次推行。”嚴霆站了出來,說了句公道話,這樣本來反感他阿諛奉承顧予初的同僚們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紛紛表示讚同。
    “適合的就用,不適合的就改,否則要你們何用?!”顧予初雖初次主政,但主君氣勢到位,威懾之下,群臣竟再不敢僭越半分。
    “但有一點,我要明確的告訴你們,有我在一日,在赫和,女人和男人就沒有什麽不同,所以,請收好你們哪些個男尊女卑,三從四德的迂腐陳見,紅釵女軍明日起重新集合征招,統領由範苑主理,沒得商量。”她接著強調道:“另外,所有因戰死沙場而無人侍奉雙親,贍養幼小遺孀的門戶之上全部做好官府標記,免收賦稅直至雙親西去,幼小弱冠,若有人膽敢欺辱淩虐之,嚴懲不貸!”
    百官聽後麵麵相覷之後,紅釵女軍複立已成必然,無人敢反駁,但賦稅之事影響甚廣,還是有人站出來表明了他們的想法。
    “禦西之戰後,這樣的遺老絕門數不勝數,若施此政,不出一年,府庫定會入不敷出!”
    “府庫財政光盯著這些老弱病殘的幾分薄田能有多少?府庫如何充盈,你們要想辦法,而不是壓迫他們!優撫軍屬必須要做,這是給那些為國而死的將士們的交代,否則赫和也著實沒有存在的必要!”
    女人將無往劍拍在王座前的桌案上,陡然站了起來,俯視堂下的男人們,眼神堅定,霸氣十足。
    “可現下的財庫空有虛名,推行樂嘉新政微臣們實在是無從下手,還請公主明示!”赫和遺臣大司徒汪智亙在朝堂靜默之後,簡簡單單一句話,又將所有的事情全部推給她。
    顧予初氣不打一初來,說實話,地方治理她真是一竅不通、毫無頭緒,她不知道推行新政朝廷上下到底需要做哪些準備,提幾句綱領性的策令倒還可以,讓她具體示下無疑是公然讓她難堪,但好在她清楚,現下所有矛盾都集中在銀錢之上,於是沉默了一會,問道:“目前,府庫有多少銀錢?”
    “銀錢不足百十萬貫,粟米不足五十萬石。”
    顧予初雖然不清楚百萬銀對一個郡國來講可以支撐運轉多久,但她卻知道五十萬石的粟米僅僅能夠在戰爭期間支撐五萬軍隊將士行軍不足四月,這樣看來,她對當下情況的預判的確是過於樂觀了。
    赫和本是富裕的國家,雖然國土麵積小,但百姓的生活富足,可戰亂之後,青壯年男丁數量銳減,即便優渥的農耕基礎尤在,但無充實的勞動力,無法發揮土地資源最大的優勢,沒有餘糧和農副產品的交換,連帶商貿也萎縮,雖然瓊州仍舊熱鬧,但赫和整體卻再不複從前繁榮富足。
    她沉思了很久,堂下那一眾自詡赫和當下中流砥柱的男人們按耐不住內心的竊喜,等著要看她不識時務,強出頭的笑話。
    “外患已除,即日起,除日常守衛巡防外,所有赫和軍及地方護衛軍一分為二,用於助耕助農和開拓荒地,每五日集中一次操練,糧食增產部分劃五中之一用於軍備,剩餘收歸國庫。赫和皇家林田也一分為二,一半供軍隊自耕自牧,收益補貼軍需。另一半可轉為私產,競價高者得。百姓田稅既然能按照田地麵積和收成納田稅,那麽商賈也要按買賣大小和收益納契稅,多得者多納,少得者少納。”顧予初一股腦說出了具體的策略,讓本來還洋洋得意的大臣們愣神了好一會兒。
    而這些種種,並不是她拍腦袋當即憑空想出來,而是一月以來走訪民間所見所聽所想,她自己琢磨了很久之後的總結。
    “玉泉宮的宮人年老的留下,年輕的裁撤一半。另外,重開淩水船貿,從前赫和在北淩和東啟之間低買高賣特產的營生可繼續。”她頓了頓,很是威嚴的掃視了堂下的男人們,“剩下的不用我多說,否則要你們這幫人做什麽?!”
    “皇家產業怎可私轉,公主三思啊!”
    “樂嘉皇族都已經沒了,留這些有什麽用?我都不計較,你們在顧慮什麽?”
    “軍隊有軍隊的職責,成日裏耕田種地,有什麽戰鬥力可言?”
    “西戎敗退,赫和已然歸附北淩,邊防守衛有北淩鐵驥,無赫和用武之地。軍士的戰鬥力基礎本是強韌的耐力,農耕日作也不失為一種操練方式。”
    “軍隊自耕自牧曠古未有,這是要天下看赫和的笑話!”
    “赫和引狼入室,國不成國,笑話早就被看的遍了,還在乎多一個麽?說軍隊耗光財庫的也是你們,說軍隊自給自足丟人的也是你們,要麽赫和廣褒肥沃的土地就此荒廢,要麽勞煩你們幾個親自動手耕種,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在這指手畫腳!”
    對於文臣們的質疑,顧予初一一霸氣懟了回去,雖然還有想要叫囂者,但在汪智亙一個眼神壓製下也失了底氣。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王座上這個女人並不是頭腦簡單的庸庸之輩,相反,她是做足了準備,也下定了決心,要將這半年來他們這幫舊臣全力維持的舊製徹底的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