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兩派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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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連著多日,赫和百官為實施公主力行強推的新政而忙碌著,在這期間不斷有人來往玉泉宮商討請示細節和要點。
    顧予初廢寢忘食、殫精竭慮,時時刻刻惦記著上行下令可能阻礙和缺漏,短短幾天下來,她感覺這高座廟堂比上戰場廝殺還要疲憊百倍,也正是如此,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體會到朝政的複雜繁瑣,帝王江山穩固的不易和艱難。
    嚴霆和刑司很快拿出了律例修訂的初稿,並且打算開始著手在瓊州試點施行,這是近半月來的忙碌可以看到的最為突出的成果。
    嚴霆向顧予初細細呈稟了新律例推行的難處,以及相應的解決方案,可她聽完後隻送了他一句:“若嚴卿之策可保安定、顯公理,百信定然心悅誠服,又何愁當下之難。”
    如此的信任和器重,讓嚴霆非常的觸動,他暗暗發誓一定要竭盡全力推進新律例的順利施行。
    在一應歸屬他統領負責的政事討論過後,這個素來穩重的男人並沒有當即告退,而是猶豫再三,就田賦革新一事向顧予初舉薦了他的好友方寬。
    “殿下,方寬與我一同長大,情同手足,我實在不忍心看到他被埋沒在小小的府衙之下,我來舉薦他雖有私心,可就田賦改革一事他多年來心中早有大略,若殿下能給他一個機會,定會事半功倍。”
    緊接著,他恭敬呈上了方寬所著的田賦策論,看來事前是做足了準備。
    “你這樣為他籌謀,他自己知道麽?”
    “臣暫未同他商量。”
    顧予初接過那本厚厚的策子,封麵上的字跡剛勁流暢,大抵能看出方寬爽利的性格,但她沒有當即翻閱,隻笑著看著他再不接話。
    嚴霆見狀,也不做過多解釋,眼神更未有所躲閃,坦誠又堅定的看著這個赫和權利最高位上的女主人。
    顧予初心裏明白,他舉薦好友並非出於私心,更不是拉幫結派。當日,瓊州府衙公堂之上他為官的種種表現,足以證明他的為人自負又清高,可現如今肯為兄弟的前程而放下自己的驕傲,足以見的他與方寬友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顧予初收回了目光,這才粗略的翻看了一二這本關於天賦改革的策略,竟然驚奇的發現其中有些見解和對策和當下百姓所想所念不謀而合。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顧予初客氣的回應著,但沒有當即給出答案,隻是對嚴霆禮貌的下了逐客令。
    對於用人,她真的不懂,但從前淩不惑曾叮囑過她要謹慎再謹慎,多考察而後再做判斷。
    嚴霆雖有才幹,但這麽快得到重用卻完全是個意外。那日朝會,那幫文臣明擺著要與自己對著幹,嚴霆恰到時機的調和,然她看到了一絲轉機,於是她未做深入考察,直接任用,隻為了樹立威信,更是試探群臣的反應,好在他是有真才實幹的,並沒有讓自己失望。
    但方寬卻不占這樣的天和地利人和,田賦改革涉及那些老臣的核心利益,若此時她再強行在他們中間安插新人,明擺著就是要分化他們的權利,即便那幫人表麵上風平浪靜,但背地裏還不知道要搞出什麽驚濤駭浪的事來,如此,田賦改革隻會難上加難。
    但她還是相信嚴霆的眼光,那本策略,顧予初經過一夜的細細研讀,不由的欽佩方寬的大智和大才,可她仍然猶豫不決。當下的赫和,大才之人雖然難得,但若無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決心,即便是驚世之才,恐怕也隻能隨波逐流,難堪大用。
    無論如何,她必須要給嚴霆一個交代,即便是拒絕,也要有充足的理由,否則會寒了忠臣之心,於是第二日卯時剛至,她便秘密叫人傳來了方寬。
    可剛一見麵,她便當著方寬的麵燒掉了他的田賦論,這樣本來摸不到頭腦的他心裏有了大概。
    但他還是非常生氣,那本策略畢竟是自己的心血,於是紅著眉毛強壓著怒氣,敷衍的行了行禮數,冷冰冰的撂下這句開場白:“公主若看不上,卻也沒必要如此糟蹋旁人的心血。”
    “怎麽?沒了這一本冊子而已,燒了你便一無是處了?”顧予初見他的忍性很強,故意譏諷道。
    方寬自視甚高,懶得與女人一般見識,對於這樣的刁難,並沒有理會。
    “你可知道想燒你這本冊子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一遝紙而已,燒了便是燒了。”男人垂著胳膊,雙手疊起落在身前,鼓著腮幫子賭氣道。
    “除了這些,還有陰謀詭計、明槍暗箭,方卿,你這是在玩火。”
    “革新本就是剔骨切膚之痛,但若這點子破釜沉舟的勇氣都沒有,公主就且當我是在練字消遣吧。”自己之決心被人如此輕視,方寬憋紅了臉,低聲反駁道,那語氣既像是訓斥,又像是自憐。
    “所以。。。你當真不怕?”顧予初故意拉長語氣問道。
    “怕?嗬?瓊州四麵楚歌,公主袍紅斷戟時可曾怕過?!”方寬反問道,他不明白一個戎馬衝鋒、不論生死的女將軍居然會因此等事怯懦,更何況她現在還手握赫和大權。
    “我當然怕啊。”顧予初不自覺的湊近他,覺著和耿直正義的男人聊天,真是非常的有趣。
    “公主是怕赫和山河不複,百姓屍橫遍野?”
    “不,我怕死。”顧予初笑著拒絕方寬遞過來的高帽,不加修飾的坦白了自己的內心。
    “你。。。”一時間,眼前這個倔強的男人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知道你父母已逝,又未成家,現在孑然一身,毫無牽絆,可在這個世上總有你珍視和不舍的東西。”她不動聲色的敲打著麵前正義淩然的男人。
    “以後會發生很多事,誰也無法預料,可當下我看的清楚,這本田賦策論即便被燒了千萬次,卻一字不差的刻烙在這裏,我盼望著它能經我之手橫空出世,造福一方天地,這也是我畢生所求。”方寬指著自己的胸口,鄭重其事的說道,語氣之堅定、眼神之誠懇,顧予初看的清清楚楚,可她還是沒有鬆口,繼續試探道:
    “倘若這一生你都沒有等到機會呢?”
    “一世、二世、萬世、萬萬世,哪怕給後人留下一點提筆之鑒,也不枉此生耗盡心血了。”
    “你才不過三十,就此生抱憾了?哈哈哈”顧予初再也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可方寬像是被羞辱了一番,紅著臉和脖子,差一點恐怕就要上前掀了桌子。
    但最終他還是忍了下來,橫眉冷對之後抽袖負氣離開,連他最為看重的禮節也顧不得了。
    顧予初見狀,無奈搖頭,單腳借力高椅,騰空翻越,輕鬆攔在了放寬的麵前。
    方寬從前隻知公主將軍功夫了得,如今親眼目睹,更是歎為觀止,他心裏不自覺又服氣了一分,但仍舊不給什麽好臉色。
    他正了正衣襟,一副不畏強權,隨時準備慷慨就義的模樣,讓顧予初又一次忍俊不禁,好在這一次她及時壓下馬上就要揚起的嘴角,幹咳兩聲調整了情緒,而後半仰著下巴,拿出掌權者的架勢,側身將手裏的玉牌遞給眼前不明所以,進退兩難的男人。
    這半個手掌大小的玉牌雖不是上上等的美玉,卻也是成色很好,上麵中書省的篆刻更為醒目。
    “這是中書省的進出腰牌。。。”方寬錯愕的抬起頭望著眼前的女人,初生的太陽的光芒凝聚在她高挺的鼻梁,心願達成的激動恍得他竟然覺得這個強悍霸道又無禮的女人逆光之下的側顏並不輸古畫之上的碧落仙子。
    “朝會之前,調令會下達瓊州府和中書省,後麵就看方卿你自己的了,若是做不到亦或是做不好,連帶舉薦你的好友嚴霆,下場不用我多說。”顧予初揚著嘴角,繼續嚇唬道,可眼中的真誠卻是一目了然。
    “臣定不負公主所托。”
    “別,我對可你沒什麽托付,你隻要不負自己的初心便好。”
    方寬怔了怔,終於坦然笑了出來。
    在之後,樂嘉新政的改良之策和舊製兩派爭執不下,每日遞上顧予初桌案的彈劾之信多到她都懶得打開。
    嚴霆出生世家,方寬家族雖沒落,可祖上蔭蔽猶在,兩人又有真才實學,追隨者日漸增多,一些有才學的年輕人見嚴霆和方寬的出頭,便知赫和新主是以才論人,便也躍躍欲試,紛紛想辦法掙脫老臣對他們壓製,為自己尋找出路,一時間,以年輕為代表隊改良派勢頭猛增,竟偶爾也能與哪些老派爭一爭高下。
    但這些並不足以讓顧予初驚奇,直到一個人態度的轉變,讓這場爭鋒相對有了壓倒性轉折。
    汪智恒,赫和王朝大司徒,太學首府三十餘載,授弟子千餘人,與為國死在西戎鐵蹄之下的大司馬歐陽群芳,並稱”雙傑”。他們倆也是多年的好友至交,在歐陽群芳殞命之後,汪智恒便成了赫和一眾文臣心中唯一的主心骨。
    赫和國不成國,不得不借著北淩之力得以殘存於世,再後來俯首稱臣,退為郡國,朝堂複立,一眾文臣在汪智恒的帶領下,重新搭建郡國的治理體係,保持各個機構運轉,同時還要同野心勃勃的武官抗衡。再無雙傑存世的赫和,汪智恒的精神地位在當下赫和這幫子權臣心中堪比甚至超過顧予初這個名不副實的一郡之主。
    兩派相爭,但凡汪智恒站在老派,那些個想要施展才華報複的年輕弟子必然會有所收斂及保留,但妙就妙在,他老人家一改常態,在百官辯策中全然支撐改良派,這讓不少身在老派陣營但不夠堅定的文臣有些坐不住了。
    一時間,兩派之爭居然很快有了高下,赫和正朝著新政革新方向穩步施行。
    可沒過多久,問題又來了。
    田賦新政再加上軍屬賦稅優待一些列政策施行測算下來,財庫缺口五千萬兩黃金,強行推行隻能夠勉強運轉三個月。
    於是,一應奏折紛紛湧上,老派陣營抓住這個機會,向玉泉宮發難,逼公主決斷。
    顧予初把自己關在藍葉生前居住的寢殿內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朝會,她表明了自己態度,那就是毫不猶豫的推行新政,至於財庫缺口的兩百萬兩黃金,她自會想辦法,如此才平息了老派的喋喋不休。
    大話說出去了,心裏雖有了大概的想法,可具體如何實施,效果如何,她甚至沒有一成把握。
    太陽下山的時候,嚴霆抱著一個檀木盒子求見於她。
    這時的顧予初正在無極殿外清點闔宮上下侍女侍從的人數,見嚴霆顯然是有要事商量,便屏退了眾人,領著他去了處理公務的後殿。可她還未開口詢問是否修律也出了什麽岔子,嚴霆已將自己手中的檀木盒子塞給了她。
    “這是什麽?”顧予初摸不到頭腦,打開盒子一看,裏麵有地契、房契及幾千兩銀票。
    “這是我和方寬的家底。臣內眷的嫁妝臣不好做主,不然。。。”嚴霆一本正經的解釋道。
    “嚴大人,你這是為了新政要搬空家底啊。”顧予初一臉無奈的看著眼前無比認真的男人,笑了出來。
    “新政必須施行,臣隻是略盡薄力。”
    “錢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但既然你來了,另外有事要找你幫忙。”
    “公主請吩咐。”
    顧予初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一點,嚴霆本著男女大防,稍稍側身,顧予初在他耳邊悄聲說了些什麽,隻見嚴霆表情逐漸嚴肅起來。
    “你覺得我的計劃怎麽樣?”
    “不妥。”
    “為何?”
    “玉泉宮可是皇族威嚴之地,怎肯沾染商賈之氣。”
    “特殊時期特殊對待,不然你派你去和百官商量,讓他們全部掏空家底補上新政的窟窿。”
    嚴霆沉默,顧予初笑道:“那此事就這麽定下了,嚴卿隻需乖乖配合我,其他的事不用多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