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齊斯做了一個夢，在夢裏他好像化身一隻惡鬼，去往十六年前的一座古寺，驚擾了當時隻有七歲的他自己。
    細細想來，他又覺得那未必是夢，而是真實發生的也說不定，畢竟在他模糊的記憶裏，七歲的他似乎真的遇到過一隻惡鬼。
    根據量子力學，時間的先後順序是一種錯覺，時空穿梭亦有可能在不經意間發生，縈繞在他身上的時間線恐怕早就扭成了莫比烏斯環。
    七歲的他推不開寺廟的門，但二十三歲的他可以，於是二十三歲的他遠道而去，趕赴第一個沒有母親陪伴的生日，為七歲的那個他送去祝福。
    他們一起撿拾了一塊可以用來作畫的白石頭，在門板的高處畫上一隻活靈活現的王八，共同主導一場拙劣卻找不出破綻的惡作劇。
    真與夢的界線遠沒有那麽分明，齊斯不是哲人，也不是什麽一定要將現實生活過得井井有條的強迫症患者，因此並不打算對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投入太多心力。
    但他依舊免不了回想，那個生日有什麽特殊的呢？他為何偏偏要去見七歲的他自己？
    是因為那個生日，母親第一次與他相隔千裏之遠，好像昭示了往後無數個孤身一人的日子嗎？
    還是因為他知道母親一定回來，所以處心積慮地去見故人？他潛意識裏竟然也會在意這種事嗎？
    齊斯在床上賴到中午十二點，成功被一通刺耳的門鈴吵得不得不起身下床。而在他披著一身皺巴巴的白襯衣推開門時，按門鈴的罪魁禍首已經不見蹤影，留下一個花團錦簇的巨大蛋糕盒擺放在原地。
    齊斯終於不情不願地想起來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早已過了會為這一年一度的人造節日歡欣鼓舞的年紀，也太早地失去了擁有強烈的共度慶典的意願的對象，本身更沒有什麽對年月日精打細算的儀式感，往常也隻有晉餘生會拉著他出去吃一頓。
    而現在，晉餘生躲他還來不及，自然不可能引狼入室，訂一個大蛋糕，寫一張“生日快樂”的賀卡，便是仁至義盡。齊斯不得不承認，往年他雖然總嫌棄晉餘生煩人，但突然間換了種相處方式，他還真有些不習慣。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林辰發來了一條短信：【齊哥，生日快樂，元旦快樂，新的一年要開開心心！……】
    齊斯意識到，今天不僅是他的生日，還是屬於聯邦大部分地區的新年，是一個幾乎全世界人都在以各種名目慶祝的節日。
    他推開窗，看到窗外滿世界的紅色橫幅和大紅燈籠，聽到了劈裏啪啦的燈泡聲。人們都在慶祝，慶祝的對象卻截然不同，見麵後看到彼此都是笑著的，卻也會有一瞬間的恍惚，以為對方喜自己所喜，想自己所想，人與人的悲歡未必無法想通。
    齊斯忽然想到，二十三年前他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出生的，歡天喜地的空氣裏，他作為一個定時炸彈般的災難、滿載惡意的邪祟降臨這個世界，無辜的黎民們無知無覺地沉浸於節日的喜樂，殊不知陰影正在向城市伸展觸須。
    此般意象倒有點像恐怖片的前幾分鍾了，男女主沉浸在安寧和平的前兆裏，隻等第一隻惡鬼出現後，聲嘶力竭地尖叫。齊斯的腦海中冒出幾十上百部以前讀過的故事、看過的電影，不由彎了彎唇角。
    他繼續看林辰發來的短信。短信很長，除了開頭那一句外，後麵還跟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廢話，大致是總結過去一年在詭異遊戲中齊斯對他的幫助，從在《玫瑰莊園》中的初遇回憶到最近一個副本。
    小作文寫得情真意切，齊斯幾乎可以想象，若不是這個時間點必須得陪伴父母，林辰估計巴不得親自上門給他慶生，說不定還會引發一大堆諸如被詭異調查局跟蹤，不得不將生日演變成諜戰追逃動作片的意外。
    好像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一條台頭為【詭異調查局】的短信彈了出來：【祝未命名公會副會長齊斯生日快樂。拒收請回複R】
    齊斯疑心這是釣魚執法，故直接裝作沒看到，將這條沒多少誠心的祝福短信掃進回收站。他順便清理了一下手機自動過濾掉的垃圾短信：各大銀行和各大基金會紛紛發來賀電，附帶所謂專屬禮包的鏈接，可想而知點進去大概又是一些忽悠他投資的廣告。
    生日對於這個年代、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其實已經沒有意義了，無非是給各大無良機構一個發騷擾短信的由頭，再給平日裏無法下定決心做某事的庸人一個消費的理由。
    齊斯早已不是期待生日禮物的小孩，他不再愛吃糖，也不再愛吃蛋糕，因為飲食不規律而千瘡百孔的胃更願意接受各種口味的泡麵。如果不是昨夜做了場關於生日的夢，他都要忘了童年的自己在期待什麽了。
    七歲的那個生日，母親在傍晚六點拎著一個奶油蛋糕悄悄趕來，神色間是不加掩飾的疲憊。母親說，總是在寺廟裏住著不是辦法，等下周就帶他去醫院看看，心理醫生說不定會有辦法。母親又說，他快要到上小學的年紀了，最好盡快將病治好，不要耽誤上學。
    齊斯想不起來那時候自己心裏在想什麽，不過以常理推測，終於可以離開無聊的古寺，不用和父母分居兩地，他應該是愉快而雀躍的，沾沾自喜地再在上師門上畫一隻王八也不一定。
    後續的事他記不清也不知道了，因為夢裏他回到過去後，在庭院中的老樹上坐了一夜，終究沒有等到母親到來，便匆匆地驚醒了。
    好在，十六年前的經曆很好地告訴他，大人們並不喜歡聽真話。他為了避免麻煩，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演得乖巧、裝得正常，想必是不會冒著暴露的風險再畫一隻王八的。
    齊斯從主臥裏請出父母的屍骨，在兩具沒有鬼魂的骷髏的陪伴下點燃了二十三根蠟燭，許了個“世界毀滅”的扯淡願望後一根根吹滅。他吃完蛋糕，複原一片狼藉，將自己砸到臥室的床上，百無聊賴地一關接著一關玩開心消消樂，玩到新更新的最新一關。
    傍晚的時候，手機提示欄忽然彈出一條郵件接收通知。他點進去，看到一封來自十六年前的定時郵件，正文寫著：
    【齊斯，生日快樂！】
    隻有簡單的六個字，旁邊配了一張字跡幼稚的手寫賀卡，發件人一欄赫然是——【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