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風雨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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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城東區,天平教會總部。
朝倉優子在辦公室中睜開眼,看了眼書桌左上角複古鬧鍾顯示的時間。
此時正是晚上九點整,一天二十四小時中的後半程,部份人入眠的時候,部分人夜生活的開始,也有部分人會忽略這個時間點,繼續挑燈奮戰。
朝倉優子知道,她將在九點半準時死去;鬧鍾會在那時準時響起,並因為無人關閉而一直發出噪音,直到有人找到她的屍體。
每次進副本前,朝倉優子都會做好死亡的準備,並提前定好半個小時的鬧鍾,因而此時並不覺得意外,甚至沒有生出一分一毫的悲傷和留戀。
她在《神聖之城》副本中意外發現白鴉利用身份牌的效果對她施加控製,清醒後分析過去發生的種種,意識到天平教會不適合作為開啟新世界的勢力。
於是,她臨時做出將【禁忌學者】身份牌封存在副本中的決定,使得各方勢力的身份牌分布再度達成平衡——就是這麽簡單。
“優子,出什麽事了?”白鴉推門而入,臉上帶著關切,“你在副本中是不是看到了什麽?【禁忌學者】身份牌的確會製造大量幻覺……”
“【禁忌學者】牌將永遠留在《神聖之城》副本中。”朝倉優子淡淡道。
她拉開抽屜,取出一遝遝文稿,迭成一摞,又拿起筆在最後一頁寫寫畫畫。她動作的速度很快,好像在趕時間,卻從始至終都有條不紊,不顯得手忙腳亂。
白鴉聲音微冷:“優子,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誰殺了你?”
“我自己。”朝倉優子沒有抬頭,“殺死我的是我自己。我在很多年以前就想過死,期間因為誤以為找到了活著的理由而淹留世間,現在我又一次失去了繼續活著的價值,不如早點自覺出局。”
她感性上不認同白鴉的做法,理性上卻知道白鴉的所作所為對於當前局勢來說是必要且合理的,如此一來,臨時擺脫控製的她反而成了必須掃清的障礙。
局勢推進到這一步,容不得轉向和易轍,作為變數的她就隻有去死了。
白鴉平靜地注視著朝倉優子,認真地說:“我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確實累了,可以歇一歇,等待在新世界再度醒來。”
朝倉優子沒有說話,房間一時間陷入寂靜,隻能聽到兩人淺淺的呼吸聲,不到十平米的空間竟顯出幾分空闊寂寥。
朝倉優子不聲不響,埋頭在紙頁上書寫文字。寫到一處,她冷不丁地問:“為什麽?領袖,您明明知道我認同您的理念,會支持您正確的決定,為什麽還要那樣做?”
白鴉垂眼看向書桌上的紙頁,聲音古井不波:“抱歉,優子。我無法相信任何人,也接受不了任何失敗的可能。【空想演說家】的儀式即將成型,我不會輕率地容忍變數的存在。”
朝倉優子閉了閉眼,說:“我明白了。”
刺耳的鬧鈴聲打破寂靜,朝倉優子手中的筆“啪”地一聲落下,在白紙上留下一道猙獰的劃痕。
喪鍾般的鈴聲在房間裏盤旋,如同教堂彌撒的前兆,窗外一樹鴉鵲被驚動,撲棱著翅膀呼啦啦地飛起。
白鴉靜靜地看著朝倉優子軟倒在椅子上,瞳孔擴散,臉頰漸漸失去血色。她默默走上前,關掉鬧鍾,伸手合上死者的眼皮,拿起桌上的紙頁翻看起來。
洋洋灑灑成片的文字,有對天平教會過往大事件的記錄,有對白鴉本人事跡的撰寫,也有新寫上的那些對最近一些決策和命令的看法,卻唯獨沒有朝倉優子自己。
白鴉看了一會兒,隨手將所有紙頁都放進辦公室角落的碎紙機,按下開關。
鋼鐵咀嚼紙頁的嗡鳴聲低低地響起,她看著細碎的紙屑如灰燼般落下,幽幽歎了口氣:“無法接受罪惡的人在死亡的領域等待角逐落下帷幕,陰謀家和野心家共同將無止境的遊戲推向結局,古往今來皆如是。
“事已至此,天平已經無法回頭。”
白鴉掃盡所有紙屑,回身拉開辦公室的窗簾,推開窗戶。
黑沉的夜色裏,金色的光暈撲朔地亮著,在空中拖曳著道道流光飄舞飛翔,漸次凝聚成一朵巨大的金色花苞,赫然是曾在《神聖之城》副本中出現的那朵規則之花……
……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茫然的夢境中,董希文推開房間的門,坐在靠門邊的一張座椅上。
在看到早就坐在房間裏的兩個人後,他眨了兩下眼:“那個……領袖,老弟,你們方便給我這個怨種說一下這是什麽情況嗎?”
這段時間董希文已經習慣於通過夢境和“元”溝通,明麵上雖然依舊隸屬於白鴉麾下,暗地裏卻與“元”成了同謀。
他原本是不願意參與政治鬥爭的,隻想著天平教會能像他們宣傳的那樣,推翻聯邦政府,改變這個糟糕的世界。
但隨著教會內部大清洗的推進,無數過往的功臣、元老、核心成員被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他眼睜睜地看著血色漫過蒼白的石磚,免不了對天平的理念心生懷疑,同時產生一絲物傷其類的憂慮。
哪怕“元”不曾向他許諾什麽,也不曾做更多的事來獲取他的信任,他在心理上卻還是不自覺地向這個陌生的政客靠近——僅僅是因為不讚同白鴉的處事。
這次會麵似乎和以往任何一次會麵沒有區別,董希文卻沒想到,他能在這個類似於他的思維殿堂的空間中,看到他死去多時的弟弟董子文的形象。
他原本以為,弟弟死後附身於玉佩苟延殘喘,隻是迫於無奈;如今看來卻沒有這麽簡單,恐怕背後有“元”的謀劃在,且早就將他算計了進去。
“哥哥,你猜得沒錯,我的死是計劃的一部分。”董子文一身黑色皮夾克,臉色隱沒在陰影中,看不分明,“我即將暴露,隻能以死脫身。
“你加入天平在我的布局之中,我們需要一個人純粹的、絕對不會背叛我們的新人聲名鵲起,吸引白鴉的注意,然後作為她的親信盯著她。”
董子文的語氣很平常,是一種簡單自然的告知語氣,好像並不覺得這樣的行事有什麽問題。
董希文本以為自己會感到憤怒,要知道,當初他以為董子文被人害死,可是足足發了一整年的瘋。
殺過人,被聯邦調查過,被追殺過,漂洋過海來到天平總部,更是差點被一梭子打死……
但此刻他出奇地冷靜,甚至於波瀾不驚地問:“為什麽?”
“因為白鴉想要造出一位神。”“元”冷冷道。
他顯然以為董希文在問他們為什麽要對付白鴉。
畢竟在外人看來,天平教會雖然有兩個領袖,卻各司其職、互不幹擾,最終目標都是推翻聯邦,完全沒必要走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當下,他簡潔明了地解釋道:“白鴉希望借助神明的偉力顛覆聯邦,並將世界納入神明的統治之下。
“我不能妄斷她是想要獨裁,讓絕對公平的神明製定嚴密的規則,確實也是達成絕對平等的一條途徑。
“但我始終認為:人類可以自己選擇自己,不應該受到神明的幹涉。”
“哈,行,我懂了。”董希文略微頷首,問,“那我們下一步該做什麽?”
董子文直勾勾地盯著他,問:“哥哥,我記得你拿到了一張小牌,但我看不清它的卡麵。那到底是張什麽牌?”
董希文在指間凝出紅黑相間的卡牌,卡麵上紅衣的魔術師深深鞠躬,簡化成黑影的觀眾圍繞著他歡呼,有一人的心口點綴猩紅的色塊,乍看是一顆淌血的心髒。
“觀眾。”他坦然地回答,“隸屬於【愚人欺詐師】套組。”
……
詭異調查局江城分局,地下五層一間觀察室中,六張椅子並排擺放,每一張椅子上都坐著一個人,正是進入《神聖之城》副本的代表們。
傅決坐在最靠角落的一張椅子上,平靜地講述副本的流程,從副本前期齊斯以神級NPC身份參與遊戲,致使直播間關閉;再到副本後期祖神意外複蘇,殺死了幾乎所有玩家,隻有身份牌持有者幸免於難。
五名代表詭異地沉默著,不僅不曾反駁傅決的陳述,還間或點頭應和那麽一下,表示傅決所言皆為真實。
其他沒有跟進副本的代表們既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又沒有其他渠道知道全貌,隻能在門外恨鐵不成鋼地急得團團轉。
水晶郡的一名調查員衝進觀察室,抓住弗蘭帕克的肩膀瘋狂搖晃:“弗蘭,你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又不是第一次直麵神明,以你的排名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地死掉?”
他這完全是在明示,想讓弗蘭指認傅決暗害他們了,就差直接抓住弗蘭的手對準傅決了。
弗蘭卻隻是微微搖了搖頭,澀聲道:“祖神和其他神明是不同的,當時祂隻是看了我一眼,我就無法移動了……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再回憶那段經曆……”
每一位代表的臉上都寫著疲憊和後怕,這些將死之人精神萎靡、神情委頓,讓人不忍再加以追問。
另一名外郡的調查員看向傅決,冷笑:“傅決,他們都死在了副本裏,就你活了下來,你不打算解釋一下嗎?不管你是見死不救,還是力所不能及,都不適合再領導整個詭調局了吧?”
傅決掀起眼皮,淡淡道:“離最終副本開始還有二十七個小時,有取代我的想法的玩家可以繼續和我匹配進同一個副本,決出最適合參與最終副本的優勝者。”
五名代表的下場猶在眼前,在這種時候再和傅決匹配進同一個副本,簡直等於告訴人家:“我不想活了,請送我上路。”
調查員死死地盯著他:“聽你這麽說,傅決,你承認你是主觀上對他們見死不救,甚至有意借助副本對付他們了?”
“我沒有這麽說過。”傅決側頭看他,咬字清晰,“但我始終認為,在臨近最終副本之際內耗,是不理智、低價值的愚行。”
那名調查員還要再說些什麽,傅決卻自顧自地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李雲陽剛好從門外迎麵走來,見到傅決,神情凝重:“前輩,海斯議員來電,希望明天能和您當麵對話。”
傅決道:“布魯克海斯,詭異遊戲玩家,最高總榜排名為297,詭異調查局初創者之一,2026年退居二線,且不再參與匹配新副本。我在《神聖之城》副本中遇到了他的兒子維德,他是為此事而來嗎?”
李雲陽輕輕搖頭:“他什麽都沒說,隻是說他已經坐上了飛往北都的飛機。”
“好,我了解了。”傅決略微頷首,鏡片反射白色的光斑,“請你轉告他,我會在明日下午兩點與他在北都總部會麵。”
他錯身就要離去,李雲陽忽然叫住了他:“前輩,江城已有百分之四十的地區受到詭異的汙染,邵主任那邊的情況不是很好。我想……”
“李雲陽,你需要在最終副本前盡可能保存實力。”傅決打斷道,“最終副本是一切詭異的症結,若不將其解決,花費再多的精力都是徒勞。
“5月5日之後,我會著手處理製造汙染的源頭。”
……
金城齊家村,齊斯在床上睜開眼,疲憊感層層迭迭包裹全身,就連思維都變得滯澀。
和祖神爭奪軀殼並未造成肉體上的損傷,留下的是一種作用在靈魂層麵的磨損,他久違地感到了恐懼,自父母死後又一次陷入無端的茫然。
“齊斯,你怎麽了?臉色比我的紙人還白。”徐瑤從天花板上倒掛下來,盯著齊斯看。
她這麽一打斷,齊斯好像深陷夢魘的人被梵音驚醒,纏繞著他的不適絲縷消散,歸於虛無。
他坐了起來,懨懨道:“沒什麽,無非是某個死去多時的危險生物從地獄裏爬了出來,八成要在接下來一段時間找我索命罷了。”
“誰啊?”徐瑤好奇地問,“還有誰能找你索命?”
“祖神。你不認識。”齊斯敷衍地說著,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信息欄赫然收到了一條新的短信:【最終副本秘密合作。傅決】
齊斯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古怪的笑意:“看來你的計劃還算順利,野心也足夠狂妄,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