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八章、有利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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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守成規。
從這個成語裏,可以看出墨家的固執。
生長在他們骨子裏的恪守,隻要認為是做正確的事情,哪怕身死族滅也不會猶豫半分。
但當先輩的輝煌,在沉寂數百年的今日,被華雄給提出來,還問及他們是否願意再續的時候,他們眼眸裏盡是猙獰。
他們本來都死心了。
以組織嚴謹,人人不畏生死,類似於軍事勢力的墨家結構而論,就不可能得到統治者的喜愛。
就如當年他們助力秦國崛起,四海一後被清算。
但他們的固執,卻寧可沉寂消亡,也不願更改先輩定下的內部規則。
不像儒家,秉承著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在迎合漢武帝的統治主張,取得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成就後,還一直源源不斷的將諸子百家去蕪存菁融入自身,形成如今的天下皆儒。
譬如昔日的縱橫、陰陽、兵家等等。
所以呢,墨者聽到華雄的詢問後,第一反應就是憤怒。
他們覺得,華雄是想讓他們放棄自己的理念融入儒家,成為儒家的一部分。
就算不是這個,也無非是想讓他們墨家再走一次老路,和昔日助力秦國崛起一樣幫助華雄,然後迎來清算。
沒有別的可能了不是嗎?
他華雄又不是當今天子,有什麽權力、有什麽能耐能讓墨家學說顯於世人呢?
“將軍莫做謔言!”
初春甚寒的時節,依舊著麻葛短衣的墨者,深深的呼吸了下平複心情,才滿臉肅然的回道:“我等墨者,以清貧立世,以兼愛助人,著眼實際,從不做無謂妄想。”
語氣決絕,擲地有聲。
也讓席間的氣氛,一下子就有了些弩張劍拔。
旁邊的李俊,心中不由苦笑不已。
不是前來邀功以便以後能繼續傳承下去的嗎,怎麽剛開口就直接針尖對麥芒了呢?
但他也無法指責些什麽。
墨者在人情世故上的不懂變通,是性情使然。而華雄如今尊為將軍之位,和他先生閻忠一起盡掌武都權柄,想讓內部變成一言堂,也是情理之中。
想了想,便拱了個手,半是勸半是利誘的打圓場,“墨家學說沉寂已久,墨者常年遺世獨立,隻專心於器械的專研,言辭冒犯之處還請將軍莫要見怪。恩,軍械署刀兵甲衣的鍛造和曲轅犁、筒車的反複調試,皆賴他們辛勤之功。”
華雄聽了,不由莞爾。
對墨者的性情,他又不是不知道,怎麽會有怪罪之說?
況且,想讓人出力,就得有容人之量嘛。
古往今來,有那個睚眥必報心胸的人,是能成事的?
“李從事言過了。”
擺了擺手,以眼神示意李俊放心,華雄徐徐而言,“墨者多次相助與我,我怎麽會有見怪之說?今日提及想讓墨家學說顯於世人,並非戲耍於你們,乃是想知恩圖報耳!”
說完,不等墨者的反駁,就將心中所想給說了出來。
鄒魯諺曰:“遺子黃金滿籝,不如一經。”
當今儒家長盛不衰,成為大漢的唯一顯學,根基是在仕途之上。
以經學傳家,教導世人,能得到朝野的敬仰。
譬如當今四海揚名的大儒鄭玄,在黃巾之亂時居於鄉裏,僅靠名聲就讓黃巾賊寇繞道而行,不敢去驚擾。
而以經學入仕,則是世家豪強“富而思貴”的追求。
通過讓家中子弟出仕,來庇護家族能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雖然說,有許多大儒依舊秉承著“修身齊家治國”濟世的高尚理念。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儒家也慢慢演變成為仕途的壟斷,形成了鍾鼎之家的傳承根源。
如此一來,過於理想化的墨家陷入沉寂,也不出意外了。
食五穀雜糧,藏七情六欲。
人終究還是保留了動物的本能,一心為公者寡,謀求私利者眾。
但在大漢朝,讀不起書的黔首百姓,比傳承經學的世家豪強要多得多。
這些生活於底層的人兒,和尤重艱苦實踐的、“短褐之衣,藜藿之羹,以自苦為極”的墨家理念一脈相承。
所以,華雄對墨家的建議,是將根基植於芸芸眾生中。
他打算在武都設立“百工署”,專注於農具、兵器、工具等器械的改造研究,讓墨者來主事引導,形成共贏的局麵。
對於華雄來說,百工署的研發,能讓他麾下兵馬有更加精良的軍械,治下之民能收獲更多的糧秣。而對墨者來說,他們可以通過主事百工署,將墨家學說廣泛傳承,避免遺世獨立太久而消亡。
至於以後雙方理念不同而爆發衝突,那就就事論事,慢慢磨合吧。
反正沒有事到臨頭的時候,誰都不敢保證會做出什麽決定。
華雄語畢,墨者就陷入了沉默。
他們有些心動。
傳承先輩的思想與學說,是他們孜孜不倦的追求。
也有些擔心。
今日華雄提出來的合作,和當年墨家入秦國沒什麽區別,誰都不敢保證華雄以後強大了,會不會翻臉不認人。又或者,墨家學說的影響好不容易再度昌盛了,華雄迫於儒家的壓力,會不會就改弦易轍不願支持了,甚是態度轉為打壓。
武都李家和墨家利益同體多年,因而李俊也當仁不讓的問出了這一層擔憂。
對此,華雄也準備好了腹稿。
最長久的聯盟,是讓合作的利益,一直大於撕毀盟約的代價。
華雄打算依托墨者,建立情報係統。
墨家分裂後,西方之墨雖然以擅於專研器械著稱,但也沒有失去“以俠客的身份行俠仗義”的堅持。
許多西方墨者,至今還有遊俠各地的傳統。
因而華雄讓他們在遊俠四方的時候,順便收集各方勢力的情報。
如此一來,墨家就能涉及到華雄的軍中機密,形成雙方長期相互依靠下去的基礎。
畢竟華雄以後想要拋開墨家,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起自己底細被墨家給全給兜出來的反擊。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華雄還打算請李俊來主事情報係統。
這次,墨者不等李俊開口就拱手作別,聲稱此事他做不了主,要回去給墨家的主事人钜子稟報。
從腳步的急切和行禮的恭敬中看得出來,至少他是心動的。
而李俊看著他的背影,滿嘴的苦澀。
以他對墨家的了解,知道當代钜子拒絕不了華雄的誘惑,也知道自己李家算是被拖下水了。
因為李家和墨家糾葛太深,一榮俱榮,讓他拒絕不了主事情報係統的差事。
但是軍中情報是機密,非親信不可參與!
他李俊參與了,不就等於自己李家被徹底綁上華雄的戰車?
至於拒絕,那就別做念想了。
破家縣令,滅門令尹。
手握兵權的華雄,都想讓武都李家從此消失,隨便捏造個罪名就可以做到了。
唉.......
罷了,事已至此,多思無益。
至少,自己李家在這次權利過渡中,算是無損失的渡過了。又或者,華雄的仕途能繼續順暢,說不定能讓李家以後更進一步。
心裏自我安慰了一番,李俊也尋了個理由辭別歸去。
華雄將之送至門口,看著他離去後,就整理衣冠,轉往太守官署去見已經到任的閻忠。
本來,他是想請閻忠入住他府邸的,師徒本為一體嘛。
但閻忠拒絕了。
“你我都有官職在身,職責不一,老夫搬過去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