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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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蘭被薑容握住手心,全身僵住了,伺候公主多年,公主一直淡淡的,還是第一次這麽親密的握住自己手心,這僭越了,雲蘭一向最懂規矩,此時應當跪下告罪,但是宮女也是人啊,雲蘭也不想自己全心全意伺候公主多年,到最後公主隻當她是陌生人……雲蘭心暖暖的,公主對她一個下人如此細心,照顧自己的情緒。

    薑容出身高貴,自小性子雖然有些刁蠻但總歸是善良的,但在大郢皇宮宮宴上,一直冷著臉並非薑容本性,隻是虞後教導為君者須控製好情緒。薑容當時才多大?理解的有些偏頗,還自詡聰明,認為控製好情緒最好的方法就是冷著臉讓別人看不出自己的情緒,但若熟悉薑容的人,比如太學的同窗,都知曉薑容並非什麽冷麵公主,反而就是一個普通同齡人的少女,最多不過就是脾性大了些。

    入了正殿,薑容便看見李太傅坐在一旁等候多時。

    天香殿華貴奢靡,入殿便可聞到異香,沉香木為梁,絕世香粉摻入牆粉當中,鍍金器具多不勝數,主殿正座前的三個台階,由一整塊漢白玉鑄成,通體雪白毫無雜色,主殿正座是一個鸞鳳欲飛的形狀,為黃金鑄成,栩栩如生,鸞鳳的眼睛用了一塊翡翠作為點綴,而鸞鳳的羽毛的紋路皆是鏤空圓狀,放入了無數同等大小米粒狀的珍珠,其工匠心思視為無價,更為絕妙的是,宮殿各處擺放了無數夜明珠,以黃金為燈座,入了夜也如同白晝一般。

    而薑容的老師,李太傅,一身灰色粗麻布衣與大殿格格不入,麵容端正皮膚黢黑,麵無表情,一雙眼睛卻如鷹鷲般淩厲,打量著天香殿。

    李太傅是當世大儒,原本應歸隱山林,但李太傅欠過故人一個人情,那個故人便是虞後的貼身女官青若。

    當初虞後替薑容請李太傅不惜親自出宮去請李太傅出山,青若在中間牽線搭橋,最後請來了李太傅教導薑容。

    李太傅見薑容來了,未曾起身,冷笑一聲,聲音不快不慢,平常語調“素日知道公主身子嬌貴,不想竟比老夫身體還要孱弱,所以老夫我隻能不請自來探望公主病軀。”

    薑容剛想說話,李太傅緊接著道“老夫不才年輕時也會一些醫術,公主麵色紅潤,不知為何病?”

    這一句一句皆帶著諷刺,若要以前薑容定會被諷刺的無臉見人,但薑太後不會。

    薑容開口,一字一句極為誠懇“老師見諒,我夜間魘著了,精神恍惚到現在還是有些,我若拖著病容來麵見老師,便有違了青若姑姑教導的禮儀,是以來晚了些讓老師久等,我是郢國公主在任何時候都不能丟了皇家風範,明澤願給老師賠禮道歉。”

    李太傅聽了薑容這番話,雖有些驚訝這丫頭的改變,但更多的是欣慰,多少有些大國公主的風範了“精神恍惚就莫要拖著,早日尋了太醫好好瞧瞧。”

    語氣軟化了不少,雲蘭也替公主逃過一劫感到慶幸,李太傅性子乖僻,很多時候連娘娘的麵子也不給,更何況是對自己的學生。

    薑容點點頭,卻見李太傅話風一轉,語氣越發淩厲“教導公主近五載,老夫第一回入了天香殿,往日老夫隻在民間聽聞天香殿如何富麗堂皇,百聞不如一見,老夫在九重宮麵見帝後娘娘也見識過九重宮的華麗,如今見識了天香殿,九重宮的華麗便覺得索然無味了。”

    “公主自小嬌慣,可知民間物價?”李太傅捋須問道。

    薑容搖頭,其實薑容是知道的,前世落難,薑容從世子妃變為最低等的奴隸,被當成貨物輾轉販賣,後來逃出來了也多次差點餓死……

    “饑荒時,公主正座的價格,便能換得一城百姓存亡,公主日日坐在這正座上,可曾想過百姓疾苦?為君者,當以體察百姓疾苦為先,公主的嬌奢生活背後皆是百姓勞苦賦稅。公主未來是大郢儲君,儲君見了這鸞鳳正座,應當想的是百姓疾苦,而若公主隻是個公主,公主看到鸞鳳正座,想的無論是這鸞鳳好看還是這正座不夠舒服,老夫都管不著。帝後娘娘既然派了老夫前來教導公主,自然是希望公主為君,老夫便隻能實話實說,鸞鳳正座的背後,是民間百姓的森森白骨,不知公主可承受得起?”李太傅的話放肆了,鸞鳳為祥瑞之獸,竟說起背後有森森白骨,為不敬。

    薑容表情有些僵硬,前世朝中也有一人如同李太傅這般直言相勸,但薑容自認自己不適合為君,與良善無關,隻是薑容並非心懷天下之人。

    薑容順從的點了點頭,聽進去多少隻能問薑容了,李太傅歎了口氣“老夫今日前來除了探望公主,帝後娘娘還有一事所托老夫。”

    “何事?”

    “南方水災,帝後娘娘體察民情親赴南方治水,朝中諸事皆托付給了公主。”

    薑容一愣,這一年,原是虞後南下治水啊……

    “所以,公主從今日起便不需要上課了,前朝諸事繁雜,有不懂之處皆可以來詢問老夫。”

    “公主不用擔心前朝那些老臣,國不可一日無君,公主身為未來儲君,此時處理國事為娘娘分憂,此乃孝道。”

    虞後哪怕是掌握朝政大權,那也是帝後,而非帝君。帝君薑扶,如今仍在卻又怎得輪到年幼的自己去處理朝政?

    哪怕心裏在嘲諷,薑容表麵上毫無反應“明日便要上朝嗎?”

    李太傅點頭“此番為了防止前朝反對,娘娘秘密出京,隻給我留下一道懿旨,事情緊迫,先給公主說了,老夫還要去朝堂上走上一遭,也就不多留了。”

    薑容挽留了幾句,送走了李太傅。

    李太傅一走,薑容笑容接著就沉了下來,這件事背後水很深,表麵上看虞後一番苦心,日日替自己前途鋪路。

    帝君薑扶,就是薑容的父皇,當政過幾年,性子衝動與年少的薑容相似,且行事狠毒,動不動便要株連九族,那段時間,朝中薑扶為尊,絲毫沒有大臣敢反駁,先帝給薑扶留下了三十萬大軍,誰有異心薑扶直接武力鎮壓,直到幾年後薑扶身體虛弱將朝政交給新冊封的帝後虞九重,大郢這才恢複了正常。

    先帝七子,三子早夭,長子薑域,次子薑衡,幼子薑扶,晚年又得了一個老幺薑椏。

    薑扶登基後,冊立薑域為齊王,薑衡為淮王,薑椏有著自己封地,為陳王,齊王早些年謀反,被禁足後鬱鬱而終,隻留下一個齊王妃。淮王的生母為長懿太後,長懿太後舍不得自己的獨子遠離郢都,早些年趁亂把淮王召進郢都常住,淮王是庶出,當今的太後原本為先帝的林貴妃,寧皇後仙逝後撫養了薑扶,淮王薑衡便是林貴妃的親子。

    齊王薑域的王妃就是虞九重的姐姐虞九瀟,虞九重掌權後,留了齊王妃與其女明華郡主一命,隻是幽禁。

    無論怎麽樣,有聖上薑扶,淮王薑衡在,虞九重走後,輪不著年幼的薑容掌權。

    但虞九重為了薑容,留下懿旨秘密出宮,那些臣子想反駁都找不到人,隻能認了。

    這事連薑容都瞞著,就是怕那些臣子將此事都怨到薑容身上。

    來日登基,哪怕未曾立為儲君,也是名正言順。

    為了防止薑容的妹妹,雍合公主薑姿阻礙,虞後早早便以曆練為由打發到北夷去了。

    如今後宮清淨,前朝平靜,薑容名義處理國事,一有國舅虞九翊,二有母後心腹魏敏等人。

    而且虞後毒辣誰也不知道這次是不是虞後故意離去引蛇出洞好一網打盡,所以一時之間,無人敢在前朝興風作浪。

    就此事而言,虞後確實是全心為薑容謀劃,不過薑容重活一世,對虞後的目的心知肚明。這麽幫襯薑容不過是因為目前而言溫順的薑容與野心勃勃的薑姿完全不是對手,所以虞後必須,也不得不幫襯薑容。可惜,前世的薑容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對朝堂政事毫不感興趣,托虞後的福,這大郢也沒有亂。

    薑容搖了搖頭,輕歎,隨後吩咐道“既然明日要上朝,本宮關於兵部有些問題不解,準備馬車去舅舅府上。”

    雲蘭應了,和碧蘿退下,碧霞留在薑容身邊貼身照顧。

    聞到熏香,薑容皺了皺眉,厭惡道“這香聞得有些頭疼,最近不要熏香了。”

    碧霞心裏奇怪,麵上依舊應道,並很利落的挨個將香爐撤掉。

    薑容以前在郢國未出閣時最愛各種熏香,不過後來薑容入了西灃,與蘇疏恩愛三年,未曾有孕,一檢查才知,薑容從大郢帶來的香料被人加了些東西……

    小半個時辰,雲蘭上來稟報準備妥當,可以出行。

    薑容點頭,出了殿門便有精致的步攆,這是規矩,宮裏沒有馬車,各宮貴人出行都用步攆,若要出宮須得虞後或柳妃允許才行,薑容一向不喜歡柳妃,虞後又不在,偌大的皇宮,除了虞後也沒人敢攔薑容。

    馬車在宮外候著,不似轎攆那般華麗,就是普通官家小姐出行的馬車。

    上了馬車,便有香味撲鼻而來,不是香料的香味,而是糕點。

    雲蘭在馬車外解釋道“公主未用早膳,奴婢提前準備好放在馬車上,免得餓壞公主。”

    薑容確實餓了,也沒多言,吃了些糕點墊墊肚子。

    因著公主出行,哪怕雲蘭吩咐了規模小一點,禁軍統領還是派了百十個人浩浩蕩蕩跟在馬車後麵。

    薑容舅舅虞九翊,除了將軍的身份,也是大郢的國舅爺,一品衛國公。

    其府邸建在萬渠坊一帶,那一帶都是都是朝廷權貴皇親國戚,距離皇宮是不遠不近的一段路。

    薑容陣勢不小,虞九翊剛從宮裏上朝回來不久,朝服還未曾換掉,就聽到薑容前來的消息,接著就皺起眉毛,李太傅剛從前朝宣布完薑容監國的消息,薑容接著就按捺不住性子跑了出來,那些朝臣背後不知道又要議論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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