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念去去,千裏煙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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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穀深深,名叫共穀。
穀中玉遍布,閃閃生光,叢竹茂密,蕭繁生,其間左岸長有一株桑木,亭亭如蓋,樹冠大至五十尺有餘,木枝四衢,葉大尺餘,開滿了黃色的花朵,花中尚有青色花萼,而花瓣之間隱隱透著赤紅的紋理,名為帝女之桑。花葉之間隱隱有許多黑色的桑葚子,映了天色,泛著油亮黝黑的微光。他去桑樹下摘了些桑葚,胡亂吃了,隻覺腹中溫熱,四肢百骸之間,氣如泉湧,感覺精神為之一振。他繼續向穀中行去,隻見水底多有玄黑色的涅石、糜石與盧丹之屬,水流經過,則水皆碧綠色,下遊之水便由這共穀流出。在峽穀中行了半柱香時間,忽然眼前一矗山峰,直入雲端,雲霧裏山峰之間古木隱隱,水流便由峰頂一瀉而下,落在峽穀之中,便如一麵巨大之極的銀幕,匹練有如自天而降,飛珠濺玉,其間碎冰激蕩,花瓣飛揚。半山之中的水幕,其後有一條小道延伸出來,直至穀中水邊。水中遍布鳴石,水瀑直下,撞擊著水中鳴石,轟轟水聲勢如奔雷,遠遠傳出,滔滔不絕。
水花四濺之下,日光映照,一條彩虹橫臥共穀,美輪美奐。
久曆黃沙大荒之後,突然見此景致,不覺神為之奪,抬頭看看瀑布之巔,感佩於天工之妙,遂下馬來,牽了大青馬,循著那條直達瀑布後麵山崖的小道,蜿蜒行去。
那條小道從飛瀑後凹進的半山山崖下經過,站在這段小道上,轉頭看去,眼前的瀑布如一匹巨大的銀緞,飛落而下,直衝穀底,轟轟之聲從下而上傳來,聲勢壯大,便如千軍萬馬破空而來。梵香在這段小道上稍停片刻,心下感概萬千,大自然之力實乃鬼斧神工,弄巧使拙皆為神跡。轉頭望著小道向山頂蜿蜒而上,遂沿小道繼續上行。
上行了半柱香時間,到了峰頂,踏上一塊平地,見峰頂之外還有重重山峰,此處隻是一道水泊向下急墜的斷崖。抬眼望去,神為之奪。隻見遠近的山峰層疊處,密集的桃林蔥翠如玉,花飛四月,煙雲繚繞於木枝之間,紅色的鷂與竊脂鳥在枝頭掠過,林間雲天裏,群鳥飛翔,四野地裏皆是鮮花盛開,蝶兒飛舞。群山中林木蒼翠如畫,山下桃樹花繁葉茂,群獸奔馳追逐,獸中多有夔牛、羚羊、犀、牛、兕等溫順之類;日頭在高天雲層裏,清白敞亮,與大峽穀外的黃沙大地絕然不同,好一個不是仙境卻勝似仙境之所在。
遠遠的群峰之下,有一汪大湖。
他牽著大青馬,緩步行去,來到這大湖邊,臨水照影,登時看得呆了。
水麵微瀾,湖水清澈明晰,湖底鋪滿瑩瑩的五彩封石,清白透亮的日光下,在湖底泛著如虹的七彩顏色。湖周雜花生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倒映在清澈碧藍的湖水之中,如畫也似的。遠處山峰之巔隱在雲間,山腰起處白雪皚皚,而山腰以下林木繁生。山峰之下,有一片青草平地,其上桃樹生花,群獸嬉戲,銜接在大湖與群峰之間,便似一塊碧綠的美玉。
他踏了青草地,落足湖邊,撫摸那些在湖畔飲水的麋鹿犀兕,聽著木枝上的鷂與竊脂鳥的鳴啾,看著湖麵的冰塊與花瓣輕輕漂搖,撞擊,叮叮咚咚的響,心境於此時此間,是從未有過的愜意和寧靜。
萬物和諧,天籟如歌,如此之境,適合將無處安放的靈魂,妥帖的收藏,適合一個人享,一個人醉,一個人淡淡的心碎。
他將大青馬鞍轡解了,任由它去林中草地,一個人靜靜躺在湖畔的草地上,一任清涼日光穿過木葉之間,斑斑點點落在他的臉上、身上,恬靜而恬淡,心無所係。
半夢半睡之際,忽感到一汪水波灑在臉上,迷蒙中坐起身來,環顧四周,隻見大湖的水中央,一個少女,約有十八、九歲,冒著的頭,胸前水麵覆蓋了一層水草,正伸著一隻
潔白如玉的手臂朝著他搖著。他心中一驚,卻不敢細看,忙轉過頭去,但聽得那水中少女說道,“那個大哥,你是誰?怎麽在這裏?”語音頓了頓,繼續說道,“那個大哥,你快走開,我要上來穿衣服。”聲音嬌柔婉轉,甚是好聽。
梵香一時恍惚如夢,不知所措,“這是仙子是妖精還是人?這是哪裏?……或是夢中?”他下意識裏掐了一下左臂,迷糊中感到一些疼痛,遂膽子大了些,這是在做夢嗎?似乎不是!遂轉頭看向那水中女子,卻見風起處,粉紅的桃花花瓣漫天飛舞,紛紛揚揚飄向水麵,漣漪之間,輕輕蕩漾著粉紅,那女子浮遊在水中,頭麵水珠淋漓,漆黑的長發散在湖麵,依稀可見臉上的笑意,如一朵水蓮花似的。
“這位大哥,你還看呢,快走開啦!”那女子不禁嗔怪道。
梵香立時驚覺,頓感羞赧難當,忙起身竄進桃林,一溜煙跑遠去,本想就此離開,但終於見到一個說話的了,不管是仙是妖或是人,總須問問此處是何地方才好,遂踟躕不前。
過了半晌,聽得那個嬌柔婉轉的聲音又說道,“那個大哥,你是誰?你從哪裏來?”
梵香怔怔的,不敢作答這女子於這湖中裸身遊泳,而我作為一個學儒學道的青年男子,居然看著發呆,全無修持,真是不該。
“那個大哥,你回來呀,……嗯,你走了麽?”
梵香麵紅過耳,甚是不好意思,不敢應答,藏於一株桃樹後,實是委決不下。
過了一會兒,隻聽得一陣婉轉清麗的歌聲從湖畔傳來,
皎皎之子,桃之夭夭;
佼佼佳人,伊水之畔;
之子於離,風之瀟瀟;
之子於去,雲之寥寥;
問之不見,佳人不還;
伊水之畔,佳人不還。
……
歌聲清新優美,舒緩輕柔,歌意古雅含蓄,似並無責怪嗔怒,卻多問詢之意。
梵香在林中呆立半晌,遂從林中走出,回到湖邊,隻見那女子坐在湖邊桃花樹下,身著一襲齊腰襦裙,上襦鵝黃色,下裙淡綠色,係帶也是鵝黃色,仿佛一隻婉轉歌唱的夜鶯,有如山間風一樣的清爽。她自在恬適,赤了雙足,正低了眉,用手散開的垂肩長發。粉紅的朵朵桃花,襯得她的臉頰美如冠玉,眉目如畫。落花一瓣一瓣掉在她頭上、衣上、影子上,衣袂如蝶,倒映水中,顧盼之間皆是笑意。
梵香一時目瞪口呆,心中隻想,“她好美!”
梵香見那少女在桃花樹下垂首低眉,侍弄頭發,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麽好。心念之間,一顆心隻如小鹿亂闖,怦怦而跳,不禁暗想,“這女子怎的眉眼神情竟似像極了娜蘭柔若!”
那少女抬起頭來,向他嫣然一笑,顧自撫弄手中的長發。
梵香素來行事瀟灑不群,飛揚勇決,遂穩穩心神,期艾之氣一掃,從容地上前一步,向那女子抱拳行了一禮,朗聲說道:“在下無意間路過此地,從未曾來過這個地界,不知身在何處,一路也未曾遇見什麽人,很是彷徨,便沿峰下那道河一路找到了這裏。……剛才真不是有意,還請姑娘原諒。”
那少女抬頭看看他,抿嘴一笑,“嗯,沒什麽。你怎麽躺在這湖畔呢?”
梵香聞言,麵紅過耳,頗有些尷尬,遂低了頭去,默然不語。
那少女抬起頭來,細細打量梵香,忽臉頰微紅,低了頭去,輕輕一笑,說道:“你……你這樣子,怎的有些麵熟,好似在哪裏見過呢,……嗯,那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梵香。”
“哦,這裏是共穀,這湖叫伊水,由苕水分流至此,聚水成湖,嗯
,伊水,我給取的名兒,好聽麽?……此處為東勝洲漢家所屬,共工曾居於此,自他撞了不周山後,神滅形消,再無人居,後來,漢家大帝任命我族管理此間,素常極少為人知曉,亦少有人來的,所以至今還是這樣清靈美秀,保持著未經開墾的大美景致。……”頓了頓,繼續道,“那你去哪裏呢?”
“我也不知去哪裏?……不知北宮仆從軍團的駐軍在哪裏?”梵香頓了頓,道,“……嗯,尋幾個人,正好向姑娘打聽。……請問姑娘貴姓。””
“嗯,免貴,……你叫我小言便好。你找什麽人,說來聽聽,看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是兩兄妹,姓莫,莫家兄長叫莫虎,莫家小妹叫莫櫻桃,不知小言姑娘可曾見過。” 梵香見那少女爛漫無忌,便也直言相告。
“嗯……這倆名字……,讓我想想,……嗯嗯,我得回去讓家裏人幫找找吧。”
雖這尋得莫氏兄妹的機會實屬渺茫,但總是有聊勝於無罷。 梵香心中甚是感激,踏上前去,深鞠一躬,以示謝意。
那女子不禁臉上一紅,輕輕說道:“你這人禮節挺多的,真有意思,嗬嗬。”說完,羞澀地低了頭去。
梵香一怔,登時訕訕的,不知說什麽好,甚是尷尬。
二人皆默然半晌。
梵香撓了撓頭,有些自慚,率先說道:“那個,嗯,那個啥,小言姑娘,你看,嗯……”
那少女噗哧一笑,捂了嘴,說道:“好了,好了,你瞧你……嗬嗬……”
梵香也跟著嗬嗬一樂,尷尬立時盡去。
“我得回去了,出來這麽久了,隻怕姐姐又得罵我了呢。”那少女赤了足,站起身來,身量高挑微豐,頗有玉環之姿。她伸手將垂肩長發順了順,在腦後結了一束馬尾,回過頭來,笑口吟吟,對梵香說道,“這裏方圓百裏之內,除了我家寨上,是沒其他人煙的,你看,要不要去我家做客,不太遠的。……如果願意,那你便跟我走吧。……嗯,你願意麽?”說罷,將右手食指彎曲了,放在唇上,呼哨一聲,隻見從遠遠的高峰之處飛來一隻大如飛馬的玄鳥,在空中盤旋而下,其狀如山雞,黑身赤足,巨翅長尾,鳴聲清越。那大玄鳥輕輕落在兩人麵前,雄赳赳有如一位臨陣將軍,氣象甚是雄偉。歪頭向梵香看了一眼,似是毫不在意,徑直踱到小言姑娘身前,伸出羽翅,輕柔的在她手臂上挨擦,神態甚是親熱。
小言在那大鳥項羽上輕輕撫摸了幾下,微微一笑,回頭看看梵香,說:“你是坐什麽來的?”
“我是騎馬來的。”抬起手來,拍了幾拍,那大青馬在林中聽得,噅噅嘶鳴幾聲,跑出林來,站在梵香身前,將頭在梵香手臂上挨擦了幾下。梵香亦是輕輕拍了拍馬兒頭頸,將鞍轡結好。
“哦,可這裏山道崎嶇,要騎馬出去,倒是不容易的。”小言抬頭看了看四周,山峰聳立,微蹙了眉,沉思半晌,繼續說道:“嗯,我有辦法啦,……我也不飛了,你也別騎馬了,我們乘竹筏吧,如此人與馬皆可出行,隻是時間長些罷了。”
梵香亦是抬頭向四周觀望,確如小言所說,遂點頭認同,說:“好吧,如你所言便是。”
小言見梵香認可,便抬起手來,向湖中虛空指去,便見一支竹筏停泊在近前的伊水湖畔,隨了水波,微微搖動。她回頭拍了拍玄鳥的頸項,那玄鳥已是明白主人心意,遂長鳴一聲,雙翅一振,直向東邊大山深處飛去。
小言抬頭看看天色,已近黃昏,回頭對梵香說道:“梵香大哥,我們走罷。”當先走至湖邊,一躍上了竹筏,體態甚是輕盈,站在竹筏上,向梵香招招手。
梵香牽了大青馬,亦是踏上了竹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