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章 枕鴛孤,愁腸待酒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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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遠客至此,親交在門,饑不及餐。”意思是說有遠方的客人光臨,我作為主家,甚是歡迎,高興得連飯也來不及吃了。

    觥幾仇朗聲一笑,搖搖晃晃走上一步,舉起酒葫蘆,喝了一大口,道:“自惜袖短,內手知寒。慚無靈輒,以報趙宣。”言下之意,是心感主人殷勤相待,自慚沒什麽好東西相報。

    那女子聽他亦是以《善哉行》中的辭句相應和,心下甚是喜歡,暗道:“此人言談不俗,當下正是用人之際,若能羅致麾下,我爹爹如知,必定歡喜。”心中遂起了招納之意,臉上笑意亦是更其柔和。

    “你們說點人話!好不?”焰霓裳在旁聽了,冷哼一聲,很是不耐,看著那個女子,眼光如冰。

    “哈哈,歡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憂?彈箏酒歌。”那老丐在旁哈哈一笑,亦是站起來,隨手揮了揮手中的綠竹棍,將身前的青蛇掃走。

    數百青蛇糾纏著,在草地上遊走,似是極想靠近那老丐,一條條的不斷湧過去。隻見草坪上群蛇昂頭伸縮,青影亂閃。

    那老丐揮動手中綠竹棍,連連挑動,綠光閃處,皆有青蛇被挑走,但卻並未被殺死,仍是不斷的遊過來。

    老丐哈哈一笑,對亭中那女子說道:“乞丐是人來做的,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乞丐。人人都是乞丐,或乞討情感,或乞討權力,或乞討財富,或乞討地位,或乞討壽元,或乞討快樂,哈哈,瀾小姐,這些乞丐,你見過嗎?……而我卻隻是去討一杯你爹爹明日千宴大席的酒喝而已,哈哈,有何不可?”

    那女子沉思一會,微微一笑,柔聲道:“神丐前輩,非不是我家不請你參加,而是你地位太過尊崇,我家小門小戶的,怕是招待不起。”

    “我是乞丐,哪有什麽尊崇不尊崇的,我隻是喜歡做乞丐而已,便正如你們喜歡做正人君子,其實,個中滋味,如人燒香,各自心明。……哈哈,不是嗎?所以嘛,這次你家的大席,我這乞丐是定要去參加的,嗯,不去還不行的呢。”哈哈一笑,神情甚是憊賴。

    那女子沉思半晌,緩步走出竹亭,對那藍衫青年說道:“藍兒,撤了罷!我今日來我家竹林溝散散心,不必多生事端。”

    藍衫青年聽了,恭敬的低頭一禮,隨即將長簫放在唇上,“嗚嗚嗚”的吹了幾聲,隻見那些青蛇一條條立起身來,變作人形,數百個童仆模樣,皆穿青衣,整齊排列於草坪上,分列左右,中間留出一條五尺寬通路,其中有二十個青衣女子手持紅紗宮燈,亭亭站立兩側,恭候那白衣女子走過來。

    白衣女子看了看眾人,微微一笑,向草坪中緩步走來,近身時,身上馨香暗暗浮動,撲鼻而來。

    白衣女子走至草坪中,對藍衫青年微微頷首,道:“給他一張請柬吧,神丐前輩既然一定要來,我家歡迎之至。”說著,對那老丐斂衽微微一禮。

    老丐哈哈一笑,道:“這就對了嘛。”上前一步,抄手抓過藍衫青年手中的一紙請柬,施施然,揚長而去,口中兀自念念有詞:“眼見他富貴榮華,眼見他大宴賓客,眼見他高樓起了,眼見他榮華落下,眼見他賓客散了,眼見他高樓塌了,……哈哈,我自隨心,破衣芒鞋,一路走來,一路走去,天作床來地當被,無牽無掛,無心無礙,隨意隨性……哈哈……”

    白衣女子見老丐揚長而去,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徑直緩步向

    觥幾仇走來,到了近前,向觥幾仇斂衽一禮。

    觥幾仇手拿酒葫蘆,搖晃著身形,還了一禮,凝神瞧身前這名女子,但見她約莫二十來歲,發髻間插一支名貴的鳳凰金簪,簪上一隻嫩綠玉珠輕輕搖動,身材婀娜苗條,穿輕綢金線繡花白衣,氣質嫻雅華貴,人未至,而暗香盈鼻。

    那女子向焰霓裳頷了頷首,微微一笑,然後,抬頭看著觥幾仇說道:“平涼瀾苒得見遠客,三生有幸。”

    觥幾仇哈哈一笑,心道:“不知這女子什麽來頭,這麽大的氣派呢。”見她對己甚是客氣,遂朗聲說道:“首陽九山觥幾仇得遇瀾小姐,有幸之至。”

    “首陽九山?觥幾仇?怎的似在什麽地方聽到過呢?”瀾苒沉思一會,眼中突然晶光閃過,道:“你是投桃報李觥幾仇,對吧?”看著觥幾仇,眼中喜色一霎而過,道:“遠客大名,小女子如雷貫耳,嗬嗬。”

    焰霓裳冷眼看著瀾苒,輕哼了一聲,麵無表情。

    瀾苒聽得,卻不以為意,依然笑談自如,抬起手指,向身側地上一指,但見三股像手指一般粗細的清泉,從地上草根下的沙礫縫隙中,不歇地噴出來,然後,她隨手向竹林中招了招手,飄飄落下三枚青青竹葉,懸停在她與觥幾仇、焰霓裳身前半空,變作三隻碧色的玉杯。那清泉淌進杯中,還散發著微微的氤氳熱氣,透著一種甘甜的味道。

    “無以待客,暫以清泉相就,但請尊客不要見怪才好。”說著,嫣然一笑,當先取過玉杯,輕輕啜了一口。

    觥幾仇見了,哈哈一笑,道:“無妨。”亦是從身前半空取過杯來,一口飲盡,道聲:“好泉水!”嘴巴咂了咂,伸出舌頭舔了舔,似是意猶未盡。

    清泉噴出,自動續上。

    焰霓裳見觥幾仇一飲而盡,伸出舌頭舔嘴唇,微微皺了皺眉頭,眼光冰冷,亦是伸手出去,取過杯來,淺嚐一口,不作一聲。

    “家父明日大宴眾友,還望尊客能屈駕移尊,光臨寒舍,不勝榮幸之至。”瀾苒從藍衫青年手中拿過兩張請柬,雙手向二人遞出,極盡恭敬之意。

    觥幾仇與焰霓裳亦是雙手接過,看了看,朗聲道:“多謝相邀,觥幾仇明日定到。”

    瀾苒抬頭看看天色,向二人斂衽一禮,微微一笑,道:“我們就此別過,明日再會。”

    觥幾仇向瀾苒抱拳一禮,道:“明日再會。”

    瀾苒轉頭向焰霓裳微微一笑,輕輕頷首,然後轉身走回眾青衣女子中間。眾人簇擁著她,踏著一縷白色霧氣,緩緩向竹林上空飄然而去。

    觥幾仇見瀾苒帶著隨從已是離去,遂回頭看看焰霓裳,笑道:“你也要去嗎?”

    焰霓裳橫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道:“要你管!”然後再不言語。

    “好,好,好……隨你咯,你要去就去咯,老是板著一張臉,好像咱欠了你百八幾十萬似的,你笑笑,多好看呢。”牽著青驄馬,邊說邊走,笑嘻嘻的,繼續道:“哦哦,就是像我這樣,唔,就是這樣。”說著抬起手來,岔開拇指與食指,將嘴巴向上一掀,顯出一張滑稽的笑臉。

    “你真討厭,恨死你了!”焰霓裳見了,忙轉過頭去,亦是不禁莞爾。

    觥幾仇哈哈笑著,縱身躍上馬背,呼喝一聲,提了馬韁,尋著林中小道,一路行去。焰霓裳騰身在半空,變作赤額鳥,緊緊隨在觥幾仇身後。

    很快,

    縱馬出了竹林溝,步入大道,便是平地曠野,觥幾仇長於南方仙山,初履北地,所見景物風情均是生平從未曾遇,心緒舒暢已極,雙腿一夾,縱了青驄馬,隨性疾馳。那青驄馬精神健旺,神駿之極,心知主人之意,仰頭長嘶一聲,四蹄翻動,“噠噠噠”的馬蹄聲響處,隻覺風聲過耳,呼呼的響,大道兩旁房屋樹木不住倒退。

    一口氣狂奔於官道上,一騎向平涼城飛馳而去,沿途風光盡是北地隴上的荒寂氣象與幽美自然相結合的奇景。

    黃土坡地和青山、森林、湖泊組合成神妙而奇幻的世間風景,顯現著北地粗獷自然的美。高峰、彩林、翠水、疊瀑和北地風情,盡收眼底。沿途串珠式的分布著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水泊,深不過十數米,可直視淺底。水中植物習於北地氣候,水色殊異,漣漪多彩,晨曦或夕陽下,水中之倒影,明淨真切,步移景異,妙趣無限。

    時近黃昏,觥幾仇馳馬到了平涼古城,在城門口下了馬,抬眼看去,城牆上布滿許多火炮轟擊過的烏黑色痕跡及殘破的磚石,一些地方做了些修補,未作修補的地方,呈現出古舊的青灰,縫隙中長著一些今春新發的蓑衣草,青青的細葉,在日暮裏迎風招搖,顯著古老蒼涼的樣子。

    城門上有四個鎏金大字“平涼古城”,字體方正,形似篆隸,輕輕點了點頭,自語道:“這幾個字嘛,還有點大家子氣,嗯,有點意思,不錯。”在城門下,搖頭晃腦的評點了一番。

    從城門口遠遠看向城中,此時已是華燈初上,牽了馬韁,信步向城中走去。

    待要進城,忽聽得身後響過一陣“叮鈴鈴”的駝鈴聲,甚是悠揚悅耳,心下好奇,遂伸長了脖子向來路望去,但見日暮之中,十匹駱駝全身雪白,映著落日餘暉,從大道上奔行而來,似是在身上鍍了金光,煞是雄壯。

    十名身穿白衣繡袍的男子,各自騎了駱駝,到了城門前,盡皆下了駱駝,打觥幾仇身前走來。這些白衣男子頭戴方巾,人人腰懸佩劍,皆是十歲的樣子,長身玉立,高鼻鳳目,五官極是立體清秀,與南方人迥異。他自小長於南土仙山,未曾行走於世間,乍然之間,見了這一眾秀美如女子的少年男子,心中著實驚異,不覺呆呆瞪眼凝視。

    焰霓裳落足於地,變回人形,不言不語,隔了兩個身位,隨了他身後,轉頭見觥幾仇定定看著後麵那十個像極女人的男子,不禁心中鄙夷,重重哼了一聲,脆聲說道:“觥幾仇,你個色鬼登徒子,連男人都看,看什麽看!”

    一名走在最前麵的白衣男子似是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了,不禁掩嘴輕輕一笑,低下了頭去,一陣紅暈湧上臉頰,神態十足女兒家樣子。身後數名白衣少年男子此時亦是看著觥幾仇,嘻嘻一笑,輕聲道:“大姐,那傻小子看上你了呢,嘻嘻,不過,那小子還真是生的俊呢,不如,咱把他娶回家去,可好,大姐。”

    走在最前位的那名少年男子聽了,登時麵紅過耳,向後輕聲啐道:“小婷你這小妮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你再說,瞧我不撕爛你嘴。”

    餘人盡皆嬉笑,輕聲嘀嘀咕咕的說著話兒,打觥幾仇身前過去,皆是轉頭看向觥幾仇,哂笑聲中,漸漸走遠去。

    觥幾仇愕然驚覺,忙把頭轉了開去,不覺羞慚已極,耳根子一陣發熱,訕訕一笑,甚是尷尬,為掩飾窘態,遂舉起酒葫蘆,狠狠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哈哈一聲長笑,牽了大馬,亦是進了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