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章 枕鴛孤,愁腸待酒舒(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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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觥幾仇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輕聲說道:“這是和氏之玉雕刻而成,上有皇家龍紋,是先父在世時,號令首陽九山三軍信物,尊貴已極,先父突遭變故之日,臨終時給我的,我自小從未曾離身過。自先父過世,此物便再沒用過,我首陽九山現今已由孤竹仙君伯夷與叔齊之後裔,悲天上仙伯子夷與憫人仙子叔簡衣二位掌管,我自是被排除在外的,哈哈,其實,如此亦是極好,我可以不問天地之事,卻可於天地之間浪跡,心無所屬,一個人,一壺酒,一個江湖,何樂而不為呢?哈哈……”

    說完,抬頭看了看焰霓裳,哈哈一笑,道:“你既喜歡,送你便是,……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件,你喜歡,便給你。什麽權勢尊崇,什麽富貴榮華,皆是過眼煙雲,哈哈。”

    眼中一痕微不可查的傷感一閃而逝,臉上笑容依舊,將玉瑗輕輕放在焰霓裳麵前,哈哈一聲長笑,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焰霓裳輕輕拿起那塊尊貴已極的玉瑗,仔細看了看,見玉瑗內環上鐫有八個鳥篆陰文,輕聲念道:“‘授命於天,既壽永昌’。”摩挲了一會玉瑗上的內外雙重龍紋,麵無表情的看著這塊玉瑗。

    沉思半晌,抬頭冷冷看著觥幾仇,道:“我亦曾熟讀四書五經,嚐聽我授業師尊說過,先秦有和氏者,偶於一深山得玉,以之作璧,名為和氏璧,後為秦王嬴政所獲。嬴政一統華夏後,遂將和氏璧一並作了三件皇家重器,一曰傳國玉璽,一曰龍紋玉佩,一曰雙龍玉瑗。三件皇家重器之上,除有大秦皇家禦製龍紋,皆有‘授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細不可查的鳥篆陰文,皇帝親授,可號令三軍。玉佩與玉瑗分別授予公子扶蘇和皇子胡亥,胡亥無道,二世而亡,其子子嬰降於劉邦,自此,除玉璽外,其餘兩件重器下落不明。”

    語音頓了頓,低下頭去,若有所思,道:“我聽我大哥說過,這世間傳言,方今天下大亂,三件重器得其一者,即可登高一呼,應者萬眾,便可坐擁華夏雄兵百萬,與北宮爭雄,重塑東勝昔日榮光。”

    語音喃喃著,忽抬起頭來,看著觥幾仇,眼光變得柔和,道:“既然如此,你原可坐擁富貴,為何卻喜浪跡天涯,做一江湖客子。”

    “哈哈,人生一世,喜歡什麽,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哈哈,這坐擁百萬雄兵之說,僅是傳言而已,當不得真的,……喏,這物件,你既喜歡,送你無妨。”

    “誰喜歡這個了,我也不喜歡什麽權勢富貴,我更喜歡自由自在。我大哥雖是北宮仆從軍中將領,但我不是,我才不稀罕什麽百萬雄兵什麽榮華富貴呢,那些你來我往的爭鬥,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才懶得要你這勞什子呢,好了,我也玩夠了,還你。”說著,隨意將龍紋玉瑗複又遞還給觥幾仇。

    旁邊桌上的數名白衣女子看著焰霓裳將龍紋玉瑗遞還觥幾仇,心下欣羨,有兩三名甚覺惋惜,不由輕輕歎息。

    觥幾仇聽得,並不在意旁邊眾女,顧自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哈哈一笑,道:“這小丫頭合咱脾氣,來,幹一個!”隨手拿過玉瑗,放於懷中,端起酒碗,向焰霓裳敬了敬,一口

    喝幹,抹了一把嘴,甚是暢快。

    此時,那管事女侍者吩咐廚下揀最上等的食材選配重新烹製了,過了好一會,新換的菜肴陸續傳上來,因新增了若幹分量,一張八仙桌已是擺不下,管事的女侍者命人將兩張方桌拚在一起,組成一張長方形的大條桌,焰霓裳起身去坐到觥幾仇對麵,看著滿桌的菜肴,冒著騰騰熱氣,眉梢微皺,站起身來,伸出竹筷,對新上的菜肴逐一品評。

    連嚐了數道菜式,臉色漸轉柔和,手拿竹筷,緩步走到長桌中段,伸出竹筷,夾了一片置盤於中段桌上的蝴蝶肉,放入口中,咀嚼數下,吞落腹中,看了看觥幾仇,道:“這蝴蝶肉又名隴西金錢肉,我亦是第一次品嚐,亦不知這道菜是何食材,如何烹製。我記得,在一次家宴中,曾聽我哥說起過,這蝴蝶肉,……”

    頓了頓,手持竹筷,旁若無人的在那些白衣女子與觥幾仇所坐長桌之間來回踱了幾步,素衣翩躚,白發飄盈,身姿纖長,膚白貌美,氣質清雅肅然,如一個美豔卻冷傲的公主。

    但見她俏立於席間,侃侃而談,道:“自隋煬帝西巡品嚐以來,即被列為貢品,後至貴妃娘娘深愛明皇,便列為明皇專寵。為使明皇可常食此物,因夏季天熱不宜多儲,便改為用八百裏加急快馬傳遞,此後便有了東勝長安東西驛道,日日快馬為唐明皇和楊玉環運送荔枝和蝴蝶肉之雅事。這蝴蝶肉須切成有如宣紙的薄片,迎光可透,切片後,花色盤紋紅紫,精細置於香花盤中,色澤紅潤,晶瑩透亮,柔嫩、香醇、餘味悠長,形色味美極,狀似蝶翅,因而得名蝴蝶肉,譽為隴原一絕。……等會,你不妨嚐嚐。”

    焰霓裳雖是依然冷冷的,但與觥幾仇交談之間,語氣漸漸柔和。見觥幾仇大碗喝酒,亦是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頗有男兒的豪氣風範。

    緩步過去,自去觥幾仇手邊取過酒罐,顧自滿上,端了酒碗,在長桌前緩緩踱了幾步,喝了一口,抬眼望向酒店大堂鏤空華軒的窗外,此時一麵上弦月已經斜斜掛在東邊的半空,清泠的月光靜靜灑下,透過窗扉,投在大堂牆根下,在堂中搖曳的燈火下,落在地麵,是隱隱的斑駁。

    她手端酒碗,看著窗扉處的月光,輕輕吟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望青山。不知山外青山,與我是多遠。我欲乘風而去,又恐九霄雲裏,高處不勝寒。信步走閑庭,何時在天邊?

    轉青山,過綠水,長亭遠。隻應人間,何似回望三秋怨?容有老稚豔俗,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年未老,千裏共嬋娟。”

    輕輕喟歎一聲,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旁邊眾白衣女子聽得,不由輕輕為之拍掌喝彩,坐在上首位那名女子亦是頷首回味,輕輕擊節而讚。

    觥幾仇聽她談吐雋雅,見識淵博,氣質寒如凝冰,豔而不俗,於此時不禁大為感佩。他在首陽九山之上,熟讀五經,飽學經典,亦文亦武,向來頗為自負,這時聽來,這焰霓裳的才思學識似亦不俗,並不在自己之下,不禁暗暗稱奇,遂收起了輕視之念,心道:“我隻道她養於深閨,冷傲孤芳,是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跋扈女子,哪知見地學識竟這

    麽高。一路來,倒是小看與她了。”

    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大聲讚道:“但願年未老,千裏共嬋娟。……說得好!”顧自拿過酒罐,滿上一碗,拿起竹筷,每樣一嚐,樣樣都是從未吃過的美味。聽她推介之言,夾過一片蝴蝶肉,輕輕放入口中,閉了眼,細細咀嚼,回味半晌,道:“好味道,來,小姑娘,咱敬你一碗。”哈哈一笑,端起酒碗,站起身來,搖搖晃晃,走至焰霓裳身前,湊過碗去,“當”的一聲,與她酒碗輕輕一碰,道聲:“幹!與你認識,甚是有幸!今日委實暢快,……來,咱幹它一碗!”舉起酒碗,一飲而盡,長笑一聲,似是胸中塊壘盡去,許久未有如此飲過,豪氣幹雲。

    焰霓裳見他眼中激情如火,並無作偽之色,知其真情流露,遂舉起酒碗,脆聲道:“好,與你幹一碗,便又如何?……來,幹了!”舉起碗來,一飲而盡,見觥幾仇半醉搖晃的樣子,不禁莞爾,嗬嗬一樂。

    旁邊眾白衣女子見此一男一女愈飲愈暢快,皆是羨慕。坐在上首位的那名女子見了二人情狀,心中莫名的不快樂,亦是端起麵前酒碗,一飲而盡。

    觥幾仇斜著眼睛,看著焰霓裳臉上一抹微微的笑意,哈哈大笑,指著焰霓裳,旁若無人的大聲說道:“哈哈,你這小丫頭,這不是笑起來也是很好看的嘛,哈哈,以後,你得多笑些才好,可別老是板著一張冷麵孔了,女孩子嘛,多些微笑,就更美,更好看的呢,……”絮絮叨叨的,笑著說道。

    焰霓裳聽得,登時臉上笑容盡去,又回複到冷如寒霜的表情,見觥幾仇疏狂不羈,旁若無人的樣子,遂冷冷道:“以後不許叫我小丫頭,我叫焰霓裳,我笑,或是不笑,我就是我,叫你管呐?哼!”

    二人正說話間,突聽酒店外響起一串狗吠聲,一陣喧嘩雜遝而來,然後,店外幾個小廝的嗬斥聲中,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如風一般奔進大堂,四顧一望,見觥幾仇這邊有些空地,遂慌張跑過來,躲在觥幾仇身後,探出頭去,驚懼的看向大堂外。

    觥幾仇回頭見這少年,身材瘦削單薄,衣衫寬大,穿在身上,極是不協,約莫十六七歲年紀,頭上戴著一頂粗布破帽,手臉上髒兮兮的,長長的指甲縫裏,盡是黑塵,手裏拿著一根碧油油的竹棒,探了頭,正驚懼地看向大堂門處,兩隻大眼睛,咕嚕嚕亂轉,甚是秀美靈動。

    一會,大堂外走進一群人來,當先一人手中牽著一條大狼狗,童仆打扮,隨後一個三十多歲的彪形大漢,身穿絳紫色錦緞長袍,袍上盡是一些圓圓的銅錢樣的印花。身後跟了七八個隨從,推開麵前擋道的酒店小廝,大踏步邁進大堂,四顧望了望,見那少年躲在觥幾仇身後,一群人大步走了過來,嚷嚷著,大聲嗬斥那少年。

    其中一個童仆叫道:“跑什麽跑呢?還不給我們走?”

    那少年見那幹人追迫過來,不敢作聲,眼巴巴的,抬頭看著觥幾仇,扯著觥幾仇衣擺,道:“大哥哥,救我。”聲音惶急,卻清脆悅耳。

    那壯漢身後一個童仆衝上來,向那少年出手抓去,那少年矮身一閃,急藏於觥幾仇身後,作著哭聲,叫道:“別抓我,我不跟你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