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聞歌殢酒,曾對可憐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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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起身,去到大堂賬房處結賬,見焰霓裳已是早在大堂待客廳上坐著,候他的了。

    出得店來,隴上畢竟地處塞外,六月初的晨風依舊清寒,撲麵而來,吹在臉上瑟瑟的疼。焰霓裳衣衫單薄,似覺寒冷,拂了長袖,攏了攏手背,雙手交叉搓了搓。

    觥幾仇在旁見到,心生憐惜,遂說道:“小姑娘,你冷麽?”

    “嗯,有點。”

    “我們去找個茶樓吃點啥吧,你說呢,小姑娘。”

    焰霓裳攏了攏臉旁長長的白發,冷冷的,默不作聲,顧自向前走去。

    觥幾仇遂找了個路人問了問,平涼古城最好的茶樓是柳瀾軒茶樓,坐落於柳湖畔瀾園正門西側三裏左右,向前轉幾個路口便到,二人遂順著路人指引的方向,徑向柳瀾軒茶樓而去。

    轉過幾個街口,便到柳瀾軒茶樓,站在街邊看去,這茶樓門庭的裝修甚是宛轉清雅,門柱上貼有對聯,左是“筆花開處墨意濃”,右邊“潑墨揮毫匯群賢”,橫批“大隱於市”,似以華夏長安的樓麵為參照,鋪陳全是仿照漢家京城大茶樓的格局,體現的是東方風韻的內涵。

    焰霓裳看了看,點了點頭,顧自緩步進去。觥幾仇將青驄馬交付給門前一個小廝,亦是跟了進去。

    茶樓內,大堂上,迎麵照壁上掛了一副巨大的柳下村居圖,其上有名家題了“琴棋書畫詩酒茶,喜怒哀樂悲愁苦,一壺過後,俱往矣”的草書字樣,四顧看去,整體環境以青磚小瓦為主調,是一家藏在鬧市中的古風茶樓。大堂之中,青瓦灰牆,流水潺潺,曼妙雅致,配上漢家古典式樣的漏窗、掛落、落地罩等一些精致的裝飾物做搭配。實木桌椅古色古香,以秦漢風格的家具為主。古舊的椅凳,配上蜀中絲織麵料的軟墊,靠枕,甚是典雅。

    一個高挑的年輕侍女過來,對二人微微一笑,斂衽一禮,引領著二人向二樓上去。

    二樓大堂上已是坐著了許多食客,昨晚那十名白衣女子也在其間,見了二人上來,又是一陣竊竊私語,然後小聲嬉笑鬧著,昨晚坐在上首位的那名女子,此時正於窗下欄杆處,隨手拿了一本線裝古卷,臨窗而坐,懶散的看一會兒,就著店家送上的精美茶點,隨意吃著,聽著大堂一角幾名伶人彈動的音律,見觥幾仇隔著幾個身位,在焰霓裳身後緩步走過,臉上又是一紅,忙把頭轉了開去。

    座中人於喧鬧中取靜,友者三五煮一壺好茶,閑聊日常,自然流動的音樂會悄悄帶走俗世的疲憊,悄坐一角,好茶與美酒,典雅大氣,不可辜負。

    那名高挑侍女見焰霓裳四顧看了看大堂一眾食客,眉頭微蹙,心知客人不喜坐大堂,遂引領著二人走進了一個私密雅廂。

    雅廂內陳設裝點得甚是典雅,西牆處裝點文房四寶,書畫瓷器等文人所用之物;東牆跟上以山石竹木,流水曲橋來做成了一道仿天然的景觀; 南牆處擱置了一麵古琴,茶具等一些有沉澱的東西。北牆麵上是吉祥的茶字鬥方,一副清雅的傳統水墨畫,集詩、書、畫於一體。整體看去,典雅互融,混搭精致。

    焰霓裳緩步過去,靠窗坐了,待觥幾仇進來入座後,隻要了四碟精致細點,一壺龍井,點了幹果四樣,是荔枝、桂圓、蒸棗、銀杏,未大點菜品。拿眼看著觥幾仇,示意他還需點些什麽吃食。觥幾仇很是隨意,隻是笑了笑,

    對那侍女道,“拿你們這裏的糟老壇來喝喝。”

    那侍女聽得,道聲:“好耶,客官,請稍等。”轉身走出房間,很快便有幾名侍者陸續傳了茶點進來,一樣樣擺好盤,悄無聲息的出去,掩好門,道聲,“客官,請慢用。”頗有禮貌的退了出去。

    觥幾仇拿過酒罐,滿上一碗,端起來,一飲而盡,美滋滋的抹了一下嘴巴,讚道:“糟老壇,好酒!”哈哈一笑,又顧自滿上。

    焰霓裳眉頭微蹙,冷冷道:“你這人怎麽一大早就喝酒呢?……哼,大酒鬼。”

    觥幾仇聽得,轉頭看了看焰霓裳,嘻嘻一笑,道:“是麽?我喝的不是酒,我喝的是快樂!……好多年來,我都是一個人吃,一個人住,一個走,哈哈,今兒,有你陪著,這感覺很幸福!”說著,爽朗不羈的笑笑。

    “哼,美得你!……大酒鬼,你等會少喝點。”

    “哈哈,謝謝你關心咱呢。我……嗯,少喝點,不誤事兒。”端起酒碗,將碗中的糟老壇白酒一口飲盡,抹了一把嘴巴,咂巴著,餘味無窮。

    “誰關心你了,你愛喝多少就多少,與我無關!哼。我都懶得理你,……大酒鬼。”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冷冷的,麵無表情。

    “哈哈,小姑娘,與你相識,很是有幸!”觥幾仇滿上酒,端起酒碗,亦是走到窗欄處,看著遠天外的朝陽初升,哈哈一笑,長聲說道:“品柳瀾軒美酒,看浮世裏江湖,登台望遠,以歌詠誌。寄情山水,放下塊壘,江湖不遠,可寄情懷。小隱於野,大隱於市,大抵,這便是我想要的生活罷!”

    看著遠遠隴上的山丘與黃土塬,眼底突有些蒼涼,就著酒碗,喝了一大口,道:“小姑娘,你知道麽,我最喜的便是,這一生中,尋得一個荒僻地,在一二人的杯盞交錯聲中,與古箏婉轉低沉的琴音裏,於陋室古風裏獨酌幾杯,細細品味,或約上鄉間農家三兩知己於花間對飲,高談闊論,吹牛閑談,逃離爭名奪利的喧囂,淺酌幾杯,歌吟幾句,便足以快意人生,好景難尋,佳釀良多,便是詩情畫意,得之則惹人生憐,能於微醺中,見性明心,你說,這有多好!”

    焰霓裳聽得,良久不語,忽然輕聲說道:“你酒醉後很磨人,讓人煩呢!……你就是一個大酒鬼。”

    觥幾仇似是未聽到,兀自喃喃道:“……能於微醺中,見性明心,……見性明心……一個人的江湖,一把劍,一壺酒,走著走著就累了,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喝酒前,我們都是江湖,喝酒後,江湖都是我們,哈哈……”

    焰霓裳靜靜聽著,顧自吃著茶點,品著杯中茶,看著窗外隴上孤清的風景。

    時光悄逝,眼見日將中天,焰霓裳站起身來,對觥幾仇道:“去罷!”

    “好罷!”

    觥幾仇去大堂賬房處付了飯錢,牽了青驄馬,兩人並肩而行。

    向西走了裏餘,一路無話,在街上閑閑走著。這是隴上四會之地,自北宮仆從軍掃蕩了周邊後,這裏便成了隴上第一形勝繁華之地,即便敦煌,也是有所不及。

    觥幾仇長於海邊,而焰霓裳生於深閨,哪裏見過北地這般氣象?一路行去,但見沿街朱欄玉砌猶在,紅樓高閣新修,雕梁畫棟橫陳,繡戶古門羅列,香車競駐於前,駿馬爭馳於後。行人如織,高櫃巨鋪商者雲集,盡陳南來北往的奇貨異物;茶

    坊酒肆之間觥籌交錯,華服珠履行於街瞿之間,盡顯世間平和。道不盡人間形色滿路,行跡之間是簫鼓喧空耀日;好個一熱鬧場合。

    二人皆是未來過這等熱鬧地方,隻覺眼花繚亂,遂信步在長街閑逛。

    走了裏許,忽聽得前麵人聲喧嘩,鼓角之聲不絕於耳,遠遠望去,街道兩旁分列站著好長一排人,不知做什麽。二人好奇心起,走近看去,隻見沿街兩旁一路,地下插了無數錦旗,藍底旗麵,繡著一個金色的大鼎,每麵旗下皆有一條壯漢,手持長槍,肅然挺立。

    各色各樣的人眾便行於這一路兩旁的旗幟之間,向前魚貫行去。

    二人隨著這些人眾行去,漸漸的,便到了一個大園子的入口,隻見那大園門楣飛簷鬥拱,紅柱青瓦,古色古香,門麵為赤色的漆麵門,門邊的木雕為東陽木雕,旁邊圍牆,鏤空的石質窗,給人以肅穆的感覺,圍牆高大,以青磚砌成,基調青灰古樸,給人以視覺上的壓迫感。

    大園子門口分列兩麵藍底銅鼎的大纛,高高的,在風中飄揚飛舞,獵獵作響。

    高大的門楣上掛了一塊紫黑色的楠木牌匾,上書兩個遒勁的楷書“瀾園”二字。觥幾仇遠遠看著,不禁搖頭晃腦的品評道:“此筆楷書頗見功力,間架勻稱,線條流暢,氣貫筆端,形神兼備,嗯,不錯,好字,好字。”

    焰霓裳見他搖頭晃腦的,不禁莞爾一笑,道:“大酒鬼,你又作妖了,是吧?你安生點好不,這街上這麽多人看著呢,你不怕醜,我還怕呢,哼,……你離我遠點!”

    門口分別站了四名少女,均是十七八歲年紀,腰懸佩劍,玉立亭亭,雖然臉有風塵之色,但明眸皓齒,容顏娟好。正自檢查入門者手中的請柬。門口的大纛飄揚著,偶爾擋著了六月隴上的太陽,在那些少女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色。

    觥幾仇走上前去,拿出瀾苒給的請柬,讓門口的少女檢視過,焰霓裳緊隨了他身後,跨過園門,徑直走進了瀾園,迎麵隻見好大一片柳林,枝葉遮天蔽日,林中陰沉沉的,一路行去,陰涼陰翳,望不到數十步遠。

    觥幾仇與焰霓裳隨了前麵的人眾一路行去。順著林中小徑走了裏許,仍是不見盡頭,林中靜悄悄地,偶然聽得幾聲鳥叫,越走越是驚異,心想:“這瀾園真是闊大,柳林如此濃密,這瀾公不知何許人也?”

    正行之間,突然前麵迎上來兩名手挽香花柳藍的侍女,見了二人,斂衽一禮,說道:“二位尊客可是觥幾仇公子與焰霓裳小姐,我家主人有請二位前去敘話,請二位尊客隨我等來。”

    觥幾仇與焰霓裳聽得,頷首示意,道:“是的。”

    兩位侍女遂在前引路,轉過一個路口,閃入左首樹叢,很快便到了一個湖邊,湖中清幽,蘆葦叢生,其中有一亭。二人與兩位侍女緩步行於湖邊柳樹下,此時,隻聽從亭中傳來一陣幽幽的琴聲。

    琴聲中拌和著一道清麗柔美的歌聲,在湖邊柳林中隱隱約約的回蕩:

    柳湖邊,小軒窗,四五曲長廊。

    瀾亭裏,指下琴,十三弦檀箏。

    青草與碧雲,飛花共柳絮。

    十指纖纖如玉,卻不知,聲聲慢裏已癡。

    音弦絕,聲兒脆,卻把無心作有心,醉,醉,醉。

    箏聲斷,弦兒亂,道是有情卻無情,念,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