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 聞歌殢酒,曾對可憐人(3)

字數:5308   加入書籤

A+A-




    進入園中柳林深處,如入含靈蘊秀、蒼鬱翠雅之詩畫境界。

    四人沿著林中一道石階幽徑,信步漫遊,隻見清朗的日照之下,柳蔭蔥蘢,湖光瀲灩,花圃錯落,掩映迷離,遠遠水中央的亭台玲瓏,樓閣高聳,蘭舟輕泛,令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

    這時,前麵引路的兩名侍女停了腳步,回轉身來,向觥幾仇與焰霓裳斂衽一禮,微微一笑,道:“請觥公子與焰小姐在此稍等,待我等先行去與我家主人稟報,得罪了二位尊客,還望尊客見諒。”

    觥幾仇笑道:“無妨,你們去罷,我們在此看看風景亦是不錯。”

    兩位侍女一溜煙踏上連接湖岸的那道九曲長橋,向坐落在湖水中央的那處宮殿型建築群走去。

    二人站在湖邊柳樹下,放眼看去,但見這柳湖引崆峒山暖泉為湖,環湖植柳,湖麵靜水微瀾,一碧千頃,水天一色,其上亭閣林立,曲徑通幽,翠色醉人。遠遠東麵的湖麵上,靜好的日光中,若幹鴛鴦靜靜的劃動在水麵,有幾個少女與半大的孩子,坐著花花綠綠的畫艇,手撥清波,追逐著湖麵的水鴨,逗弄著那些鴛鴦,沉浸在嬉笑聲裏,在碧光柳色的湖麵上,自由自在地蕩舟放歌,甚是歡快。

    觥幾仇見了,心胸不禁為之一暢,看了一眼焰霓裳,舉起酒葫蘆,美美喝了一大口,詩興大發,口中長吟道:“柳岸濃蔭柳飛煙,水泛碧影水連天。翠枝扶風飛晴雪,不負流水負流年。”吟誦聲中,哈哈長笑,意興高致,舉起酒葫蘆,連喝幾大口,很是暢快。

    焰霓裳初時見他又是喝酒,又是搖頭晃腦,柳眉微蹙,心中著實不喜,待要出聲斥責,此時聽得觥幾仇這首臨時起意吟誦的七言詩句,抬眼見他意興飛揚,疏朗不羈,心緒亦是受到感染,不禁暗自為之傾倒,擊節讚賞,臉上依然未露悲喜,語音緩緩,冷冷道:“柳岸濃蔭柳飛煙,水泛碧影水連天。翠枝扶風飛晴雪,不負流水負流年。嗯,好詩,氣勢也足,哼,沒想到,你這大色鬼,外加大酒鬼,還是一個才子呢,不過,哼,還得加上兩字兒‘流氓’,對,就是這樣,你是流氓加才子!”

    “哈哈,你怎麽不說我是衣冠禽獸呢,哈哈,……”長笑聲中,豪飲美酒,盡顯男兒爽朗之氣,焰霓裳見了,偷偷抿嘴一笑,不再搭理他,自顧觀賞一湖大好的風光。

    此時正值六月初的時節,柳絮如雪,隨風而起,兀自輕飄,飄灑紛揚,彌漫湖柳,二人眼中的風物麗影,被罩在如煙似霧之輕紗中,佳境妙趣,難以言表,正是"柳湖晴雪"。

    過了半晌,那兩名侍女回來,向二人斂衽一禮,微微一笑,道:“讓二位尊客久等了,請見諒,我家主人有請二位尊客去觀瀾閣敘話。”

    觥幾仇哈哈一笑,道:“無妨!”

    兩位侍女在前引路,當先踏上湖畔的那道九曲長橋,觥幾仇與焰霓裳隨了二人上了橋去。

    走在橋上,但見橋下水中有暖泉水自水底汩汩流出,在水麵微微冒出一個清水樣的蘑菇,水中生有綠葉,大似車前草,依流飄蕩,青碧一色。

    愈向湖水中央走去,隻見遠遠的水中長滿一人多高的蘆葦。此時正是半夏之際,蘆葦蕩中除了晝夜長鳴的蛙噪,還有一種青灰色的小水鴨子,扇動了稚嫩的青灰翅膀,撲楞楞的,在碧波清漣的水麵上,自由自在地飛來跑去,不理世間紛紜。白須垂垂的蘆葦叢中,青綠的蘆葦葉子夾縫之中

    ,生長著一個個圓形的長球,象紅色絨毛似的,露出一個暗紅色的細尖,隨了北地並不太過於熱烈的風,搖擺在蘆葦上。

    觀瀾閣東麵,新修的柳湖書院宏偉壯麗,高聳在古城牆上的望樓巍峨壯觀,整個柳湖一派盎然生機,別有一番景象。

    不一會,二人隨了那兩名侍女到了觀瀾閣門前,隻見這門庭雅致古樸,透著濃濃的古意。門柱上的圖案清晰可見:每一個門;每一個柱子;連門上的門板、門框、甚至門釘的紋飾雕刻,都是如此精細,典雅。在門的兩側,還有兩名侍女,她們麵容清秀,身形婀娜多姿,垂手靜靜地俏立著。對引導而來的侍女彼此微微一笑,然後轉身迎著觥幾仇與焰霓裳,斂衽一禮,齊聲道:“歡迎尊客大駕光臨,主人有請。”分列兩邊,微微躬身,向觀瀾閣門內用手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二人微微一笑,道個喏,隨了侍女走進觀瀾閣,隻聽裏麵傳出一陣“叮叮咚咚”的古箏悅耳的琴音。

    觀瀾閣的客廳很是敞亮,是純東方古典式的,裝飾簡約典雅,恰到好處。廳中浮動一縷縷似麝似蘭的香氣,又似若有若無清新微甜的味道,透進心扉,在悠悠的秦箏聲裏,令人心曠神怡。

    一名侍女奉上茶來,安排觥幾仇與焰霓裳坐在客廳稍等,一名侍女自去後麵主廳通報。

    客廳通到主廳的牆是整個鏤空的,用一麵粉青色的輕紗作成了移動式落地門,上麵有流蘇一樣的暗紋。落地門半掩著,可以看見主廳西窗下,有人工在室內種植的一小叢竹子。掩映在竹蔭下的,是一彎小小的可探手濯水的人造山石溪流。

    一聲聲被精心演繹的琴聲,糅合著彈琴人的深情,悠悠融入了客廳的每一縷空氣。主廳落地門後有一扇向外迎麵而立的竹屏風,其上臨摹了一副曹不興的《清溪側坐圖》的扇麵,扇麵旁邊隱約寫有兩行草書“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字樣。竹屏風隔離了門後主廳的景狀。

    客廳左右兩側的半牆處亦是鏤空的,鏤空處用粉青色的輕紗作成了一扇小軒淺窗,四壁及雕梁上,垂下一縷縷青霧似的半透明蘇紗,懸在半空微微輕飄,窗外有藍天白霧,霧從窗紗濾過,飄在廳內,讓整個廳內如在夢幻境中。

    觥幾仇抬眼看著那副《清溪側坐圖》,心中有種莫名怪異的感覺,似是在哪裏看見過,不由自主的在腦中回想,似乎與自己過世了的父親生前那把天天不離手的折扇扇麵之畫與字樣一般。

    此時,悠揚的箏聲,“叮叮咚咚”的響,婉轉在彈琴人的指尖,如流水潺潺,如青雲翩翩。窗下隱隱的竹林扶疏,泉石相映,天籟一般的絕妙之音漫卷漫舒,營造出空靈悠遠的意境,仿佛天地萬物全都溶在了這一份亦真亦幻的意境之中。

    竹屏風後麵的主廳內,一個曼妙柔婉的聲音隨了琴音輕輕吟唱:

    柳湖邊,小軒窗,四五曲長廊。

    瀾亭裏,指下琴,十三弦檀箏。

    青草與碧雲,飛花共柳絮。

    纖纖十指如玉,卻不知,聲聲慢裏已癡。

    音弦絕,聲兒脆,卻把無心作有心,醉,醉,醉。

    箏聲斷,弦兒亂,道是有情卻無情,念,念,念。

    ……

    觥幾仇與焰霓裳坐在客廳中,沉浸於這美妙的音韻中,竟不自禁合著旋律,不由舉起酒葫蘆,喝了一口,隨口擊節讚道:“好音律,好辭章,好一句

    ‘纖纖十指如玉,卻不知,聲聲慢裏已癡’。”不禁拍手歎賞。

    主廳內的箏音戛然而止,隨著幾聲輕輕的咳嗽,主廳內上一個清麗柔和的聲音說道:“苒兒,去將尊客請進來罷。”那聲音就像流經山穀的清泉水一樣輕細柔軟,不高不低,剛好能讓人聽清。

    隨後,從主廳中走出一個少女,後麵緊隨著引導而來的那兩名侍女。二人忙站起身來,定睛看去,正是在竹林溝遇見的那個叫瀾苒的白衣少女。瀾苒翩然走至二人身前,嫣然一笑,道:“我姑姑請二位尊客去裏間敘話,有請!”作了個請的手勢,然後,轉身引著二人跨過那扇落地門,走進裏間主廳。

    大廳內的麵積甚是寬敞,陳設簡潔,清雅,四角處有四隻古蜀國的青銅神樹,樹高一百多寸,樹幹筆直,套有三層樹枝,每一層三根枝條,全樹共有九根樹枝。所有的樹枝都柔和下垂。枝條的中部伸出短枝,短枝上有鏤空花紋的小圓圈和花蕾,花蕾上各有一隻昂首翹尾的小鳥,共有十隻小鳥,嘴裏皆燃著紅色伸縮的燈火;銅樹頂端有一個人麵鳥身的燈座,發著柔和光亮的火苗。四個銅樹燈座上火光將大廳照耀得亮如白晝,映得偌大的主廳輝煌富麗。

    大廳中央的地麵上,鋪了一張丈二見方的青花紋飾的波斯羊毛地毯,其上安放一張寬大精美的竹編茶幾。茶幾兩邊主客位分別放了數個細碎青花粉底的棉麻質地的蒲團;茶幾上是一套古樸的紫砂茶具;茶幾兩頭一米處分別放置了一支昂首的鶴形小香爐,暗自燃燒著清幽微甜的浮香。

    一個女子此時正坐在廳內竹蔭下的秦箏旁,十指輕輕按著了琴弦,見二人進來,遂站起來,麵向二人,柔聲說道:“尊客大駕光臨,歡迎歡迎,請就座品茶,好麽?”聲音柔和,清麗,不疾不徐,透著一種華貴與雍容的氣度。瀾苒過去輕輕扶了那女子手腕,緩緩走向大廳中央地毯上竹編茶幾,到了茶幾前,緩緩站定。

    觥幾仇與焰霓裳大步走上去,向那女子行了一禮,道:“多謝主家款待,我等有幸之至。”

    “嗬嗬,兩位尊客,不必客氣。”

    觥幾仇凝神看向那女子。

    隻見那女子頭上戴著一頂精致的白紗竹編鬥笠,白色輕紗沿鬥笠邊緣垂下,將臉部遮住,看不到年齡與樣子。她身形修長微豐,聘聘婷婷,身穿一件素雅的曲裾深衣,織以紗羅,交領右衽,頸部的雪白肌膚微露於外,褒衣寬袖,腰係一條淡青色蘭花繡繪的博帶,裙子中間的飄帶上還掛了一個翠色玉環,以壓住裙擺,使裙子不至於隨風翻轉而失優雅之儀。裙袂翩翩,華帶飛舞,端莊、優雅、雍容、飄逸,令人油然而生仰慕之情,不敢直視。

    “二位尊客請坐!”那女子向觥幾仇與焰霓裳行了一個揖讓之禮。

    “不客氣,謝謝!”

    觥幾仇與焰霓裳還了一禮,然後在柔軟的蒲團上坐下。觥幾仇暗自思量,這女子的身影與聲音怎的如此熟悉,便如好久以前似曾相識一般,雖是狐疑,但不敢唐突造次。

    那女子隨後也以優雅的姿勢坐下來,有條不紊地把一件件精美的茶具在麵前擺開。

    三人坐下後,那女子透過竹笠邊緣垂下的白紗,看著觥幾仇,柔聲問道:“請問這位尊客,你可是姓觥麽?‘觥籌交錯’的‘觥’,對吧?……是來自東南海上的首陽九山,對吧?”問話的語氣不急不緩,雍容,沉穩,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