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零章 寒催酒醒,曉陌飛霜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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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異指神丐聽得,微微一笑,緩步走上前去,觥幾仇為焰霓裳牽了馬韁,亦是隨了上去。到了那盲人身前,停下來,靜靜的聽。

    焰霓裳示意觥幾仇將她從馬背上攙扶下來,身子軟軟的,斜靠了觥幾仇肩頭站著,亦是靜靜的聽。

    那目盲老者將手中小小的桃木板敲了幾下,轉頭傾聽了片刻,心下已是知道異指神丐站在了身前,遂朝異指神丐站立的方向點了點頭,招呼道:“王老九兄弟,你回來啦!”

    異指神丐王老九微微一笑,應道:“老宋大哥,我們回來了,你還好吧。”

    “嗬嗬,還好。”老宋咳嗽了兩聲,喟歎一聲,轉過頭去,將臉麵對了身前的孩童們,道:“孩子們,這首曹子建的五言詩,從字裏意思來說,是一個名叫董卓的大惡亂帝京,兵災過後,……”

    “劈劈啪啪”的桃木板拍擊聲中,那盲人老宋嗓音蒼老而沙啞,輕輕說唱起來,道:“詩人曹子建,一步一步登上了,北邙巔,遠遠遙望那,洛陽四周的山。洛陽城,多是寂寞呀,昔日的宮殿,皆被焚。隨處可見的,隻是殘垣,斷壁與荒涼,草和荊棘長,高又上,與天齊,與天齊。再也尋不見,尋不見呀,舊時老人家,所見的,皆是不相識,不相識的少年人。行於地,落了足,尋不出,原先那一條路徑呀,路徑呀,荒蕪了,田裏土地,誰來耕!遊子呀,已是多年,未曾歸,再也認不得,阡陌路程。原野上,蕭條了,是何等,千裏地麵,見不到一個人。思平時,想平日,鄰居呀,一起過活的鄰居,傷心哽咽竟無語。”

    隨後,語音稍停,接著便是一陣“劈劈啪啪”,“劈啪啪”,“劈啪劈啪”,“劈啪啪”……快板脆聲有節奏的響起。

    此時,暮色沉沉之中,粉紅的桃花花瓣片片落下,洋溢著幽幽的清香,村上人家已是燈火漸次亮起,一派村居平和景象,而晚炊既熟,便有幾名婦人出來,擬喚走自家的孩子,見孩子們皆是聽得入迷,而異指神丐王老九與兩個年輕人在旁靜靜的聽,不便打擾,遂向三人微微一笑,點點頭,亦駐足來聽。

    隻聽那盲老者清了清嗓子,將手中桃木板輕輕一收,道:“思及那年,曹家公子曹子建,設宴送別應氏北上,於這詩裏寫洛陽遭董卓焚燒洛陽後的殘破景象。‘步登北邙阪,遙望洛陽山’,寫自己信步登上北亡囂山,洛陽周圍的群山曆曆在目,而遠望中的洛陽,此時,宮室盡燒焚,是一派何等蕭條與淒涼。……”

    盲叟老宋說到這裏,手中桃木板又再次“劈劈啪啪”的響起,口中迎和著板子的節奏,道:“但見那,洛陽城,繁榮昌盛不見了,眼前是,寂寞城,城不存,二百裏,室屋蕩盡無雞犬 ,無雞犬,還有那,垣牆斷,叢生荊棘高接天,高接天,不見了舊耆老,隻見那新少年,新少年。……”

    盲叟翻著白色的眼珠,茫然的眼眶中,熱淚一滴滴又自流出。

    眾人聽得這唱詞,眼前皆是浮現出北宮鬼子軍入侵以來,各地所見的殘破不堪的牆壁,衰敗荒蕪的景象,年邁的老人都先後死去,見到的盡是不相識的後生少年,一幅傷心慘目的大戰亂後的社會圖景。

    此時,村中又出來一些人,靜靜的聽,便有多人不禁暗自流下淚水。

    盲叟

    老宋繼續打著快板,“劈劈啪啪”的脆聲中,蒼老的聲音有些沙啞,繼續說著唱詞:“郊野外,雜草生,側足踏步無行徑,荒疇田畝不複耕,不複耕。遊子呀,久不歸,田間阡陌已縱橫,已縱橫。中原大地何蕭條,了無人煙已千裏,已千裏。念我平常親,氣結不能語,不能語。……”“劈劈啪啪”的快板聲中,那盲叟已是老淚縱橫。

    他打著快板,說一段,唱一段,隻聽得眾村民無不咬牙切齒,憤怒歎息。

    這首詩雖是寫曹子建時期的戰亂之後景象,但何嚐不是此時他們的遭遇,聽著唱詞,在他們眼裏浮現出的,是一個北宮鬼子軍入侵以來,戰亂給所有人帶來的災難之景:城市的破壞,田園的荒廢,遊子的離鄉別土,各類民眾的死亡,廣大地區殘破蕭條的景象,千裏無人煙的淒涼,悲楚喪亂的社會現實。"登"、"望"、"何寂寞"、"盡燒焚"、"皆頓擗"、"上參天"、"側足無”、"無人煙"等等字眼,讓人聞之驚心。

    聽到此處,場中人眾竟是各個無語凝噎。

    焰霓裳常於北宮仆從軍中行走,平常也偶爾會聽到她大哥提及一些軍中事務,但平常居於深閨,畢竟未曾親曆,如今聽到這些唱詞,又見這場中眾人各個傷心落淚,心中亦是不禁惻然,心道:“這北宮仆從軍原來是如此殘忍惡毒!我哥他豈不是,豈不是……”想到此節,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異指神丐王老九輕輕喟歎一聲,對旁邊一名婦人說道:“平安他媳婦,還是得麻煩你送老宋大哥回去吧,大家也都回去吃飯吧。……嗯,散了吧。”

    場中眾人聽得,皆是各自回家。

    異指神丐領著二人向村中走去,轉過一個牆角,再向左轉,便看到一家四合院的門戶,已是敞開了院門,三人走去,到了近前,卻見泠汐已是在院門處候望著了。

    見三人回來,泠汐歡呼一聲,飛快跑過來,跟異指神丐打個招呼,便過來拉了觥幾仇與焰霓裳二人的手,笑道:“你們可算回來了,我都等好長時間了呢。”嘰嘰喳喳說著,拉著二人屋內走去。

    “怎麽,這小丫頭有了新朋友,就忘了爺爺了呢!”異指神丐笑著說道,亦是走了進去。

    客廳中已是擺上了酒菜。

    小泠汐見觥幾仇身上傷處均是皮外傷,已是讓異指神丐在來時路上作了包紮處理,已無大礙,遂叫大家就座吃飯。桌上已是由小泠汐準備了多樣菜肴,有兩壺老白幹,一碟飯前泡蘿卜、一碟椒鹽花生,一碟豆腐幹,另有四個切開的鹹鴨蛋,然後是各一盤硬菜,分別為:五香鹵牛肉、手扒羊肉、紅燒羊羔肉、黑河草魚、夏河蹄筋、隴西蝴蝶肉、百合雞絲、羊肉卷墊子,極是豐盛。

    小泠汐扶著焰霓裳緩緩坐下,餘人各自坐了。

    在席間,異指神丐王老九見焰霓裳氣色比在瀾園時要好很多,有些驚異,遂示意焰霓裳伸出手腕,搭了搭脈息,感覺其脈息沉穩,並無紊亂之像,微微一笑,道:“嘿嘿,你這小姑娘仙姿稟賦還真不錯,受了如此重的內傷,竟能慢慢自愈,看來,你們不用去尋千年雪蓮,也不必去神農穀了,依我看,為了根治你所受崆峒印擊打的內傷,能盡快痊愈,解鈴還須係鈴人,咱們就近去崆峒山上,尋找血靈芝或是雪玫瑰即可。這血靈芝在鬱

    慕正的仙藥草圃裏就有,隻是進去道觀,倘若遇見他們,隻怕又起事端,咱們去找雪玫瑰呢,反而會省些事兒。那雪玫瑰長在舍身崖上,有好幾十株呢。等會,你再服一粒九轉還魂丹,今夜早些休息,明兒,我與觥小友去摘一株回來即可。”

    “嗯,如是這樣,那敢情好。”焰霓裳聽得自己所受內傷不必那般麻煩,即可根治,心中亦是一寬。

    “這下可好啦,焰姐姐便不用受那麽多的苦了。”

    “你焰姐姐倒是不用受那麽多苦了,可你接下來便得受很多苦呢。”異指神丐王老九看了看小泠汐,臉色有些凝重,緩緩說道。

    “爺爺,你別說了,行不?咱們還是邊吃邊聊吧,爺爺,你看看,菜都涼啦!”小泠汐嘟著嘴,說道。

    觥幾仇聽異指神丐話音有異,遂問道:“王前輩,可否說來聽聽,小泠汐遇到什麽麻煩了麽?”

    “唉,說來話長,……”異指神丐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小泠汐呢,是江南家大小姐,是我從江南家救出來的。江南家老爺是威震一方的統兵將軍,衛護江南一地百姓的安全。北宮天庭於前年征發這世界的一些人類叛賊與妖類民眾成立仆從軍時,有一羯妖,名叫侯景,本是北地降將,卻不思報答江南民眾對他及其部眾的安置之恩,反而率先起事,於一夜偷襲府,將家三百多口子人殺得幹幹淨淨,適逢我打府門前經過,見羯妖兵丁將小泠汐擄掠出來,我便將她救了下來。……”

    “羯妖侯景,我這段時間行走江湖時,似亦偶有所聞,這羯妖惡毒異常,實乃一妖孽。”觥幾仇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

    “不錯。”王老九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緩緩說道:“侯景出身朔州羯人,實為羯妖,早期為爾朱榮之部下,後投靠高歡,得其重用,但侯景無德,不得人心,爾朱榮滅,稍後侯景淪為難民,便又求助於江南的梁朝,侯景雖附梁朝,但仍與西魏通款,為自己留足退路。……”

    王老九端起杯來,與觥幾仇酒杯碰了碰,繼續說道:“梁帝遂將之安置於壽陽,而本為難民的侯景以壽陽為基地,密謀叛亂。侯景以一個借口起兵於壽陽,收集羯妖難民為狼兵,兵力約有8000名,後侯景軍發展到十萬名。東勝洲江南三吳大地盡為侯景占領,其聲勢達到頂峰。他不僅娶了溧陽公主,還自封為宇宙大將軍、 都督諸軍事。”

    觥幾仇與焰霓裳互視一眼,默然不語,皆是靜靜聽著。

    “侯景之亂使東神華夏大地之江南地域蒙受空前浩劫,他公開宣揚屠殺,對麾下將領宣稱‘若破城邑,淨殺卻,使天下知吾威名!’其本性如虎狼,‘乃縱兵殺掠,交屍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剝,子女妻妾,悉入軍營。 及築土山,不限貴賤,晝夜不息,亂加毆棰,疲羸者因殺之以填山,號哭之聲,響動天地。百姓不敢藏隱,並出從之,旬日之間,眾至數萬……破掠吳中,多自調發,逼掠子女,毒虐百姓。’原本號稱‘如金甌一片,無一傷缺’的江南,遂‘千裏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這侯景呐,本是一個沒有人性,沒有道德觀念的禽獸,人人便該得而誅之!”

    “爺爺,別說了,好麽……”小泠汐聽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