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終有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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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邊關各州待了大半年,趙舒玉終於又收到了父親廣安王的書信。
算起來,她已有將近三年之多不曾歸家了。
故而父親急切催她回京的動作,倒也能夠理解。隻是她心事未了,終還是不甘心便這般回去。趙舒玉折起信紙,望著遠處慧心的側顏,暗自歎了口氣。
那日白皎皎同她說的那個小計劃,她雖覺有些不妥當,可總歸是私心、欲望與不甘心占據了上風,還是想試試。
隻是眼下還未找到合適的時機,便也隻能擱置著。
春日來臨,暖陽映照大地,草場的積雪亦漸漸融化,雪水匯入河流,緩緩流向遠方,無聲無息。趙舒玉走出留宿的氈房,不知為何,心中泛起幾分淒然來。不自覺望向隔壁的氈房,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慧心如往常一般早已在門口打坐了許久。
慧心聽見趙舒玉的動靜,不自覺勾起唇角,起身問道:“舒玉,早。昨夜風大,你睡得可還安穩?”
趙舒玉亦笑了笑,今日晨光格外燦爛,她不禁眯起眼,感慨道:“前半夜確實吵得有些睡不著,不過後來便睡沉了,倒也還算不錯。不曾想昨夜風那般大,今早起來卻是這般好天氣,真叫人有些意外!”
“是啊。”慧心亦微微眯起眼,“畢竟開春了,往後亦會越來越暖和的。”
“本以為玄淩道長和皎皎昨日那般陰沉的天氣離開,是個不好的選擇,沒想到是我白擔心一場了。”趙舒玉提及他們的離開,還有些許不舍與感傷。
“天氣變幻莫測,常有的事。”慧心望向遠處,附和道,“既是他們已經踏上路途,便遙祝他們一路順遂罷。”
“熱鬧了這麽久,現下感覺冷清了許多,當真有些不習慣。”趙舒玉歎了口氣,“怪舍不得他們的。”
“阿彌陀佛。”慧心的眸底亦有幾分黯然,回想起往日的經曆,又或是將要麵臨的其他,總歸也因此染上了些許傷懷來,“花開花落自有時,人生在世,亦終有一別。”
“那我們呢?”趙舒玉定定地看著慧心。
慧心錯開目光,歎道:“你我亦是凡人,自是不能免俗。”
趙舒玉驀地心頭一滯,緊緊地捏住腰間的鞭柄,酸澀又無奈道:“父王給我寄來了書信,說讓我早些回京州。”
慧心眼神顫了顫,沉默片刻,才勉強勾起唇角,溫和道:“你數年未歸,想來你的父親很是牽掛,確實也該回去了。”
“慧心哥哥,你知道的。”趙舒玉垂下眸子,緊緊咬著唇。再抬眼時,眼眶早已泛紅,聲音哽咽,“你知道我的心意的。我……我不甘心,我也舍不得你。若是我便這麽回去了,或許很難再出來了,而我們之間……便也再無相見之日了。”
“我都明白。”慧心抿了抿唇,收起那份傷懷,可掩在袖下的指尖緊緊按著佛珠,有些泛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可人生在世,各有其職,亦各有其責不是麽?我想這些年你早已看得清楚了,你我皆有各自應走的道路,而非困在這兒女情長之中。我明白,你現在還放不下,亦心懷不甘,而我,也很難過。可不論分別之日何時到來,我們終歸要麵對,對麽?”
聽到這些話,趙舒玉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她狠狠地瞪了慧心一眼,沒好氣道:“你何必再同我洋洋灑灑地講這些大道理!我心裏都明白,難道你說一句你也舍不得我,就這麽難麽?”
慧心頓時語塞,這才明白過來。
他無奈地笑了笑,道:“我自是舍不得你的。”
趙舒玉並未再說話,隻又白了他一眼。可她顧自憋悶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泄氣了,真如一拳頭打到棉花上,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慧心哥哥,你還記不記得,你當初說要去揚州的事?”沉默許久,趙舒玉不經意問道。
當初在寧州說要去揚州的事,不過是為了讓趙舒玉回京州的借口罷了。眼下又被她提起,慧心難免愣了愣,升起些許慚愧來。亦能感受到,趙舒玉始終對揚州之行有所向往。
“嗯。”慧心點了點頭,“我記得。”
“我都明白,當初你說去揚州都是哄我的話罷了。”趙舒玉自嘲般地笑笑,“可我真的很想同你一起去瞧一瞧、逛一逛。再不去的話,或許往後便再也沒有機會去了。慧心哥哥……我想,我確實應該回去了,隻是在此之前,我們一同去揚州瞧瞧好麽?
唯有那裏,是你第一次說同我去的地方,亦是我一直以來的心之所係。等去了揚州,我倒也沒什麽遺憾了,也會乖乖回京州的,可以麽?”
望著趙舒玉懇切的神情,慧心的指尖不禁顫動,心中湧起一陣酸澀與疼惜來。生而為人,七情六欲乃是人之天性,隻是他身為出家之人,這才刻意地排斥與擯棄了這些常人應有的情感。
隻是想要以同樣的標準去要求趙舒玉,何嚐不狠心與殘忍呢?
偶爾想起這些,慧心難免無比自責且內疚。
錯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她順應天性產生情意本就是天道為之,怎奈何他卻是個脫離紅塵之人,身在凡塵不過是個為了看破欲念,成就無我的苦行僧罷了。他注定給予不了她所要的,亦終究踏上無情無欲之道,如此可悲,又如此可憐。
故而他對趙舒玉而言,無疑是可惡又可恨的。
隻是在踏上無情無欲的盡頭前,為何不能成就她一次呢?她的人生已經如此令人疼惜,令他的心髒止不住地酸澀疼痛,而這麽一個微不足道的要求,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好。”慧心伸出微顫的手,輕柔地撫摸著趙舒玉的頭,而後不動聲色收回,“我們明日便一起去揚州。”
聽到慧心答應,趙舒玉有些欣喜意外,她忍不住上前抓住慧心的手臂,愣愣道:“真……真的麽?”
“自然是真的。”
原野的風仍有些寒冷,隻是揚到臉上時,卻柔和了幾分,不再那般冰冷刺骨。沉睡許久的土地裸露出來,青草亦會逐漸抽出新芽,冬日裏被冰雪覆蓋的原野將會重現萬裏青碧之色。冰川之水緩緩向東,順著各異的地勢或急或緩地流淌著,最終匯入汪洋盡頭。
騎著馬匹離開邊關部落,與熱情的牧民們道別,慧心與趙舒玉即將前往最後的目的地。
出了曾經遇險的華州,二人轉而走水路往東南而行,走走停停,個把月後便到了揚州城。麵對在華州境內的一路平順,回想起當被擄掠至北陰山寨的遭遇,心中不免感慨,物是人非。
而那個曾經交談甚歡的故人,亦早消散在紅塵俗世。
隻留途徑故地的人,徒增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