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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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心自光怪陸離、欲望交織的夢中蘇醒時,已然雲銷雨霽。
    他緩緩睜開眼,仍感覺頭疼欲裂,渾身酸軟。經過這難捱的一夜,腿上的鮮血已然幹涸,而尖利的發簪仍深深地沒入血肉中,不時傳來痛意。
    不論是痛苦或是迷醉,想是這一夜汗水早已將衣衫浸透,雖然已經幹涸,卻留下抹不去的黏膩痕跡。嗓子亦有些發幹,故而生起一絲癢意,慧心忍不咳了幾聲,卻因牽動了全身,腿上的痛意也愈加清晰,使得幹澀的雙唇瞬間又蒼白了幾分。
    透過窗縫而來的日光,投落在慧心高挺精致的鼻梁上,遊移在他平靜無波的臉上,顯得有幾分聖潔。他越發沉靜與坦然,往日的一切,也隨著昨日的幻夢而宣泄殆盡。
    緣起性空,真空妙有。
    慧心抬起眼眸,直直地對上那抹日光,眸色平靜淡然。此時此刻,他已然超脫了欲念,眾生即他,他即眾生。因而他即是他,他亦非他,不過是這萬千世界縮影罷了。
    躺著緩了些許時候,便也能夠匯聚些許力氣來撐起身子。慧心撕下衣邊,又在床腳的包裹裏掏出傷藥,他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奮力一拔,將簪子盡數拔出。鮮血又伴隨著刺痛湧出,最後與藥粉混合為一,傷口逐漸凝結,被束縛在布條之下。
    踉蹌著走到窗邊,推開窗門,光亮逐步擴大,而窗外已是晴空萬裏。
    空氣似還有些潮濕,江邊的霧氣仍未完全散去,持續了數日的雨幕已然消失,船舫悠閑來往,大街小巷又恢複了熙熙攘攘的模樣。
    雨消後的天氣分外清澈,目光垂落至某處時,仿佛昨日雨中的那抹亮色猶在眼前。慧心的腦海裏突然閃過關於昨日的零碎記憶,但明悟之後,似乎不會再產生不自在的情緒了。
    隻是說起來,昨夜與趙舒玉到底是不歡而散。
    撥動佛珠的手頓了頓,又呆立片刻,終又合上窗戶,換上一身幹淨的衣裳。
    隔壁趙舒玉的房內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慧心想起她昨日慍怒離去,又說了些氣話,一夜過去,也不知她此刻氣消了沒有?桌上的飯菜還剩下許多,慧心不免有些心疼。他吃了幾塊點心,餘下的又裝回了食盒裏,準備拿給街邊的乞兒。
    目光落在那個空空如也的酒壺上,指尖不由自主地放了上去,神色複雜。
    拎著食盒踏出房門後,發現隔壁的房門正敞開著。慧心在門前站定,卻發現屋內並沒有趙舒玉的身影,而小二正打掃著。
    慧心眼皮一跳,心中浮起一個還不十分確定的想法。
    “還問小二施主,此間房客可是退房了?”心裏頭想著,嘴上不由也問出聲去。
    那小二聽到問話,手中的動作頓了頓,但很快便又繼續打掃著,無暇抬頭,嘴上回答著:“是啊,昨個兒半夜退的。說來倒也稀奇,那姑娘瞧著麵色不愉,也不管這漆黑半夜下著雨,便說要退房。我擔心她的安危,好心勸了兩句,她反倒橫了我一眼,罵我多管閑事,唉,真是叫人摸不著頭腦!”
    “……原是如此。”慧心怔了怔,歎了口氣。
    而小二抱怨完後,手中的活也恰好幹完了,這才抬起頭望向門口之人,瞧見慧心的模樣,他瞪大了眼,驚訝道:“哎呀……你不是同那姑娘一塊兒的,住隔壁客房的慧心師父麽?她昨夜離開,未曾同師父你說麽?”
    慧心搖了搖頭,道:“我並不知曉。想是昨日我們起了爭執,她不想告訴我的緣故罷。”
    “這樣啊!”小二撓了撓頭,禮貌地笑著,“不過女子的心思倒也捉摸不定的,家妹便是如此,這上一秒是風,下一秒便是雨的,哎,難猜的很!或許啊,她過些時候便又會回來的。”
    “也許罷。”慧心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然慧心心中知曉,趙舒玉是不會再回來了。依她的性子,昨日他那般拒絕了她,傷了她的自尊,她定是要氣上不少的時日,也不會想見他的。
    或許她已經連夜回京州了罷。
    隻是這氣頭下的悄然離去,終歸不是什麽恰當的訣別,更徒生怨念罷了。慧心雖不再有什麽執念,可趙舒玉到底是他在乎之人,亦不忍她帶著這滿腔的怨氣與不甘,步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況且這樣沒頭沒尾、不歡而散的分別,隻會造成心結與執念。
    站在楊柳依依的水岸,慧心垂眸,水中的倒影正隨著浮動的水波輕輕晃動,看不分明。他無法預測此行的結果如何,但清晰的是,他確定自己要再去京州一趟。
    ……
    趙舒玉便這麽一氣之下回了府,這使得廣安王府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府中人錯愕之餘,也是十分驚喜,隻是這匆匆歸來的郡主似乎心情極差。她冷著臉,誰也不理,徑直回到自個兒的院內,狠狠地將房門一關,閉門不出。
    但好歹是回來了,管家忙不迭地奔向府中花園的景觀亭處,告知了正在與好友相聚的世子爺這個好消息。
    多年未見胞妹的世子爺趙子乾聽到這個消息,自也是驚喜不已。
    待友人離去後,趙子乾便迫不及待地前往妹妹的院子,想要瞧瞧當初那個不及他胸口高的妹妹,如今是何模樣了。
    隻可惜他吃了閉門羹,他心心念念的妹妹壓根兒不想理他,便也隻能無奈離去。整整一日過去,皆是不曾踏出房門半步,送去的飯菜也是紋絲不動。
    而趙舒玉憋著一肚子氣從揚州回來,趴在床上蒙頭便是哭了個天昏地暗。她自是聽到了兄長的敲門聲,雖對他也是思念已久,可她此刻正心煩、傷心著,到底不想叫他瞧見自己的落魄模樣,便惡狠狠地回了幾句話,讓他別再來打擾自己。
    暢快淋漓地哭了一場後,心情亦舒緩了些,隻是怨念還是很深。
    後半夜哭累了,便呆愣愣地盯著床頂,半睡半醒地做著夢。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在她的腦海中不斷閃現,如此深刻難忘。她並非不能理解發生的一切,包括最後在揚州同慧心不歡而散的那一夜。
    隻是出於情意與私心,她想擁有一場不可磨滅的記憶。
    可惜那個溫和而慈悲的法師,終究還是沒有墮入那個愛欲無邊的極樂之地。她感到挫敗,不甘,可更多的是難以言說的罪惡感。
    她看似氣憤著慧心的不解風情,其實是痛恨著自己的不擇手段,對欲望的悔恨。
    在哪個細雨紛紛的夜晚,慧心腿上鮮紅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亦令她落荒而逃。這一路上,包括這個難免的夜晚,趙舒玉便在這正與邪的思緒較量中掙紮著,匯成一段難以釋懷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