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傷離別 第十三節 兄弟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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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目之聽他念出地藏菩薩的這幾句謁語,便已經明白了範允承的赴死之心,他悄然滑落了幾滴淚水,他原本想好好勸說範允承,打消此念頭,回家好生照顧妻兒,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可是現在他悄然明白了範允承為何要身入地獄,因為他家已不成家,兩個孩兒一個死在戰場,一個每日裏伴著那青燈古佛,這些年他那淒涼的心境,又有幾個可以理解,他那即將崩潰的內心,又豈是他幾句話,便能讓他放棄的?

    “罷了,罷了!看來我是說不過你的----允承,你跟隨我多年,老夫實在不忍心----看你身處險境啊----”

    “大人的好意,允承心情了,隻是有太多的事情我不能對大人明講,正因為允承一直記得大人的提攜之恩,我才不願意連累大人,大人正好借機歸家,頤養天年,這才是允承最想看到的事情。”範允承努力壓製著內心的激烈情感,他知道自己不能如此的兒女情長,他要讓朱目之遠離這些是是非非,要入地獄也隻能自己入地獄。

    “今日六王已經接到了皇上的聖旨,免去我大理寺正卿之職,由你擔任----允承你可要想好了,這石大人與霍大人他們二人,如何安置?若的絲毫的偏差,隻怕沒等到你開始行動,那六王的心意便會翻轉。”朱目之最擔心的便是眼前的範允承,已經遭遇了一次暗殺,隻怕日後他要麵對的,是更加殘酷的現實,這讓他擔心之餘,更加的痛惜他。

    範允承眼眶一紅,他微笑著說道:“朱大人不必擔心,我既然敢站出來挑此大梁,便不怕他們惹事生非。”

    “唉----萬事皆空善不空,允承,希望老天有眼,能善待你這樣正直之人。”朱目之最終還是忍不住,老淚縱橫。

    “朱大人莫要傷心,這些因緣際會的事情,我範允承早已經曆了太多了,我不會有事的。”範允承安慰他道。

    “要當心六王爺,他的眼線----隻怕早已到你府上了。”朱目之提醒道,那六王最喜歡的便是在別人身旁安插眼線,那範允承又如何躲避得開。

    “大人放心,我自有分寸。”範允承感激的說道。

    “罷了,罷了,如今我也確實老了,也該回鄉下養老了。允承呐,你我二人共事多年----隻是這以後的事情,我不能再替你分憂解難了。”朱目之擦了擦眼淚,“你費盡心思將我這老頭兒趕下這位子,也是不忍心看著我卷入這是是非非之中罷。”

    範允承微微點了點頭,被朱目之看破自己的想法,他有些歉然,但是事情已經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他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經不能回頭了,那自己的這位老上級,真若遇到了危急時刻,他若不避開便隻能是受自己連累,還不如讓他離開京城,明哲保身為妙。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眾生度盡,方證菩提----”朱目之苦笑了笑,“也隻好如此了,我朱目之臨行之前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當今的皇上,他一點都不糊塗,你最應該小心的,應該是他!”

    他不待範允承回答,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範允承怔怔的站在那裏,朱目之臨行之前講的這幾句話,讓他突然感到一絲恐懼。

    範允承當日回到府內之時,夜已經很深了,他看到前廳之上還亮著燭火,便知淩霄一直沒有休息,在家中等著他。

    範允承慢慢走進前廳,他的兩條腿變得沉重之極,身體雖然極是疲累,但是他精神還好,那淩霄正坐在那裏怔怔的出神,見他安然無恙的回來,一顆心方才放了下來。

    “今日為何這麽晚回來?”淩霄迎了上去,輕聲問道。

    “事情辦成了!”範允承慢慢的說道。

    淩霄的臉色霎時變得血色全無,她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原本她還抱有一絲希望,就是範允承得不到大理寺正卿之職,若得不到,她便會不惜犧牲自己,達成夫君的心願。可是她沒有想到那蕙夫人居然如此上心的替範允承辦成了此事,一想到範允承自今日後便要以身犯險,她便痛徹心扉。

    範允承將她輕輕攬在懷裏,安慰她道:“莫要把事情想的那麽糟,想我們夫妻二人,甚麽風浪都見過了,已經沒有什麽可怕的了。”

    淩霄全身止不住的顫抖,她當然害怕,她害怕即將發生的一切,隻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她與範允承,誰都無法逃避開來。

    “燕弟回來了沒有?”範允承問道。

    “----回來了,這些日子總喜歡呆在羽兒的房間內,要我去叫他過來嗎?”淩霄輕聲問道。

    “不----我還是過去看看吧。”範允承輕歎了一聲。

    “一定要今晚對他講明嗎?”淩霄擔心的問道。

    “不知道,淩霄,二十多年了,我不知道如何對他講出來----”範允承艱難的回答她。

    他輕輕放開淩霄,慢慢的走向羽兒的房間,房間裏麵沒有掌燈,他依稀可以看到燕飛挺拔的身姿站立在房間之內。

    燕飛聽到範允承的腳步聲,急忙轉過身來,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自他聽到範允承升任大理寺正卿的消息,心中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恭喜大哥今日高升。”燕飛的口吻有些幹巴巴的,聽起來是那麽的剌耳。

    外麵極微弱的月光灑進了房間之內,範允承感覺有些勞累,便坐了下來,他猶豫了很久,方才開口問道:“燕弟,張府慘案你還記得嗎?”

    “記得!”燕飛回答道。

    “今日我這當大哥的,想問你一件事情,你可否回答我?”範允承此話一出,已經是熱淚盈眶了。

    燕飛看到他的神情,心下也是大為詫異,他隻得點頭答應道:“隻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知無不言!”

    “那日----張府慘案發生那日----你動手了沒有?”範允承艱難的開了口。

    房間之內死一般的寂靜,燕飛怎麽也想不到義兄開口問的會是這件事情。他麵如死灰一般,襯著他的眼睛愈加的黑亮。燕飛的呼吸突然開始急促起來,他沒有回答,隻是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大哥。

    “燕弟,我再問一遍,慘案發生之時,你動手殺人了沒有?”範允承聲音顫抖著又問了一遍。

    “大哥為何要問此事?”燕飛聲音冰冷的問道。

    “現在是我在問你,燕弟,那日你動手了沒有?”範允承大聲的問道。

    燕飛依舊沒有回答他的問話,他隻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明白大哥今日這是怎麽了?沒頭沒腦的為何有些一問?

    “你是否很想知道,我為何要問你此事?”範允承站起身來,他背轉過身子不去看燕飛,他害怕看到燕飛臉上流露出來的越來越絕望的神情,“你是六王爺蕭宏手下謀士宇文都的徒弟,僑州假銀案正是王爺一手炮製的,而你隻是宇文都派到吳盈謙身旁的一名眼線,目的是為了好好監視他,我講的可對?”

    燕飛緊閉著嘴巴,一聲不出,他感覺此時背對著自己的範允承,身上有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傷,他經曆了兩個兒子離開自己的痛苦與不舍,可是那時他身上傳達出來的信息,與今日的不同,今日他神情之中,流露出來的是一種深切的悲哀,這種悲哀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那日被吳盈謙出賣,不是因為你是幕後的主凶,而是那吳盈謙再也受不了你們的監視與壓榨,利用我前去查案的空檔,暗地裏用計將你調開,然後自己遠走高飛,燕弟,我講的可準?”範允承輕聲的問道。

    “----”

    “那宇文都老奸巨滑,他害怕營救你會露出自己的破綻,牽連到王爺,壞了自己的大事,便忍痛放棄你,讓你成了替罪羊----隻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我會將你救出,更是與你成為了好兄弟。而你在被師父拋棄之後,心灰意冷之下便下定決心跟隨在我的左右,你我兄弟二人,一直是感情篤深,對彼此並無二心,直到----直到我們來到雍州那日,一切變都改變了。”

    “大哥是如何知道一切都已經改變了?”燕飛此時方才問了出來。

    “因為你的出現,我們範家才掉入一個別人事先挖好的陷阱裏麵,而且越陷越深,幾乎是無法自拔。”

    “為何是我?”

    “因為你的師父那時就在雍州,他突然聽聞自己那個二十年前就應該死去的徒弟,如今好好的出現在了雍州,他自然是大喜過望----想必他說過要你繼續殺人,但是你一定是不肯答應,燕弟,我說的對不對?”

    “----”

    “那晚你還是殺了人,那些殘忍的殺手在張府之中斬殺一個又一個無辜之人的時候,你就在那裏,你也是那些眾多殺手中的一員----為甚麽?燕弟你為何要做這樣殘忍的事情?在我們範家你過的不好嗎?我們範家虧待過你嗎?我們一直拿你當作自己最親之人,為何你要做這樣的事情?”範允承痛苦的問道。

    “因為宇文都威脅我,若我不殺他們,他就要殺光你們全家!”燕飛厲聲說道,“我當日也是被逼無奈,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們全家死在我的麵前。”

    範允承突然轉過身來,大聲質問道:“就為了保全我們範家老小的性命,你便去殘殺那些無辜之人嗎?你的家人是人,那些人不是人嗎?難道他們就該死嗎?”

    “大哥既然說到我是家人,那我這麽做有甚麽錯?”燕飛問道。

    “----自古有俠客以來,奉天行道善德仁勇,守德仗義,禮智忠信,俠之大者,仗義正直之人,為百姓世代傳頌------燕弟,你為人嫉惡如仇,果敢勇猛過於常人,隻是為何在這俠字上,你卻是、卻是如此的小視?”範允承傷心的問道,“你們練武之人,大義在前,可是你卻助紂為虐,殘害忠良之士------燕弟,你當初為何如此糊塗啊?”

    “小視?大哥以為我如此做是小視?這些年來我在範家,有哪件事情不是為了範家而做?你們就是我的家人,家人有難我可以坐視不管嗎?家人有難我就要眼睜睜的看著你們死去嗎?”燕飛雙眼猛的一張,怒聲反問道。

    “我們全家的性命?”範允承不解的問道。

    “不錯,剛剛來到雍州的當天夜裏,我的師父便找到了我,他要我做一件事情,一件我死都不會去做的事情------”

    “何事?”範允承痛心的問道。

    “他要我殺了你們全家------”燕飛眼睛通紅,聲音哽咽著說道,“要我殺了你們,我如何能做到?我就是自己死了,也不會去做這件事情的。”

    “------所以你,你隻能聽從那惡人的安排是嗎?”範允承已然明白了一切。

    燕飛剛強的性格也有軟弱的地方,他在大哥的麵前最終還是沒有控製眼中的淚水:“是的,師父講隻要我動手殺人,他便會饒過你們全家------我不想殺人,不想殺那些無辜之人,可是我心疼羽兒,心疼那個未成年的孩子,若那孩子遭受到這樣的痛苦,那我寧可隨你們一起去死------”

    “所以你隻能服從你師父的安排,讓你殺人你便殺人?”範允承顫聲問道。

    “是的,為了保全範家之人,我隻能照他的吩咐去做。”燕飛大聲的回答他。

    “燕弟,你知道嗎?你這麽一動手,才真正的令我們全家人墮入到敵人的陷阱之中了------”範允承聲音之中帶著一絲的嗚咽,他講出此話之時,方才明白淩霄很久之前便對自己講過的,待真相大白那日,便是自己心碎之時。

    “大哥,我------聽不懂你話中之意。”燕飛呆住了,大哥剛剛那句話,讓他徹底的傻了。

    “我終於明白了,所有的連環節中,你燕飛就是那最關鍵的一環。”範允承一字一頓的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