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歸來 第十一節 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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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傳話之人不敢怠慢,急急的奔到韋睿的帳中,將那範鈞帶了過來。

    那範鈞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皇上突然指名道姓的將自己喚來,他內心有些忐忑,進帳之後他微微轉頭看了看韋睿,隻見自己的這位義父不動聲色的站在那裏,隻是在自己跪倒之時,輕輕的對自己眨了眨眼睛。範鈞知道若沒有極其重要的事情,韋睿定然會神色輕鬆的站在那裏,他對自己眨眼睛,一定是提醒自己講話要有分寸,不要情緒過激。

    蕭衍看到此時的範鈞,與數年前自己在大殿之上看到的那位少年,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當時的範鈞身材瘦弱,一陣風都要刮跑的樣子,可是眼前的這位小將,三綹長髯,一雙劍眉之下,雙目炯炯有神,舉手投足都流露出一股霸氣,讓人不由得心生讚歎。

    蕭衍看到他之後,突然明白了六弟蕭宏為何要想辦法治他之罪,因為如範鈞這般如此出眾的人品與才華,他六弟卻始終無法得到,那種得不到的東西,寧可毀了也不願送給別人的心態,他蕭衍不也一樣有過嗎?隻不過這十幾年來自己潛心理佛,與這世間的爭殺與索取之意,他是感覺越來越淡了,若是十幾年前的自己,在見到範鈞之時,隻怕還是會強迫這位年輕人,入贅到六弟家中為婿的。

    不過這些年他感覺自己真的老了,那些個爭強好勝之心確實是沒有了,尤其是那蕭綜,當著自己的麵服毒自盡之後,他的心境悲涼到了極點,想不到自己自小最寵愛的兒子,長大之後卻視自己為仇人,更是死也不願意跟隨自己回去。

    蕭衍看了看範鈞身旁的韋睿,那韋睿此時看向範鈞的目光是如此的關切,這種關切之情恰恰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那種父親關懷兒子的急切之情,如今在韋睿的眼中他看到了,他突然明白了這些年他們二人在軍中朝夕相處,隻怕那感情,也已經升華到父子之情了。蕭衍突然很是羨慕那韋睿,他身邊可以有這樣一位年輕人時刻陪伴著,可是自己呢,自己的大多數時間裏,都是如此孤單寂寞,身邊連個講話之人都沒有,偶爾小兒子蕭紀在自己身旁之時,對自己講話也是小心翼翼,完全沒有父子親情,有的隻是君臣之禮,他有些淒然的笑了笑,他有那麽多的兒子又有何用?能陪在自己身邊的,一個都沒有,他此時對韋睿是既羨慕又妒恨,他連一位普通父親的情感都得不到,身為一國之君,這豈不是最大的悲哀?想到此處他抬手示意範鈞站起來:“範鈞不必多禮,起身講話罷。”

    “多謝皇上!”範鈞施禮後站起身來,站在了韋睿的身旁。

    “範鈞,剛剛韋將軍講,你數年間跟隨他,經曆了大大小小數十戰,這身上是傷痕累累,可否解開你的衣衫,讓聯看上一看?”

    範鈞聽後驚呆了,要知道大梁最重的便是禮節,哪有人敢在皇上麵前袒胸露背?他有些遲疑的看了看韋睿,韋睿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範鈞沒有辦法,隻得慢慢解開上衣的棉袍,將衣衫脫了下來。

    蕭衍自案後站起身來,慢慢走到範鈞的麵前,他看到範鈞的腹部,有著一道麵目猙獰的傷疤,他早年也是領兵打仗之人,知道砍這一劍之人,當時便沒想著此人能活下來,他讓範鈞解開衣衫,便是要看這重要的一道傷疤,那範鈞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讓他明白了韋睿為何拚著性命,也要替範鈞講上一句公道話,若自己是位領兵打仗的將軍,自己也會喜歡這樣的手下,在緊急關頭也會挺身而出,替他討要一個公道的。

    蕭衍看過後溫顏說道:“好了,天氣寒冷,你還是穿好衣衫吧。”

    範鈞將棉袍重新穿好,站立在一旁沒有開口,那蕭衍在他們麵前來回走了幾趟,他突然開口問道:“懷文,剛剛聯對你,言語之中有些不妥,隻是聯有聯有苦衷,你可否理解?”

    “皇上您日理萬機,有些事情哪能處理的那麽周到,末將當然理解。”韋睿急忙回答道。

    “範鈞,聯今日見到你後,很是喜歡你,你------想要什麽賞賜嗎?”

    韋睿聞言大喜,他希望範鈞能替自己要個官職,可以在軍中留下來,那樣的話大梁便又多了一位保家衛國的戍邊大將。

    範鈞遲疑了一下,他低聲回答道:“多謝皇上的美意,小人不要任何的賞賜,小人隻想能恢複軍籍------待回到京城之後,能回到家中奉養父母親大人,在他們麵前盡自己的一份孝心。”

    韋睿有些失望的看著範鈞,他原以為範鈞可以以大局為重,為自己討要一個將軍,可是範鈞卻隻想著回家。

    可是蕭衍聽到此話後卻是極為滿意:“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紀,居然可以不看重那些名利,聯很是喜歡。若你沒有做出這樣的選擇,聯會因為你羞辱王爺一事,重加懲處的------既然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那聯既不罰也不獎,不過聯會答應你的請求,回京之後你就可以回家去,孝敬你的父母了。”

    “多謝皇上成全小人!”範鈞跪倒磕頭謝恩。

    那站立一旁的韋睿心中卻是極為焦急,他想讓範鈞留在軍中任職,可是還沒等到自己講出此話,那皇上居然便答應了範鈞的請求,他情急之下沒有多想便開口講道:“皇上------”

    範鈞急忙一拉韋睿的衣袖,示意他不要繼續講下去了。蕭衍轉向韋睿,冷淡的問道:“看來韋將軍對你,還是極為關心呐,懷文你,還有何事要對聯講?”

    韋睿被範鈞阻止後,隻得將要講的話咽了下去,他低聲說道:“皇上今日也有些勞累了,若無旁事,末將告退。”

    “懷文呐,待聯回到京城之後,你一定要匯同邢部、大理寺,你們三司會審,全力偵破張元知大人的案件。”

    “遵命,皇上!”韋睿隻得低聲答應道。

    蕭衍用手點了點他們:“這天色也不早了,你們也都下去罷。”

    韋睿與範鈞一前一後出了皇上的大帳,韋睿走到偏僻之處方才停下了腳步,他有些生氣的問道:“鈞兒,你為何不讓義父講出來?”

    範鈞輕輕搖了搖頭:“義父,皇上的想法您難道沒有看出來嗎?皇上根本不想重用我,即便沒有我父親出任大理寺正卿這件事情,他也斷然不會提拔任用,那時義父若是再開口替我求情,隻怕會惹禍上身的。”

    “你知道那六王爺蕭宏在奏折之中寫了些甚麽嗎?他誣告你父親是殺人凶手,我極力勸阻皇上莫要聽信他人讒言------鈞兒,此時你若是沒有官職與軍功,回到家中乃是一介平民,如何幫得了你的父親?”韋睿著急的說道。

    範鈞心中極為感動,他可以想像的出韋睿在皇上麵前如何替自己的父親推脫那些莫須有的罪名,隻是他對於目前的境地,已經看的極為清楚,自己是不可能有任何功績的,那皇上沒有殺了自己,已經是極好的運氣了,那些功名利祿,與自己的性命相比,又算得了甚麽。

    “義父,範鈞感謝這些年來,您對我所做的一切。若沒有義父的幫助與提攜,我範鈞這些年不會這麽順利的走過來------隻是這大梁軍中,隻怕再也不會有我的一席之地了,皇上今日放過我,已是我此生之中最大的幸事了,義父,我能保住性命回到家中,這已經是對我父母最大的幫助了。”

    韋睿聽後隻得長歎一聲,他想提拔範鈞,絕對不是出於自己的私心,想如今的梁軍之中,似範鈞這般年輕的將領,是少之又少,若範鈞能在軍中站穩腳跟,那對於大梁來講,無疑是最強大的力量,那邊關寧定有保障,那大梁穩固更進一層。隻是當今的皇上卻沒有想到這一層,僅憑那小人的一份奏折,便將這大好的人才,放歸山林,如今這範鈞主意已定,隻怕是自己有辦法留住他的人,也沒有辦法勸服皇上回心轉意了。

    “鈞兒------若你離開軍中,那我大梁軍隊,便少了一位悍將------這讓我如何不心疼?”

    “義父,如今的大梁,不值得你如此操心費力------義父您看一看,這世道人情涼薄,朝廷官員昏庸,那當今的皇上更是------這樣的朝廷,義父你單憑一己之力,如何能力挽狂瀾?我範鈞在這亂世之中,能與義父共事,成為異姓父子,範鈞此生無憾,對於朝中之事,我奉勸義父,若有機會,莫要貪戀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虛妄之名,早些想法子歸家,頤養天年為好。”範鈞誠懇的說道。

    韋睿如何不知範鈞所講的這些事情,他這些年如此拚命的在這戰場之上打打殺殺,不就是為了讓那一天晚一些到來,可是如今看這皇上的心思,他韋睿確實也已經力不從心了,更何況剛剛皇上對自己所講的那些話,話中之意帶著濃濃的妒意,他本就極為聰明,一聽之下便已經明白了,自己還是在皇上麵前不小心流露出來了,對範鈞的關切之情。他太了解自己的這位君主了,那蕭衍若是個沒有野心之人,當初便不會在雍州起兵造反,將那東昏侯趕下寶座,更不會將那齊和帝蕭寶融殺死,以絕後患,以皇上的野心與狠毒的心腸,自己這小小的心思,一旦被他看破,隻怕自己與範鈞真的便會麵臨殺身之禍,他此時也最終想明白了,範鈞為何甚麽都不要,隻求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他知道自己與曹景宗不同,那曹景宗是跟隨皇上起事之人,皇上對他自然是高看一等,看來自己日後,是要好好考慮考慮該如何做了。

    他望著冬夜之中淒冷的夜空,長長的歎了口氣:“看來,這大梁氣數,隻怕將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