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清除 第五節 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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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紇骨突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是誰,她就像是突然出現的神仙一般,自她踏進門後,我就感覺元湘有救了。”

    此時的元湘,已經聽到了紇骨突在門外所講的話,那紇骨突哽咽的話語,讓她也想起了自己臨盆那日,她整整肚痛了一晚,也未能將孩子生下來,她從未想到過,生孩子會是如此痛苦的事情,一開始她還有力氣掙紮,可是到最後她自己也開始放棄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天亮,或許她與自己的孩兒,會一起死在這敕勒的草原上。

    就在她即將昏迷過去之時,她的人中突然被人緊緊的掐住了,她驚醒後發現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麵目清秀的婦人,那婦人神情也有些緊張,她吩咐穀渾大嫂馬上去燒開水,此時已經沒有了絲毫力氣的元湘,虛弱的望著眼前這位婦人,見她自隨身的包裹之中,拿出了一把剪刀,在油燈之上燒烤了幾下,將那剪刀伸到了自己的下體。

    元湘想出聲阻止她,可是她一個字也講不出來了,那婦人剪她下體之時她也感覺不到疼痛了,那婦人的手極輕,她做完這些之後,便伸手握住了元湘的手,輕聲的問道:“孩子,我知道你現在已經沒有力氣了,可是我需要你用最後的力氣,將孩子生下來。”

    元湘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想起了範鈞,想起了孩子的父親,那個她恨了那麽久,又愛的那麽深的男人,她想為他生下孩子,可是她害怕自己會因此而死去,她的眼角滑過一滴淚水,她的知覺在一點一點的消失,她現在想的事情就是自己快要死了,馬上就要死了-----

    “孩子你聽我講,一定要大聲的叫出來,隻要你叫出聲來,你的孩子便能平安來到人世間。”

    元湘的手被那婦人緊緊的握住,元湘仿佛能感受得到,她身上傳過來的那安詳平靜的神態,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叫著:“啊----”

    隨著她的哭叫聲,一聲嬰兒響亮的哭泣也響了起來,那婦人急忙將孩子抱起來,剪斷嬰兒的臍帶,身體極為虛弱的元湘,驚奇的看到她臉上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那婦人將嬰兒用自己帶過來的包袱包起來,放在了元湘的身旁:“是個男孩!”

    此時的元湘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她根本想不到自己還能親眼看到兒子出生,剛剛經曆的這一晚,比她這一生經曆過的任何事情,都要驚心動魄,那婦人柔聲的安慰她道:“此時莫要流眼淚,你們母子平安,便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元湘伸手抓住包住兒子的包袱,她此時終於可以安心的睡上一覺了。

    那婦人替她處理好自己剪切開的傷口,清洗好她的傷口,方才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此時紇骨突與駕車的另一位婦人一同走了進來,他們看到新生的嬰兒,均是十分的開心,紇骨突更是想不到,這位婦人會在自己的祈禱聲中出現,他懷疑的問道:“你是天神嗎?”

    那婦人一怔,隨即笑了起來:“這位大哥,我怎麽會是天神呢?小女隻是偶爾路過此地,見這位姑娘有難,便伸手搭救罷了。”

    “這位神醫,能否等我們家元湘身體複原之後再離開?”站在一旁的穀渾氏,對這位婦人的醫術是極為佩服,想不到她會如此果斷的診治,若不是她的果斷與堅決,隻怕此時的元湘母子,早已經沒命了。

    那婦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好啊,我們長途跋涉,也確實是有些累了,正好可以停下來休息休息。”

    元湘一開始拒絕喝那婦人替她熬製的苦藥湯,隻是每次那婦人總能想辦法讓自己喝下去,哪怕是捏住自己的鼻子硬灌下去,也要強迫她喝。

    說來也奇怪,元湘在喝過她的藥湯之後,奶水很是充足,那嬰兒吃飽之後便滿足的睡去,極為省事,而自己的身體,也逐漸的恢複正常。元湘心下也極為佩服這位婦人的醫術,確實是不同尋常。

    十餘日後,那婦人看到元湘身子基本恢複了正常,便輕聲的吩咐另一位婦人:“杏兒,你去將車上的布匹拿來吧。”

    “是,夫人!”那名叫杏兒的婦人,轉身走出去拿東西。

    “夫人?”在一旁的元湘聽到後,有些吃驚的重複道:“你是哪裏的夫人?”

    那夫人聽到她的問話之後,並沒有回答她,她隻是微微一笑,接過那杏兒遞給她的布匹,開始動手撕扯起來。

    “這是我自己織的一些布匹,我們還要再呆些時日,左右閑來無事,我就用它來給孩子做幾身衣服吧。”

    元湘此時心中充滿了懷疑,可是那夫人既然不說,她也不好繼續問下去。元湘在喂完兒子之後,最常做的事情,便是不錯眼珠的望著他,看著他一天一天變得又白又胖,心中美極了。

    “元湘姑娘給他起名字了嗎?”那夫人有一日突然問道。

    “他當然有名字。”元湘抬起頭來,驕傲的回答道,“他叫阿泰爾。”

    那夫人停下了手中的針線,出神的想了一會兒,方才點了點頭說道:“阿泰爾,名字真的很好聽。”

    元湘望著那夫人手中的針線,如此嫻熟的縫製著衣衫,她有些驚奇的望著那已經堆成一堆的嬰兒衣服,那夫人看到她的目光後,急忙解釋道:“別看他小,要是長起來可是極快的,小時候的衣衫自然要多一些,過幾日我再給他做幾身大些的衣衫。”

    元湘默不作聲的望著她,那夫人似乎不知道疲累一般,沒日沒夜的做著這些事情,那夫人做好這些衣衫之後,便開始用黑色的絲線繡些圖案在上麵,她在繡花之時,聽到對麵的元湘在哭泣,她急忙抬起頭來,看到元湘此時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那夫人有些心疼的說道:“莫要哭泣,對你身子不好的。”

    元湘哭了好久,才蹦出了一句話:“阿娘-----”

    那夫人手中的針線突然間停止了,她慢慢的抬起頭來,直直的盯著眼前的元湘,她不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那句話。

    “阿娘-----你是範鈞的阿娘。”元湘哭著說道。

    那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衣衫,她站起身來,緩緩的走到了元湘的麵前。她確實是範鈞的阿娘淩霄,那淩霄在聽到元湘的事情之後,便推算出她極有可能有了範鈞的骨肉,她原本沒想到這些事情會是真的,可是在她一路打聽找到元湘的時候,已經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她更想不到的是,自己親手將孫兒帶到了人間。

    “元湘----你是如何猜到的?”淩霄輕聲的問道。

    元湘將自己身上所穿的內衣掀了起來,她貼身穿著的正是範鈞的衣衫,那衣衫之上的圖案,與此時淩霄繡在孩子衣衫上的圖案,是一模一樣。

    淩霄看到元湘貼身穿的衣物之後,眼淚也是簌簌而下,這孩子與範鈞之間的感情如此之深,她將自己最愛之人的衣物貼身而穿,並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做到的。

    “湘兒-----那範鈞正是我的兒子。”淩霄含著眼淚,麵帶微笑的說道。

    “阿娘。”元湘一頭撲進淩霄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想不到阿娘救了我和阿泰爾-----阿娘,你怎麽知道我有難的?”

    淩霄流著眼淚,笑著說道:“你是我的親人啊-----我怎麽可能棄你於不顧?”

    元湘聽到此話後,內心是滿滿的溫暖,她孤身一人來到敕勒的時候,心中是孤單彷徨的,她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該如何生活下去。若在幾年前,自己與範鈞沒有相殺相愛的這些過往,她可以一個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這草原之上,沒有任何的牽掛。可是自從她與範鈞真正在一起之後,她的心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牽掛,無論她走到哪裏,她的心中始終放不下的,便是那個英俊沉穩的範鈞,他與自己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她越是想忘記,那些記憶就越是清楚的浮現在自己的夢中。

    “阿娘-----我不想您離開我。”元湘一想到淩霄很快便會離開,她心中的不舍之情便再也隱瞞不住了,“您走之後我該怎麽辦?”

    淩霄沉默著,她也想過這個問題,如今元湘獨自一人在這苦寒之地生活,萬一遇到了難辦的事情,沒有人幫她,她內心該有多麽的孤獨與無助-----隻是她不能呆太久,範家也離不開她,範家未知的命運更讓她揪心不已。

    “湘兒,你為何選擇離開?”淩霄過了許久方才問道。

    元湘依舊緊緊的抱著淩霄,她害怕回答這個問題,當初她選擇離開之時,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懷了範鈞的孩子,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忘不掉那個男人,這些都是在她離開範鈞之後,她才察覺到的。

    “你當初選擇離開鈞兒,是不想連累他,若你堅持與他在一起,這禍事馬上便會波及到元家及範家,甚至你們二人有家都不能歸。”

    “阿娘-----我當初也是這麽想的,我不能跟著他回南梁,而他----也不會跟著我來敕勒-----我們在一起,原本就是根本沒有想到的事情。”

    “湘兒,人這一生,要學會忍耐-----有時你熬得住寂寞了,你才能看到你想看到的美景。我在年少之時,最害怕的便是那空虛寂寞-----待得有機緣嫁給鈞兒的爹爹,我才發覺年少之時的那些空虛寂寞,根本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麽可怕,在那寂靜之中我可以想很多的事情,我可以將那些事情分析的極為清楚-----可是我如今在這紅塵之中,我的思緒的混亂的,有太多的時候我無法冷靜的去思考。湘兒,我希望你能在這裏,在你的家鄉過些清靜的日子,將阿泰爾養大成人,阿泰爾就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了。”

    “阿娘,我怕我做不到。”元湘哭著說道。

    “-----這世上最難的事情你都已經做到了,還有什麽你做不到的?”淩霄輕聲的笑了笑,“你當初能選擇離開範鈞,便證明你不是那些凡夫俗子,你是有主見的女孩子,還有什麽事情,能比你離開自己心愛之人更難的?”

    元湘聽完淩霄的話後,她安靜了下來,離開範鈞是她一生之中麵臨的最艱難的選擇,可是她咬牙撐過來了,如今她與範鈞的兒子在她的眼前一天一天的長大,此生她想要的不想要的,都已經在眼前了,還有什麽不能放下的呢?

    想到這裏,元湘擦去了臉上的淚水,慢慢放開了淩霄,她目光堅定的望著淩霄說道:“阿娘放心,我會好好帶大阿泰爾的。”

    淩霄寬慰的點了點頭,她心疼麵前的元湘,她的命運與張綺鳳有些許的相像,可是她與那張綺鳳不同,她沒有怨恨身邊的親人,她隻是努力去把自己的生活經營到最好,沒有名分也罷,沒有丈夫也罷,她都可以坦然接受,比起元湘,那張綺鳳的無知與狹隘,更讓淩霄不屑一顧。

    “湘兒,你能這麽想,我也就放心了。”淩霄此時無需多講些什麽,眼前的元湘是言出必行之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阿娘,想想我與範鈞相識,仿佛是前生注定的一般,在掩翠庵之時,那仁清師太便對我講過,要我不要去恨範鈞-----到我真正與範鈞在一起時,我想起師太所講的話,真的是太準確了。”

    淩霄在聽到仁清師太的名字之後,她的神色微微一變,她微微閉上了眼睛:“想來你這孩子確實與我範家有緣-----那仁清師太在臨死之際,有你在她身旁陪伴,想必也是一件可以值得安慰的事情了。”

    “阿娘-----她是誰?”元湘將悶在心中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仁清師太的身份,始終讓她無法忘懷。

    淩霄微微睜開了眼睛,她輕聲的說道:“一個人的身份、名字、經曆這些所有的事情根本不重要,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在她臨死之時,能明白自己在這世間走上這一遭,沒有白活,沒有遺憾。”

    “可是,這世上有幾人能做到這些?”元湘心中的困惑更加的多了,她想不明白怎麽還有人,能如此瀟灑的生活在這動亂的年代。

    “湘兒,阿泰爾來到這人世間,注定了你我要成為一家人。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來保護你,保護他的。這一點你相信嗎?”淩霄問道。

    元湘點了點頭:“阿娘,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便是,我會好好將阿泰爾帶大的。”

    淩霄的臉上帶著欣喜的笑容,她繼續開始給阿泰爾做衣衫,而此時的元湘默不作聲的坐在她的身旁,她依偎著淩霄漸漸的睡了過去,她知道自己並不孤單,不止有阿泰爾和紇骨突大哥一家在她的身邊,遠那千裏之外的南梁,還有一家人在時刻的掛念著她-----

    帳外此時變得極為安靜,元湘的思緒也慢慢的回來了,元湘慢慢起身來到阿泰爾的搖籃邊,她望著熟睡中的兒子,心中酸甜苦辣,什麽滋味都有。

    她自淩霄離去後,便將全部精力放在了阿泰爾的身上,如今這孩子一天天長大了,她的生活每日裏都是如此的充實,她每日裏都生活在快樂之中,悲傷早已經離她而去,每每看到阿泰爾黑黑的大眼睛之時,她仿佛看到了範鈞的影子,此時的她想不出任何悲傷的理由。

    元英悄悄的走進了帳篷,此時外麵天色已經開始放亮了,他進來之後看到搖籃之旁的元湘,他遲疑了一下,方才慢慢的走近搖籃,自見到元湘之後,他隻顧著生氣了,還未好好看看這個孩子,此時他才有機會仔細端詳著搖籃之中的這個孩子。

    孩子熟睡的樣子極為可愛,元英那顆堅硬的心,隨著孩子香甜的呼吸聲,慢慢的柔軟起來。元湘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的大哥,看到他的臉上依舊是陰晴不定-----

    “他的父親-----是漢人嗎?”元英抬起頭來,輕聲的問道。

    “-----是。”元湘迎著他的目光回答道。

    “他叫什麽名字?”

    “阿泰爾。”

    “-----他叫阿泰爾,那他就是我鮮卑族人,他長大後----我要教他騎馬、射箭、教他武功,教他琴棋書畫,所有我會的我都要教給他。”

    元湘怔怔的聽著大哥的話,她知道大哥已經接受這個孩子了,他已經把這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她從未想過阿泰爾會被大哥如此這般的接納過來,她的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她輕聲的說道:“大哥----謝謝你!”

    此時的阿泰爾,小手小腳開始動了起來,他睜開了黑黑的大眼睛,望著眼前的元英,突然之間笑出聲來,元英伸手將他抱了起來,那剛剛睡醒的阿泰爾輕輕打了個噴嚏,又興奮的望著眼前的元英,並沒有任何害怕的表情。

    “湘妹,他喜歡我抱著他呐。”元英驚喜的說道。

    “-----”元湘眼角流著淚,嘴角卻掛著微笑,如今他們一家人終於可以團圓了,她的兒子阿泰爾,也會有一位像父親一般的人,陪伴著他成長,這是她兒子最好的結局了,她當然高興,她流出的眼淚也是高興的眼淚。

    隻是她心中對範鈞的惦念始終放不下,對於範鈞回家之後的情況,她一直擔心著,隻是她不能講,對任何人都無法講出口。如今那範鈞在南梁,可是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