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陰後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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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裏宋缺與祝玉妍一番交談,什麽保證沒有得到, 反倒是本就不甚明朗的感情之事變得更加搖搖欲墜了。他仔細思量著祝玉妍所說, 腦中千萬思緒紛紛擾擾。
一會兒是對無情武道的質疑, 一會兒是對於情愛上的考量。他自然知曉自己的武道方向,就如祝玉妍所說,他的刀道從一開始就以“人刀合一”的目標。然而過往他卻從未想過, 人刀合一後,人之情愛要往何處去?
若是沒有遇到祝玉妍,宋缺會肯定的告訴自己,情愛乃是夢幻泡影, 不值得話費心力,唯有刀道方是一生所求。然而如今這般念頭一起, 玉人倩影就會在腦中浮現,盤桓不去。
武道固然是他所求, 可佳人也是少年時到如今也是心底一縷美好卻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許進展,初嚐到情愛滋味,如何能夠輕易舍棄?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假使要放棄情愛, 心中不舍。假使選擇放棄無情刀道, 與祝玉妍雙宿雙棲, 且不說多年的苦功一朝廢棄有何等不甘, 僅祝玉妍是拿他破情關一條就不能完全忽視。縱然祝玉妍口口聲聲能成功突破的幾率不到一成, 但誰又知道她會不會就是那萬人中的一個?他已被祝玉妍騙了太多次, 誰又能確保那妖女這次沒有哄騙於他?
越思考越憂慮。心中煩悶不能舒於言表, 卻也讓他徹夜難眠。
待到清晨第一縷光線灑下, 宋缺呼出一口悶氣,起身的刹那,臉色巨變。他昨夜盡考慮那些問題,竟忽略了自身變化。一夜時間,他原本夯實穩固的道基隱隱有了裂痕,原本平和清正的真氣氣流在經絡中驟起波瀾,有紊亂之勢。
向道之心動搖,道基不穩,就連刀勢也有些滯澀。宋缺麵對著半敞的窗,冷麵上也不禁流露出黯然晦澀他知曉,此事一日想不通,一日做不了決定,他的境界就一日不得提升,乃至日漸下滑。
生死成敗,隻在一念之間。
推門而出,祝玉妍已在屋外等候多時。看到宋缺出來,她不急不緩地露出個清淺的笑容,透著些喜悅,好似盛放的幽曇,清麗又絕色勾人。她這般姿態,仿佛昨夜的針鋒相對全然不曾有過,好叫宋缺心中不忿,偏又拉不下臉去有什麽意見。
“小缺今日遲了,可叫人家好等。莫非是想著今天以後就看不著人家了,難過的睡不著麽?”
她笑容極豔,有幾分調侃,又有些許埋怨,正是這女兒家嬌嬌的嗔態,最令人心軟。
宋缺沉著臉,注視著那猶如繁花帶露的嬌顏,薄唇緊抿。
她是全然不在意他,不在意昨夜的對話,還是隻是演技太好,裝作不在意?
千言在胸,偏偏嘴硬問不出一個字。初識情愛就遇絕色,聽來香豔動人,可真正享來,卻是幾多複雜,一言難盡。
定了定神,宋缺驀然道,“一年,我助你掃清魔門雜碎。一年後,你我再談結盟之事。”
祝玉妍聽罷一愣,微微偏過頭,頗有幾分驚訝,試探地問道,“南疆之事?”
宋缺神色不改,“襄助玉妍隻是宋某個人,若一年後魔門依舊是魔門,為了宋閥,不論你我如何,結盟之事都不要再提。至於南疆……”
他目光掃過祝玉妍脖頸下,見那頸下不知何時多了一縷發絲,黑白交錯,極為好看。眼中閃了閃,似乎更抉擇了。拋開那些想法不提,宋缺道,“南疆雖說麻煩了些,倒也不是不可收複。無非就讓族老得些好處罷了。”
祝玉妍皺眉想了想,輕聲笑道,“小缺這是說的什麽話,人家心慕宋郎,怎忍心看你受族老牽製。”
說罷那纖柔嬌軀已然附上,勾著宋缺的肩膀,嗬氣如蘭,“宋郎以誠心助人家,人家代表不了整個聖門,便以陰葵派之力回報,如何?”
宋缺被那熱息吞吐的耳畔發癢,妖女迷行,步步逼近,道心又退了幾寸。他深覺不甘,很有些生硬地退了幾步,將祝玉妍推開。冷聲道,“玉妍高興就好。今日便啟程吧。”
祝玉妍被他逃避,竟也分毫不怒,兀自笑笑,低垂的眉眼壓成弧線,睫毛輕扇,盡顯柔媚。“宋郎去哪裏,人家自是要跟隨的。”
先不論宋缺如何糾結,祝玉妍麵上瞧著若無其事,內裏也是極其焦躁不安的。她舍下其他,一腔希望全全寄托在宋缺身上,以期能讓他助自己擺脫石之軒的影響。
然以祝玉妍的性子,要徹底愛上一人,眼底就容不得半粒沙子。固然她努力暗示自己要愛上宋缺,可前提也一定是宋缺先愛上她才對。而宋缺所求的無情刀道就是祝玉妍最不能釋懷的。前世宋缺舍棄梵清惠而取無情刀道,誰知今生會不會也舍棄她?祝玉妍賭不起,卻不得不壓上全部賭注取爭取微薄的可能。
昨夜那番話是她的第一個試探,也是最重要的開始。她雖然沒想到會這麽早提出來,但既然提了,也隻能認下,再拚上一把了。
她心中忐忑,一路緊跟著宋缺,或嬌媚誘人,或柔情百態,每日總要撩他一撩才罷休。而宋缺的回應態度也讓祝玉妍摸不清楚。這人時而冷若冰霜,對她避之不及,時而又極為熱切,看她的目光跟著了火似的燙人。
若非宋缺在旁的地方沒有變化,她真要懷疑這人腦子出問題了。
當然,這樣的猜想在半個月後看到宋缺出手的一刹那,消失不見。不為其他,隻是他的刀勢威力大減,少了些以往那種一往無前的冷酷,反倒多了好些纏綿不盡之感。招式銜接也不甚果決,滯澀許多。
她經曆過一次類似的事件,又有幾十年的閱曆,自然一眼就看出宋缺症結所在。他道基不穩,真氣紊亂,無情之道添了割舍不斷的情誼,如何能好?
這一發現真叫祝玉妍又驚又喜,愣愣怔怔看著宋缺將那魔門敗類一刀斃命後朝著她走來,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過了好半天,才找回一些思緒,眼光複雜,幽幽地歎息道,“能讓宋郎為我亂了道心,縱使最後……不得所我之求,玉妍卻也無悔了。”
她這話三分真,七分還是假。要換了梵清惠大概真的會感動無悔,可祝玉妍這等妖女,感動雖有,卻對結果更為看重些。宋缺這樣的變化,讓她又多了幾分期待和勢在必得的決心。
宋缺聽得祝玉妍所言,疑惑一瞬就明白她已經知曉自己的情況了。默默做著犧牲不圖回報自然值得欽佩,可以一個慣有的軍事謀略家的眼光來看,讓祝玉妍知曉無疑對自身會更有利。
若他最後選擇了情愛,這般犧牲定會讓祝玉妍心有感念,多一些真情投入。若他最後選擇無情道,那麽今日之感動至少不會讓兩人之間太過難看。百利而無一害,何樂不為?0
因此他也隻是靜靜擦拭刀身,語聲低沉地說出自己的打算,“我已向慈航靜齋遞了書信,再過幾日梵仙子便會到此與我一同清掃魔門敗類,玉妍隻需以宋閥名義與我送上名單和消息,想來不需半年便可達到玉妍預期所求。”
祝玉妍方才有些感動,這會聽了宋缺的話,頓時冷了臉。假笑道,“小缺與梵仙子關係倒是好,隻是你二人相約結伴,叫人家形單影隻,未免有花心薄幸之嫌。”
宋缺對她的話語不置可否,淡淡道,“宋某這般情況,玉妍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宋某除了玉妍亦不曾對旁人動心,何來花心薄幸之說?欲求梵仙子一起,不過是借慈航靜齋之力給宋閥少些麻煩罷了,玉妍大可放心。”
他這樣一說,祝玉妍反倒不好再借機發揮。冷著臉應下,晚間就與宋缺分開,隻身回了陰葵派。
這一分開又是半年未見。半年間,祝玉妍名單上要除的人幾乎被宋缺梵清惠二人清理幹淨。聖門被她暗暗壓製,不斷蠶食,隻挑了最猖狂的幾派慫恿去和慈航靜齋叫囂,等到其元氣大傷之時再一舉收複。半年下來,聖門大半都已在陰葵派的引導下乖乖聽話,成半隱退狀態,自然也不在江湖傳出惡名。隻有少數幾個實力強橫的前輩人物,還在嚴守抵抗。
縱然聖門這邊形式一片大好,可每當江湖中傳來宋缺與梵清惠天作之合攜手肅清江湖的消息傳來時,還是忍不住心情暴躁。她知道自己入情已深,可宋缺那裏是何等情況她卻沒有親眼看過。隻能在每回的信件中多加一些言情話語。好在宋缺的回信還是始終如往的詳細,偶爾也會加上幾句思念之語,方才讓她稍稍安心。
這樣的日子一去就是半年,當宋缺邀戰霸刀嶽山的消息穿遍天下之時,祝玉妍也陷入到窘境——石之軒以花間補天兩道傳人身份,公然向祝玉妍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