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陰後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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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缺此話一出, 祝玉妍登時笑開。眼波一橫, 兩臂搭在宋缺肩頭,仿佛那半年隔閡突然不存在了一般輕輕柔柔地靠了過去。“小缺還說人家不該拿梵清惠氣你, 自己反倒吃了幹醋。”
她側過頭,青絲順著宋缺肩頭傾斜滑下, 低眉頷首, 難得的柔順。“宋郎與那慈航靜齋的尼姑好歹還是天下人稱頌的俠侶,那石之軒於人家來說又算得上什麽貨色?人家一腔情絲盡係於宋郎, 君視若不見便罷, 如何還能這樣誤解人家……真叫人家難過哩。”
祝玉妍語氣含怨, 卻讓宋缺心裏好受了幾分。他強壓下體內翻湧作亂的真氣,也伸出手臂將祝玉妍往懷中納括。佳人身上的幽香清麗甜蜜,縱然會讓他心境不穩,也舍不得放開。
“玉妍……我總歸是要信你的。”他說那話時仿若歎息,又帶著些委屈與不甘。
“小缺這麽說,倒顯得人家小心眼了。”祝玉妍埋怨著,狀若無意地抬手按著宋缺的手腕推開,好像生氣了一樣撇過身子。麵上是女兒家撒嬌, 實則是借此機會探了宋缺的脈。
雖不過短短一瞬,但宋缺此時的身體武道狀況卻清楚地呈現在祝玉妍腦中——半是磨練了十幾年的無情道,半是還在摸索的新道基,兩者不好說哪個弱哪個強, 卻詭異地在宋缺體內維持了一個平衡。也難怪, 他敢挑戰霸刀嶽山了。
這個結果說壞不壞, 但也好不到哪兒去。至少祝玉妍還能確定自己沒有幹脆利落地被宋缺舍棄,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至於後麵該如何施為……連祝玉妍自己也拿不出什麽章程。看運氣,慢慢等,慢慢磨吧。
宋缺嗓音帶笑,“難道不是?玉妍的茶藝可是好的很啊。”
祝玉妍手一僵,抬起頭瞪了他一眼,鳳眼含情,沒有多少怒意,隻顯出萬種風情與絲絲帶刺的嫵媚。
“你坐下。”她點了點男人胸前。
“做什麽?”宋缺一麵乖乖坐下,一麵疑惑。
她遂也半跪下來,拿出一襲絲帕,沾著藥水塗抹到宋缺臉上。“宋郎那般俊美,人家可舍不得看你藏拙。”
那絲帕極為輕軟,沾著藥水涼絲絲的。可宋缺卻能感覺到那絲帕後的手指的纖細溫暖與輕柔……祝玉妍的溫度。
燭光搖曳,映著人的影在身後的牆上,好似一隻黑影巨獸,將兩人包裹在裏。
宋缺看著牆上的黑影,也不知在想什麽,愣愣出神。祝玉妍也不出聲叫他,兩手撐著頭就那麽看著男人擦拭幹淨的麵容。
待宋缺被那灼熱無比的目光從深思中喚醒,麵對的就是祝玉妍那張笑得甜蜜的嬌妍容顏,以及那紅唇中吐出的一句,“小缺,今晚留下吧。”
留下是怎麽個留下法?另找住處,還是……
“宋郎——”她指尖順著宋缺臂膀滑動,眼中仿佛蒙著迷霧,齒貝咬著紅唇,妖媚惑人,“半年未見,莫非沒有半點思念?你就從了人家嘛——”
宋缺:……腦子一懵,鬼使神差地就……從了?
顯然,祝玉妍並沒有如宋缺想的那樣想要做些什麽羞羞的事,她隻是非常單純地把宋缺拉到自己的閨房,蹭了蹭親了親,然後麵對麵打坐練功到天明。
心境幾乎被祝玉妍那一句玩崩的宋缺也隻能默念著“妖女”,對著眼前那張怎麽看怎麽端莊的容顏,咬牙將欲火壓下。
整整三日,祝玉妍讓宋缺好好體會了一回什麽叫真正的“妖女”。莫說他是個男子,且本就對她有愛慕之心。便是個女子,也要在她那雙嫵媚鳳眼與甜言蜜語兩重壓力下繳械投降。至於他是為了什麽而來?哪裏還有心思考慮這個呢。
三日後,正午時分。
聖壇高築,以黑石鋪就。下方廣場極為寬闊,今日卻為人群占滿。天色暗沉,烏雲翻滾,醞釀出壓抑悶熱的氣氛。人群裏不乏聖門有名的高手,今日卻也隻能憋屈地跟人擠在一塊,不敢有半分怨言。
午時剛至,石之軒與祝玉妍分別從兩旁飛身上台。那石之軒一襲玄衣,腰配玉環,臉上扣著半麵銀色麵具,負手背立。滿身肅殺之氣,恰如那一個“邪”字,桀驁冷厲。
再看祝玉妍,觀戰之人都不由得靜默了一瞬。比起邪王的稍作裝飾,陰後的裝束不免太過鄭重——鄭重地不似來比武,倒像要參加宮宴。那一身正紅宮裝,環佩叮當。眉眼刻意描畫,愈可見淩厲尊貴,美目橫波,風情萬種。一種母儀天下的威懾,生生將石之軒那滿身的肅殺壓下。兩者隻差,如同一國王後與刺客之比,何止雲泥分別?
話雖如此,但江湖人比武可不看衣著氣質。祝玉妍此舉一則可說存心示弱,有意戰敗,也可以理解為對石之軒的不屑,全然不重視此次比武。
至於是前者還是後者,就得看個人的理解了。
“騷娘們,比武都不忘梳妝打扮。我聖門豈能由這麽個女人來引導。”
說這話的是個粗聲粗氣的中年男子,腰挎彎刀,眼中既似鄙夷,又暗藏著淫穢之色。他身旁不遠處也有一人,相貌頗為陰柔,目光恨毒,也滿帶刻薄地開口,“要我說,這麽個女人還是趁早嫁人,也能早些享那人間極樂。”
說話的兩人隱晦地對視一眼,難言的默契。
站在二人之間還有個麵貌俊秀的青年男子,手中提刀,裝束頗為華美,聽得此話卻皺起了眉頭。“就我所知,如今的聖門八成已被陰葵派掌控。二位這樣出言不遜,難道不怕陰葵派找二位的麻煩?”
這三人的談話很輕易吸引了周圍人群的注意。
前頭一濃妝妖媚的女人回頭看了一眼,目露輕蔑,“二個漏網之魚,陰葵派放你們一馬,還敢跑到這兒叫囂。信不信老娘今日就讓你們出不了這片廣場。”
這女人看著不過二十餘許,每個關節都仿佛透出妖媚。練的是姹女功,亦是陰葵派的一員,熟人不少,睡過的男人更是不少。她若是要動手,自然少不了熟人相助。先前說話的兩人自然不敢再開口,灰溜溜地退了幾步,隱在人群中。
倒是第三個說話的男子,站在原處毫無畏懼之色,麵目微沉。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喬裝過後的宋缺。卻見他手掌不知何時已握住刀柄,殺意暗藏。若方才不是陰葵派女子先出言威嚇,隻怕那二人已成了宋缺刀下亡魂。
雖走了兩個雜碎,可幾人的說話到底引起了周圍人的談性。再看台上兩個主角各帶了笑交談,便也窸窸窣窣地小聲交流起來。
“陰後絕色,邪王英俊,這二位著實般配得很。”
“嗬嗬,陰後邪王,光聽名號也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陰後為何非要弄出這麽一場比武,直接答應不是更好?”
“老兄這話說的在理,不過你我都是男子,哪裏能猜到女人的心思,何況還是又漂亮又有權的。”
“是哩是哩,要是這陰後武藝不似這麽高強,就憑那張臉,那身段,老子豁出命也要做個花下亡魂哈哈哈哈……”
台上二人總算停下了交談,祝玉妍遙遙地仿佛朝這個方向笑了一笑,驚起大片男人驚喜的讚歎。但也隻是一眼,隨後便打了起來。
比武開始,此間再無一人出聲。
祝玉妍兩條天魔帶揮使如臂,間或有天魔刃詭異莫測閃動銀芒。紅色的宮裝綻成一朵富貴傾城的牡丹,隻見其影,不見其形。石之軒的身法也同樣縹緲,好似化作了暗處的影,殺機浮動。
這二人都是世間高手,打鬥場麵何等華麗?人人都屏息觀看,生怕呼吸太沉重也能驚擾了這場比鬥。唯有宋缺,注視著那一玄一紅交織開合,分外和諧的兩重人影,回味著先前聽聞的議論,心頭像打翻了一壇百年老醋,酸的冒泡,怒的起火。
石之軒算是何人?
分明……分明他才應該是……
應該什麽呢?宋缺心中冰涼,不禁想起昨夜祝玉妍無心地一句“宋郎還是個無情人,何必強說對人家有情?”。修著無情道的宋缺,既不能許她未來,又有什麽資格指手畫腳?
半個時辰過去,台上比鬥已至佳境。天魔帶交錯纏繞,遠遠看過去已成了一個球形,將石之軒包裹在其中。
又過了幾個呼吸的功夫,球形天魔帶被一股氣勁崩碎。漫天碎裂的布片飄飄飛舞,將一站一半跪的兩人襯得如夢似幻。
祝玉妍妝容未散,衣衫齊整。石之軒卻一身血跡,氣息萎靡。
勝負已分!
女子傲然屹立,聲音傳遍整個聖壇,“石之軒,你輸了。”
空氣靜默了幾息,那石之軒抬頭深深看了祝玉妍一眼,捂著淌血的傷口,幾個閃身,消失在人前。祝玉妍則頓了頓,又朝宋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沒了蹤影。
直到兩個主角都離去,廣場上的人群才從震驚中清醒,爆發出遲來的歡呼。
“陰後威武,男子亦不能及。”
“人美,武技更妙!”
“今日見得陰後,眼中哪裏還住得進其他女子。”
一聲聲,一句句,竄入宋缺耳中。
哪怕他傾力克製,嫉妒依舊如潮汐湧漲,於胸口翻騰,層層疊加。等到又一句“如能入陰後帷幕,甘做裙下之臣。就算掛個男寵的名頭,也是件美事”後,終於達到頂峰。
一時間,心境碎裂!
一刹那,無情道基在嫉妒中崩塌!
宋缺顫抖的手重重按在胸口,額上冷汗滴滴滾落,驟地噴出一口猩紅的血來,惹來旁人四顧。
他卻隻抹去了唇邊血跡,對周圍探究的目光無動於衷,麵無表情地轉過身,一步步離去。
一種無形的,仿佛能夠碎裂虛空的氣網在其周身扭曲,離得近的幾人為其氣刃所製,塵土飛濺,鮮血噴湧,眨眼間沒了生息。一時人人自危,飛身閃退,不敢靠近。
宋缺目光嘲諷,嘶啞地嗓音幾不可聞,“魑魅魍魎爾,安能肖想明月。”
一瞬之間,由無情,走向極情。有情道基已成。
走出廣場,宋缺看著遠處桃林中一身宮裝的女子,笑中帶苦,“玉妍,你還是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