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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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到一半, 王悅被司馬紹一腳踹下了河。
船上王家侍衛全都瞧見了剛才司馬紹將王悅踹下河的場景, 司馬紹一走, 他們忙衝上前將人從水裏撈上來,瞧著麵子丟盡的王悅, 沒人敢吭聲。
渾身濕透的王悅坐在甲板上半天, 神色不變,他揮手讓圍著他的人該幹嘛幹嘛去。等所有人都退下後, 他臉色終於微微扭曲了下, 他抬手按了下胸口,低低咳了兩聲, 心中痛罵司馬紹玩陰招,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他抬頭看去。
司馬紹將幹淨的布扔到了王悅的臉上,他倚著船篷看著狼狽的王悅, 忽然笑了下,“不服?”
王悅扯下了臉上的布,一雙眼望著他,嘴角極輕地抽了下, “服。”
司馬紹望著他。
王悅抬頭大聲道:“服!”
司馬紹看著王悅坐在甲板上那副破罐破摔的無賴樣子,看了會兒,“王導英名一世,怎麽偏偏生出你來了?”
王悅笑道:“我怎麽了?”
司馬紹看了王悅一會兒, 懶得同他鬧,倚著柱子淡漠道:“王敦兵力不弱,要早作打算。”
“他還沒反, 我若是你,我會再觀望一段時日,溫嶠來信說王敦病重,我瞧著不是假的。”王悅想了想,覺得他這身份說這話有些立不住腳,有徇私之嫌,他又道:“蕪湖的兵馬你都親眼瞧見了,王家年前斷了他的糧草,他多拖一日便少一分勝算,按常理來說,他早舉兵了。”
“你真覺得他病了?”
“替你家南征北戰打了一輩子仗,他落下了不少傷,舊疾發作也不是沒可能。”王悅笑著看了眼司馬紹。
司馬紹望著王悅眼神微微變了下,良久才道,“你倒是孝順,這時還不忘為他打抱不平?”
“我沒說我護著他,功是功,過是過,我不過是說了句實話,你不愛聽是你的事。”王悅坐在地上拿布抹了把臉上的水,“放心,琅玡王家說了幫你平叛,便沒人敢徇私,這件事我自有打算。”
司馬紹望了王悅一陣子,沒繼續問下去。
王悅安靜地低著頭絞著衣袖的水,水滴在甲板上啪嗒作響。他笑了笑,又道:“算了,不說了,先回建康,今夜靠岸,我們改走陸路,我已經安排了人在渡口接應。”
司馬紹倒也沒說什麽,雪停了,風依舊在刮,渾身濕透的王悅坐在甲板上吹風,凍得有些哆嗦。司馬紹看了半晌,終於走上前去,伸出了手。
王悅詫異地抬頭看向他,又看了眼那隻手,忙受寵若驚地伸出手去。
司馬紹正要將人從地上拽起來,手上忽然感覺到一陣加大的力道。
一道巨大的水花濺起來,伴隨著巨大的撲通聲響。
王悅收回手,他撐著欄杆居高臨下地望著落水的皇帝,拍了拍手隨意地笑了下,全然沒有剛才那一副凍得半死的畏縮樣子,他揚了下眉。
從水裏浮上來的司馬紹看著他,臉色瞬間青了,“王長豫!”
王悅懶洋洋問了一句,“服嗎?”
司馬紹的臉色一瞬間難看至極,王悅終於沒繃住,他低著頭拍著欄杆笑到了肩膀抽搐。
笑得太過忘我的王悅沒注意到那一刻司馬紹的眼神,臉色鐵青的司馬紹抬頭看著笑瘋了的王悅,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失神。
仿佛一瞬間又回到了當年太學林蔭道下,隔世的光陰裏頭,上竄下跳的少年回頭看了他一眼,神采飛揚如故,嬉笑怒罵如初。
是夜。
即將靠岸的時候,王悅倚著欄杆在冷風裏搓了下手,換好了衣服的司馬紹望著莫名焦躁的王悅,終於冷淡地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王悅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看了眼司馬紹,他什麽也沒說,又繼續扭頭望向那越來越近的水岸,眸光有些沉。
司馬紹往那頭望了一眼,視線忽然頓住了。
王悅一下船,直接朝著那立在渡口的男人大步走去,“等多久了?”
謝景低頭望著他,“沒多久,走吧。”
王悅忽然抓住了謝景的胳膊,“事情臨時出了點岔子,我原本沒想麻煩你,我寫信給你的時候,怕走漏消息,有幾件重要的事沒告訴你。”
“我知道。”謝景的眼中瞧不出什麽情緒,他望了王悅一眼。
王悅心裏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也許惹著謝景了。當時在建康街頭得知司馬紹要親自來蕪湖,他震驚之下也慌了陣腳,原本他是打算派人暗探消息,探子隻需將消息完完整整傳回來就行,而司馬紹忽然說要親自去,他不得已推翻了大部分布置,重新做打算,他最終找上了謝景。
問題就出在這兒,王悅是信任謝景的,否則他也不會找上他,可王導與王有容千叮嚀萬囑咐他小心謝陳郡,他寫信的時候下意識略了來龍去脈,許多事更是隻字未提。
謝景看見那信的第一眼,就知道王悅在防著他。
王悅此時抓著謝景的胳膊不知道說什麽好,其實他把信一寄出去便立刻後悔了,他早在心底罵了自己半天,真是被王導與王有容說昏頭了,他防著謝景幹什麽?他是腦子有病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要是真這麽不放心,當時便不該找謝景,如今這算怎麽回事?
心頭壓了許多話不知道怎麽說,王悅抓緊了謝景的胳膊,終於,他低聲道:“皇帝也來了。”
謝景沒說話,任由王悅拉著自己,他望著那從船上走下來的人,月夜中,他瞧見年輕的大晉皇帝看了自己一眼。他低聲道:“先走吧。”
王悅看著轉身往外走的謝景,神色一下子變了,他想喊一句什麽,聲音卻又卡在了喉嚨中。身後微服的司馬紹走上前來,他望著遠去的男人,又瞥了眼立在原地臉色難看的王悅,“我查過他。”
王悅回頭看向司馬紹,“什麽?”
司馬紹淡漠道,“這人與潁川庾氏有來往,別的倒也沒什麽,你自己小心點。”
王悅聞聲忽然皺了下眉,伸手攔住了司馬紹,“等會!你在說什麽?”
“你父親沒和你說?”司馬紹略帶詫異地看了眼王悅,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道:“當年潁川庾家與皇室聯姻你總記得吧?”
王悅反應了下,突然就回過神了,“你和庾文君?”
司馬紹點了下頭,“潁川庾家一沒門第二沒權柄,這樁婚事,你從不覺得哪裏有異樣嗎?”他看了眼王悅,“我以為你知道。”
王悅明顯不信司馬紹,“不可能,當年庾家與皇室聯姻,他人在江州,你說話前好歹想想。”
司馬紹忽然有些明白過來王導為何不與王悅說清楚了,他點點頭,“信不信由你,這些事我不想提第二遍,你自己處理好你自己的私事,我沒工夫在這關頭管你的閑事,我覺得惡心。”
王悅從來沒被司馬紹這麽直白地刺過,一時竟是沒反應過來,半晌才笑道:“是嗎?可你回建康還得靠他安排,這下子還覺得惡心嗎?”王悅莫名就被惡心這兩個字激怒了,他一時忘記了司馬紹的身份,跟從前似的直接嗆了回去。
司馬紹看了眼下意識將手撐在了他肩上的王悅,那感覺實在太過熟悉,又無禮又冒犯,他看著王悅的眼睛,許久才漠然道:“把手放下去。”
王悅相當不屑地嗤笑了聲,“不放你又能如何?”
司馬紹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變了。
就在司馬紹動手的那一瞬間,王悅手上猛地用力,他一把扣著司馬紹的衣襟將人甩在了牆上,手肘上抬頂住了他的脖子,他將人死死地壓住了。
一旁的王家侍衛直接看愣了,他們沒聽見王悅之前和司馬紹說了什麽,一抬頭就看見他們家世子把皇帝又給打了。有了之前在水裏打撈皇帝的經驗,他們還算沉著,就是手有些抖。
司馬紹看了眼身上的王悅,喉嚨傳來巨大的壓迫力道,他望著王悅的眼睛,低聲警告道:“王長豫,放開。”
王悅要是能被司馬紹唬住他就白活了這二十年,他望著司馬紹冷笑了下,“怎麽了?惡心啊?當年我還親過你呢!我也沒見你咬舌自盡啊!”
司馬紹似乎氣結了下,看著王悅的眼神終於有些變了。
王悅還欲說話,忽然瞧見司馬紹的視線轉開了,他回頭看了眼,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他猛地頓住了。
半路上不見人又折回來的謝景望著他,依舊是麵無波瀾的清冷樣子。
王悅刷一下鬆開了鉗製著司馬紹的手。
回建康的路上,司馬紹估計是覺得惡心,一直在馬車上沒露麵,王悅得罪謝景後不太敢說話,謝景話更是少,一路上所有人都很安靜。到了石頭城一行人見到了等候已久的庾家大公子庾亮,王悅原本也要回建康,可路上收著了溫嶠的密信。
溫嶠那頭似乎出了點事。
信上具體的事沒細說,隻是讓王悅在石頭城安排接應的人,王悅的心猛地沉了下來,他果斷打算在石頭城住下等溫嶠兩日,溫嶠太重要了。王悅與司馬紹商量了一晚上,司馬紹同意了,他把自己的令牌留給了王悅。
等王悅將所有事都安排妥當後,他才忽然記起謝景,他怕出點什麽事,斟酌了半天打算讓謝景先隨司馬紹一行人回建康,謝景沒說話,好像同意了。當著眾人的麵,謝景沒駁他麵子,王悅心裏頭鬆了口氣。
所有人離開後,王悅一個人在建康等溫嶠,順帶著給遠在豫州心亂如麻的祖家小公子寫信,祖家小公子離王敦的駐地太近了,這些時日他如坐針氈比誰都慌,天天有事沒事就給王悅寫些亂七八糟的信,王悅沒主意了,突發奇想把司馬紹給他的令牌寄給了祖小將軍,順帶著又將當年司馬紹給他的另半塊玉佩也寄出去了。
王悅是告訴寢食難安的祖將軍,如今琅玡王家與新帝是一條心,你站隊時機靈點,別整天想些有的沒的。
王悅親自將信寄了出去,等他回到驛站已經是晚上了,他推開門進去,忽然愣在了當場。
他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本來早該回建康的謝景立在窗前,聞聲回頭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有些清冷,可王悅卻絲毫沒在意,他全付心思都在謝景的身上。
“你怎麽回來了?”
謝景望著王悅,沒說什麽。
王悅拉著他坐下,謝景沒什麽話,王悅一直小心地搭著話想和他說兩句,謝景應了一句“嗯”,直接把王悅費盡心機尋出來的話頭堵死了,王悅頓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好,潁川庾氏的事他壓根提都沒敢提。
幹坐了許久,王悅對謝景道:“我在等溫嶠的消息,城中我都已經布置好了,他說他幾日內就會到石城,我留下等他的消息,萬一出了什麽事,我能幫他一把。”
謝景看了眼王悅,沒接話。
王悅頓時又沒了話,徹底沒了主意,半晌他終於訕訕道:“那什麽謝景你要是真的心裏不痛快,要不你打我吧。”
王悅真沒辦法了,見謝景不動,他伸手去抓謝景放在案上的手。估計謝景沒想到他還能這麽來,一下子竟是沒能將手抽回去,王悅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王悅心裏頭覺得謝景肯定不會打他,他本來就是做做樣子,被掀在地上的瞬間,他直接給愣住了,怪他這兩日和司馬紹打習慣了,他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還手了。他抬手朝謝景劈了過去,下一刻手腕上傳來劇痛,王悅渾身都抖了下。
謝景抓著他的手腕反扣在了地上,手指撞擊地麵咚得一聲,王悅悶哼了聲,冷汗瞬間下來了,他差點沒以為他手骨碎了。
謝景垂眸望著王悅,沒鬆開他,低聲冷淡地問了句,“你死都不怕,怕疼?”
王悅忽然頓住了,他一時沒能弄清楚狀況,也沒敢動,“什麽?”
謝景低頭望著王悅的臉。
王悅猛地回過神,謝景竟然知道他與司馬紹幹了什麽,王悅電光火石間忽然就記起件事,“那天夜裏蕪湖糧倉的火,”王悅望著謝景一下子頓住了,“是你?”
謝景臉上沒什麽表情,他垂眸望著王悅,王悅疼得厲害有些冒虛汗,謝景想鬆開他,手上卻又加重了力道。
王悅狠狠皺了下眉頭,好半天沒能發出聲音。
謝景垂眸望著隱忍著的王悅,想說句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口,終於,他鬆開了王悅,撈過了王悅的手檢查他的傷,他控製了力道,王悅的手沒什麽大事,有些輕微的扭傷,謝景揉著他的手腕,伸手想將王悅從地上撈起來。
就在那一瞬間,王悅忽然抬頭望了眼謝景,眼中亮得驚人,他手上猛地用力,一把抓著了謝景的胳膊將人拽到了地上,甩了下手,笑了下,他忽然低頭吻了下去。
王悅是個慣犯,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謝景明顯頓住了,他看著壓在他身上的王悅,忽然聽見王悅在他耳邊道:“我真打不過你,我求饒,你氣也出了,不生氣了啊。”他輕輕親了下謝景。
那一瞬間,謝景看著神采飛揚的王悅,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王悅笑了下,多大點事?
他壓著謝景道:“我錯了,我絕不再犯。”他撫上了謝景的臉,“我再犯你打死我,成吧?”
謝景終於抬手抓住了他的手,“下來!”
王悅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低下頭又親了下他。
謝景一時無話。
王悅坐在謝景身上,至此終於忍不住低頭輕輕笑了起來。
沉默許久,謝景終於道:“下來,我看看你手上的傷。”他知道自己剛才下手重了。
王悅聞聲甩了下手,“沒事。”他笑了下,“怎麽了?心疼我啊?”
謝景看了他一眼,終於伸手環住了他的腰,翻身將人一把壓在了身下,他抬手捏住了王悅的手腕,還未來得及查看他的傷,王悅忽然抱住了他的脖子貼了上來,謝景頓住了。
終於,他抬手撫著王悅的背,將人一點點壓入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