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番外(零和四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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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一片冰寒, 大雪飄揚,天氣冷, 她的身上也冷。

    溫萊國難得見到這麽大的風雪, 她倒在高牆之外的雪地上,全身被風雪覆蓋。

    寒冷從她的指尖紮進來, 似要凍住她的全身,她想著死亡的感覺,心中卻也不太害怕,比起在那裏的日子,死亡倒也算不得什麽,她慢慢屏住了呼吸,有種自我了解的愉悅。

    再睜眼時,身邊卻已沒有那層輕卻凍人的雪。

    人死後會去往何方?她心裏不太清楚,軟而厚實的物體蓋在她的身上,溫暖得仿佛她還活著一般。

    眼前有些發黑,黑暗之中卻又有一絲光亮,她轉頭看過去,燈火微微搖擺,映照著一人。

    輕厚的白衣披在身上,一頭黑發被簡單地用一根碧玉簪子別住,散落的頭發遮住側臉,那人垂頭就著那微弱的燈光, 似是在仔細地看著什麽。

    她躺在被子裏, 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那人, 看著她看完一本又一本的冊子,捏眉合眼休息片刻,似心中想起屋中還有一人,就回過頭來,正與她望了個正眼。

    那人一頓,瞬而就露出了笑顏,她本有一副清冷的麵容,一笑,便瞬時暖如春花,看的那偷看她的人微微呆住。

    “你醒了。”那人站起身,將快要落下的衣服又往上搭了搭,走到床邊,將手輕輕搭在她的額頭上,那手指柔軟而溫暖,挨上她的額頭,卻讓她瞬時慌亂地無所適從。

    “不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若是再不醒,我都不知該怎麽辦了。”那人坐在她身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家在哪裏?要不要我把你的家人叫過來?”

    “我沒有家人。”避開她的視線,小姑娘悶悶地道,“我叫小芸……”

    “小芸是小名吧,大名呢?”摸摸她的頭,女子笑著又問。

    “沒有大名……”女孩依舊不看她,隻是那一張露出的小臉卻紅了。

    “我和你一樣,我也沒有大名,就有一個稱呼叫做零。”女子摸著她的頭,似有些惆悵,“我覺得不好聽,可誰讓我有一個不會起名的主子呢。”

    “零?”小芸這才抬起頭,望著她,嘴裏呢喃著:“……好,好聽呢。”

    “什麽?”零回頭看著她,似是沒聽到。

    “好聽……”女孩紅著臉重複一遍,“謝謝你,救了我。”她十二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一個對自己這麽溫柔的人,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酸酸澀澀的感覺。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零揉揉她的頭發,“你說你沒有家人,那等你好了以後要去哪兒?”

    “不知道。”小芸也望著她,眼中一片茫然,“但我一定要離開溫萊國。”

    “過上幾天我也要離開,你要和我一起走嗎?”零側著頭問她,“一個人在路上甚是無聊,願不願意陪我一程?”

    “……和你一起嗎?”

    “嗯,和我一起。”

    “願意。”自然是願意的,她一個人上路,不會魔法,隻有稍許戰力,保不準會遇到什麽事,但和她一起……和她一起的話,就會安心了。

    零似乎有許多事要處理,清晨早早就出了門,等到夜裏回來,小芸已經睡熟了。

    小芸的病好的甚快,堪堪三天她已經活蹦亂跳的了,隻是零卻忙的要命,沒辦法天天陪著她,她也因為心中的一些小心思不願意出門,便日日隻在屋子裏呆著,傻傻地等著零回來。

    過了五日,有一晚小二給她送晚餐上來時,討好地道:“那位和您一起住的姑娘就在下邊,和兩個客人點了些菜在吃,您要不要下去坐坐?”

    “她在下麵?”小芸愣了愣,卻乖巧地搖了搖頭,“不了,她沒讓我下去呢。”

    “哦哦,好的,那您慢用。”小二和善地笑了笑,把菜給她放好就退出了門。

    小芸用筷子搗了搗菜,吃了幾口卻沒什麽胃口。

    她已經連續三天沒有見到零了,零早上離開的早,晚上回來時也安安靜靜得,隻在外間的塌上就睡了,她有時聽到一些響動,卻也不敢出去看看。

    她有稍許的,隻是稍許的……想念那個女子。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她從來沒去思念過誰,更何況對方與她才相識七八天。

    把筷子放在一邊,小芸像做賊一樣走到門旁,猶豫了半天,最後告訴自己,就看一眼,就一眼。

    她輕手輕腳地走出去,越過了走廊,安靜地藏身在樓梯的扶手後,探出頭去看。

    天色晚了,店裏的人也多,可零卻沒那麽難認,在一群人中,她是那麽獨特的一個。

    穿著銀白色的雪貂裘衣,細長的絨毛在她臉上輕蹭,這次她的頭發沒有隨意地紮起,而是端端正正地用白玉環冠著,這麽正經嚴肅地樣子,實在和她平日溫潤愛笑的樣子相差甚遠。

    小芸偷偷在心裏笑了笑,看了她一眼,也滿足了,就準備起身離去。

    越過樓梯時,她看見了零對麵坐的那兩個男子,一瞬間呆住,手腳霎時冰涼。

    她認得那兩個人,認得刻骨,因為幾日前就是這兩人滿城地找著她,她不敢露麵去找吃的,不敢去房子裏躲避風雪,最後暈倒在雪地裏……他們來是為了抓自己嗎?零也是來……抓她的嗎?

    她感覺心中一瞬冰冷,這種冷意比她在雪裏所感受的更寒上幾分。

    倉惶地逃回屋子,她不知所措,隻能盡量冷靜地把自己的東西盡數包裹好,隨後坐回桌旁,怔然等著那人回來。

    不消片刻,門被輕輕推開,那人進來卻不入她這裏,而是走到外屋,似是坐在了塌上。

    小芸抿抿唇,自己打量再三,最後站了起來,偷偷扒在牆邊看過去。

    “你沒睡?”那人一眼就看到她了,笑著問她,因喝了酒,眼中氤氳著些許霧氣。

    “嗯。”小芸低著頭地走出去,囁喏地問:“小二說……姐姐你在下邊和別人吃飯,我就等著你了,姐姐是在和家人吃飯嗎?”

    “家人?”零搖頭輕笑,“算不得家人,連朋友都算不上,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如果硬要說,我算是他們的幫手吧。”

    “幫手……”小芸喃喃自語,有一瞬零仿佛看到她臉上的黯然。

    “怎麽了?小姑娘?”零看著她,有些不解,“你心情不好?”

    “沒有,隻是想著咱們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離開,有些著急。”小芸揪著衣角,笑的燦爛,“姐姐早點休息。”

    “好。”零點點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她進了裏屋。

    第二日大早,她悄聲出門離開,卻未想,她走後不久,一個小小的身影也隨她出了門,向著她走的方向看了幾眼,然後毅然朝著另一邊去了。

    小芸摸摸自己的小包袱,裏麵零零散散裝了一些碎銀兩,都是零給她的,她把大的全部放下,隻把小的帶走了,這算是她問姐姐借的,若以後她還能見到姐姐,一定千倍萬倍還給她。

    她怕被人捉住,故而挑了些小路離開,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麽人,等走到城郊之時,就鬆了一口氣。

    一道嬉笑聲驀地響起,“這就鬆口氣了,是不是太早了點?”

    她猛地呆住,還來不及回頭去看,就覺後頸一痛,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已經回到了她住了七八年的小院子,院子寂靜,沒有絲毫的聲響,曾經歡鬧的夥伴們已經全都沒了蹤跡,隻剩她一個人……

    小芸麵如死灰地爬起來,院外有腳步聲,一眾小仆端著各種菜肴魚貫而入,將之齊齊地碼在桌子上,隨後一一退下,隻留下一個灰白頭發的老人拄著拐棍走進來,望著她痛心疾首地道:“芸兒,你怎麽能丟下爺爺呢?爺爺都快急死了,唉……不過爺爺知道你乖,你斷然不會做這種讓爺爺傷心的事,一定是他們帶壞你了,所以爺爺把你身邊原來那些壞心眼的人都殺了,給你換新的,好不好?”

    小芸望著她,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緊緊咬著牙齒才能讓自己些許冷靜下來。

    “唉,這孩子都快餓壞了,來來來,爺爺給你準備好多好吃的,快來,爺爺看著你吃。”老頭目光溫和,上前走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帶著種不允許別人反駁的氣勢將她拉過去,讓她坐在桌子旁,“來,吃吧。”

    小芸臉色蒼白,顫抖著手拿起筷子,聽話地把眼前這看起來美味的食物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她知道這裏麵放了多少古怪的東西,有毒藥,有解藥,她必須每樣都吃,而且每樣都吃一樣多,不然她恐怕難逃同伴們的結局。

    她不想死,至少要活著她一個,出去之後好好活著,為夥伴們活著啊!

    她忍住眼淚,吃的差不多了,就放下筷子,努力揚起一個笑容,“我吃好了,爺爺。”

    “好,好。”老頭望著她,笑著的表情中帶著一抹沉思,叫人收了碗碟,就快步走了,倒沒像以前那樣給她絮絮叨叨一個下午他的所見所聞。

    走到床邊,窩在被子裏,小芸忍了又忍自己的眼淚,她好想逃走,好想啊……可沒人能救她,她自己永遠也逃不開這裏。

    時間過了一日又一日,她每天都聽話極了,老頭讓她吃什麽她就吃什麽,她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腦,讓自己別想太多東西。

    隻是偶爾,她也會偶爾想到零,想著若她不是關家的幫手該多好,不過……也隻是想想罷了。

    又過了一天,到了夜裏,她洗漱完換了衣服上床準備入睡,卻有什麽輕輕打在她的窗戶上,輕微的“咚咚”聲,她一開始沒有在意,等響了好多聲都不停的時候,她隱約覺得不太對勁了。

    起身下床開窗,猛地一個身影竄了進來,滿身風雪,像一隻白色的雪狐狸,進了她的屋子,不住地抖著自己身上的積雪。

    小芸望著她,愣住了。

    零還沒拍幹淨積雪,看到那孩子呆呆地看著自己不說話,就輕聲一笑道:“怎麽了?不認識我了?”

    “你怎麽來的?”小芸回過神來,猛地把窗子關上,神色冰冷,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快走,你不能留在這兒!”

    “我會走,但你也要一起走。”零看著她,語氣嚴肅起來,“這裏對你來說太不安全了。”

    “不安全……我也要待著,我隻能待在這兒……”小芸紅了眼圈,對她道,“你也是他們的幫手,你也是一樣的……”

    “……一樣的?是說我也樂於殘害別人的性命嗎?”零望著她,眼神裏似乎冒著一團火,“再過幾日他們定會把你帶走,你不和我離開,隻有死路一條。”

    “我雖然說我是他們的幫手,但卻並非你想的那種幫手,若你願意,我可以帶你離開,也可以幫你帶人來鏟除這個地方。”

    她的語氣堅定。眼神更加堅定,小芸看著她半晌,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麽。

    “走吧……”

    “不。”小芸搖了搖頭,“我不信你。”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的倔?”零有些著急,“若是真到他們要帶你走了,我就幫不了……”

    “如果他們帶我走時你來救我了,才是真的為了你我好。”望著她,小芸偷偷湊近她的耳朵,小聲說了些什麽。

    零認真地聽著,半晌才點頭,道:“好吧,就這樣,我聽你的。”

    “可是你一定要信我,我會去救你,絕對。”

    “好。”小芸抹了抹眼睛,看著她又翻出窗戶走了。

    時間過得飛快,幾日過去,關老頭終於不耐煩了,一日她用午飯時鼻子嗅到一些奇怪的氣息,就知道時機到了,零說她會一直注視著這裏,小芸就暗中做了好幾個手勢,期盼她能看到,隨後毅然決然吃下飯菜,不消半刻就昏迷過去。

    醒來之後已經身處暗牢,四肢被鐵鏈拴住,躺在一張木桌上,這裏不知躺過她的多少同伴,這樣想著,她就不太害怕。

    等了許久才有人進來,喂她喝了一些東西,然後又是許久,她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伴著拐杖,側頭看過去,果真是關老頭。

    他提著一個皮包,在小芸的臉跟前放好,打開,取出裏麵各式各樣的工具,一樣一樣地擺開,一樣一樣地介紹,哪個是剝皮的,哪個是切骨的,說的清楚。

    小芸閉上眼睛,努力不聽他的話,心裏暗自囑咐自己,要相信零,她會來的。

    等做好一切的準備,關老頭卻沒急著開始,他慢慢悠悠地渡過來,圍著小芸的臉看了又看,眼神讓她毛骨悚然。

    “芸兒果然是爺爺最漂亮的孫兒,爺爺讓你活到最後果然是對的。”他的手摸過小芸的臉,讓她從心裏泛起一陣惡心,“隻是這張漂亮的小臉要被割開了,爺爺真是心疼。”

    小芸冷冷地看著他,諷刺地道:“這麽虛偽做什麽?現在隻有你我二人,別再裝什麽和藹的爺爺了!”

    “這麽說真傷爺爺的心。”關老頭也不再廢話,蒼老的手指拉住她的衣領,“我還真想看看你能在我那藥物的手底下撐多久!”

    說完狠狠一扯,小芸的半邊袖子被撕了下來,露出瘦削白皙的胳膊,他回頭拿起一根長針,取出一個小瓶子,用長針蘸了蘸,“放心,這點劑量不會死的,就是疼一些。”

    關老頭對她皮笑肉不笑,長針狠狠紮進她的肩膀,頓時一陣劇痛傳了上來,她下意識地猛咬住牙齒,想蜷起身子躲避,四肢卻被拷住。

    小芸不肯發出一聲痛呼,眼睛紅了起來,卻沒有一滴眼淚。

    “好好好,真倔。”關老頭說著,另一根針落了下來,然後又是一根。

    疼痛一層一層疊加起來,小芸的手腳用力掙紮,卻卡著鐵拷,幾乎要扯斷。

    “再來再來。”她聽到那惡魔一般的聲音在獰笑,然後是一聲巨響,惡魔似是被什麽嚇到,發出了一聲痛呼。

    有人解開了她的鐵拷,讓她得以蜷縮起來,她抱著自己,感覺那人將她身上的長針一根一根拔了出來。

    “好疼……”她賴在那人的懷抱裏,輕聲道。

    “沒事了,不會再疼了,我帶你離開這裏,現在就走。”溫柔的聲音對她道。

    “好。”她點頭答應,然後安心地睡去。

    溫萊國的關家被一夜滅門,甚至連他們倆暗地裏的一個密室都被翻了出來,這事傳遍了全國。

    千萬裏之外,豐國的一個小院子裏,小芸拉著零的手,怯怯地看著麵前那個身著白色武服,明明看起來比自己還小,可卻氣勢逼人的少女。

    “主子,您想好了嗎?”零護住小芸,歎口氣問白穆蘭。

    “想好了,”白穆蘭一笑,認真地道:“收下她也可以,但她太弱,你帶來的人,你以後就要親自教她。”說完之後,又笑著看向小芸,“她們的名字都是我取得,你的名字也由我取好不好?”

    “好……”小芸乖乖地點頭。

    “那就好。”白穆蘭滿意地笑了笑,“你們四個,你排老四,那就叫你四千吧。”

    四千也好,四萬也好,與她來說都無所謂,而有所謂的隻是她以後再也不用日夜擔心性命,以後可以永遠和零待在一起了。

    零教她習武,她入學晚,學的也慢,可零從來不發火,總是溫和地指點她。

    從她救出自己的那一天開始,似乎有什麽變了樣子,自己變得越來越活潑,她卻越來越安靜。

    “姐姐是對你愧疚,覺得當時沒能及時把你救出來,讓你留下了一個噩夢。”三千是這麽和她說的。

    可她依舊喜歡零,零的笑她也喜歡,現在這般溫柔寵著自己的樣子也喜歡。

    就這般一年,兩年,零守在她身邊這麽多日子,護著她,寵著她,陪著她。

    直到一日,主子派零去外地查明一些東西,而自己不能跟去,隻得待在豐國。

    她從來沒有離開零這麽長的時間,心裏著實思念她。

    她等了一日又一日,沒心情修煉,沒心情吃飯,甚至都沒心情和三千吵架。

    “我姐回來看你的戰力沒有進步,一定會被你氣死的。”三千沒好氣地道。

    四千隻是白了他一眼,沒有心情和他爭論。

    多日之後,終於等到零回來,四千興高采烈地去接她,在碼頭,看著她緩緩而下,眼睛與自己相對,便忍不住的上前想抱住她。

    一道魔力擋在了她們之間,隔絕了這個擁抱。

    她沒怎麽在意,依舊開心地道:“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呢?我……我們等你等得心急呢。”

    “遇到了些事情。”清冷的聲音,清冷的表情,清冷的眼神,配著她的麵容那麽相稱,可四千卻莫名覺得怪異。

    她習慣了溫柔的零,愛笑的零,不怎麽喜歡這般的……零。

    “怎麽了?”她小心翼翼地問,“受傷了嗎?”

    “這……與你無關。”一句話打的她蒙頭轉向。

    “怎,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覺得你太過吵鬧,我還是習慣一個人……以後也讓我一個人吧。”

    人的轉變太過奇怪,她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去問,隻惶惶不安地守在離零甚遠的地方,期盼她有一天可以變回原樣,一守就是七年。

    然後七年後,她躺在零的懷裏,一把短刀穿透她的心髒,她望著零的眼睛,從那死寂的悲涼和痛苦之中,讀到了些許東西,她瞬而懂了,這些年來,隱忍痛苦的不止自己一個人,不敢言愛的人,和她一樣痛苦……隻是,怕今後隻能留你一個人痛苦了,零……

    清晨時分,山腳下的小鎮喧鬧起來,趕集的人提著自己或買或賣的東西入了集市,討價還價的聲響嘈雜的不行。

    隻有一人例外,她賣的東西不多,堪堪五小甕清酒,賣的價格也不高,堪堪比其他酒家貴上三四分,盡管如此,她的酒依舊賣的快,她從不和人討價還價,隻安靜地坐在集市一隅,從不管旁邊圍著看她的人,到底是在看她家甘甜清冽的酒,還是她美麗動人的容顏。

    等酒全部賣完,她就將小甕收進芥指,一人在集市上逛著,買一點鹽巴,一些糖粉,一些日常所需。

    總有人偷偷看她,卻從未有人敢上前搭話,她長得太出塵了些,氣質也出塵,讓人總有種她不懂凡人囈語的錯覺。

    買好所有的東西,零一人悠閑地往山裏走,她住在小鎮之外,深林之中,蓋一座小竹屋,自己住,但也清淨方便。

    行至山林小路,她感覺到一點熟悉的氣息,便停住了步子,等待那人自己出來。

    不消她多等,那身影便輕然而出。

    一金發女子,穿著白色長袍,華麗而高貴,與這山林氣氛實在不相稱。

    零望著她,心裏平靜異常,道:“恭喜。”

    “恭喜什麽呢?”九州的笑容依舊溫和,“你就住在這裏?準備在這裏過一輩子?”

    “與你無……”

    “明日午時,你身上的封印會解,到時候你的生死就由你自己決定。”不等她說完,九州就插了話。

    “……多謝。”零抬起頭,輕歎了一口氣,心中說不過有多麽歡喜,也說不過有多麽解脫。

    “我要走了,”九州輕聲道,上前一步虛抱住她,聲音輕若浮塵,“我有一個禮物送給你,若你看了依舊覺得這世間沒什麽意思,便隨著你自己的心意來吧。”說完,不等她回答,九州踏後一步,瞬而消失。

    零呆望那處半晌,輕輕抬步,回了自己的竹屋。

    屋中還有六甕酒,她明日要去賣了。

    這世間對她來說沒什麽牽掛,這樣過下去自然可以,隻是……她已沒了興致。

    第二日大早,她起來,裝了酒,並沒有鎖住自己的小竹屋,賣了酒後,她便不會再回這裏了,就算解脫,她也想去自己愛人的身邊解脫。

    入了集市,擺好酒甕,她安然坐著,心中飄來許多往事,讓她頗有些措手不及,堪堪回憶些許,卻聽得有人輕喚,“姑娘,姑娘,給我來二兩酒。”

    她回了神,提起竹勺給他稱了二兩。正要遞給他,卻正好趕到有人和這位客人說話,她也不急,把竹筒放在一邊,繼續想自己的事情。

    “哎呀,那邊亂了套,那公子到現在都沒醒呢。”

    “怎麽回事?”

    “這王府公子的轎子本來走的好好的,卻忽地有個紅衣姑娘驀地出現,一腳踢在了轎子上,連人帶轎飛了出去。”

    “那姑娘該不會是尋仇?”

    “怎會呢,王老爺一家都是大善人啊!唉,後來又來了一個少年,現在兩夥人吵的天翻地覆呢。”

    “那縣老爺怕是等會兒就要來管了。”那人說完,忽地想到自己的酒,回頭時,就見買酒的姑娘不緊不慢地把竹筒提起,要給他,他正要接,那姑娘卻鬆了手,一桶酒盡數摔在地上,和泥土混在一起。

    “姑娘,這……”那人苦了臉,抬頭看時,卻發現眼前的人滿臉震驚,盯著前方,已然呆住。

    他回頭一看,卻是兩人在吵架,一紅衣女子護著一小男孩,衝一藍衣少年道,“你看不看路,差點撞到小孩!”

    少年也火了,吼道:“你好意思說我,要不是你踢了人家的轎子,咱們至於被這麽多人追嗎?到底誰不看路!”

    兩人吵的不可開交,賣酒的姑娘卻收了目光,慌亂低頭,匆匆收拾了自己的酒甕,甚至不往芥指裏收,提著就要離開。

    “唉,姑娘,我的酒……”買酒的人哭喪著臉,下意識要拉她,這姑娘絆了一下,懷中酒壺瞬時落下,通通摔個粉碎。

    聲音太大,集市上的人都看向他們,包括吵架的兩人。

    零隻覺心中又慌又亂又怕,來不及收拾碎片,轉身就要用魔力跑走。

    一人追了上來,一把拉住了她,用了狠勁,誓不放手的意思。

    兩人僵持住,四千拉著她將她緩緩轉過來,望著她的臉,上上下下地看,欣喜萬分,“就是你啊,我以為我認錯了,零,你跑什麽啊?”

    “姐,姐!”三千激動地熱淚盈眶,衝上來就想抱住,被四千一拳打倒。

    “我都沒抱,你抱什麽。”四千對他咬牙切齒,話音一落就露出笑顏,伸手上前,“驚喜吧,零,我又活了。”

    可她卻未能抱上,零輕退了一步,這一步阻止了四千的所有動作,她臉上滑過一絲苦澀,手臂垂下,心中酸澀地輕聲道:“對不起,我忘了你說的話……我太高興了,所以……”

    她輕退了兩步,又展開笑顏,對零道:“我沒死哦,我和三千都活著,雖然不知是為什麽,但這是好事,對吧……”

    應該……對吧,可有什麽區別,她依舊心痛不已,四千暗自歎了口氣,明明死之前看到零的眼神她以為自己的苦戀終於有了結果,可現在怎麽還是這樣……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分外詭異,四千尷尬地摸摸頭,低聲道:“既然你也沒事,我就……放心了,那我……我先走了,讓三千陪你。”

    說完,她便轉了頭,向前踏出了步子。

    “別走……”一道輕弱的呼喚突然響起。

    四千頓住步子,回頭望著她,“怎麽了?還有什麽事?”

    身後那原本沉默無所動作的人忽地兩步上前,一把將她摟進懷裏,冰涼而又顫抖的觸感落在她的唇上,瞬時把她轟的頭暈腦漲。

    這是怎麽了?她怎麽覺得自己好像被人占了便宜?

    零許久才放開她,她已然被驚得魂飛天外,隻剩軀殼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怎麽……你這是幹,幹什……”

    “留下來吧。”

    “啊?”

    “留下來。”零望著她,眼睛裏流下兩行清淚,卻也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明亮光芒,“別走,留下來……陪著我,好嗎?”

    三千趴在地上,捂著臉不敢去看,這是大街上啊兩位姐姐,能不能不要這般傷風化,咱們後邊還跟著縣太爺的衙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