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晨曦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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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麽妖物!?”孟驚鸞忙就地打了一個滾,頭頂上方傳來“咚”地沉重敲擊聲,正是江笑城以桃木棍擊打鬼手的聲響,力道雖大,然而卻並沒有如願將那隻腐爛的手從石壁上敲斷下來,隻是教它一顫,然後迅速地縮了回去。
一擊不得中,那兩側的石壁之中有愈來愈多的鬼手,好似受到了某種召喚,爭先恐後地鑽湧出來,有的還大體可見其筋骨脈絡,被血肉勉強連接著,有的隻剩下五指森然白骨,孟驚鸞在黑暗之中憑借著本能跳騰閃躲,嗅到了一股子屍體腐爛的惡臭氣息。
她不知道兩人遇到的這鬼手究竟算什麽,妖魔鬼怪者,反常為妖、機遇為妖,修行百年成妖,但是妖有魂識;魔和鬼皆非實物,如此看來,倒像是《酉陽雜俎》之中提到的“怪”。
石洞之中依舊回蕩著高低起伏的哭聲,淒淒切切,在此情此景之下卻愈發詭異,孟驚鸞感覺自己已是在崩潰的邊緣試探:他們嗚嗚咽咽地哭什麽!?真正該哭的是自己吧!
就在兩個人倉皇地在黑暗的鬼洞躲閃避讓時,江笑城的辮子忽然被一隻鬼手死死抓住,迅速往石壁之內拖行,左右掙紮不得掙脫,眼見整個身軀離石壁隻有寸尺之遙,“師姐...救我!”
孟驚鸞陡然一驚,黑暗之中隱隱見得江笑城在不遠處踢蹬掙紮,忙飛身上前,一手扳住他的頭,一手抓住他的辮子,“堅持一下,別亂動!”一麵要抽出那把采香的匕首斬斷頭發,然而匕首還未脫鞘,又一隻鬼手悄無聲息地從她的身後鑽出,勾過了她的脖頸!
遭了!
孟驚鸞下意識想要抽身而出,然而,已經遲了,不待她脫離那隻鬼手的禁錮,又一隻鬼手跟著從石壁之中伸了出來,死死抓住了她的腳腕。兩人對視一眼,麵上不由得浮出絕望之色——大抵江笑城此刻心中所想和孟驚鸞無差,此次下山之行,就要這樣無聲無息地折在這偏僻的地方了麽?
叮當...當...當...
遙遙地,遠處傳來細碎的鈴聲,那些瘋狂探出抽送的鬼手竟然逐漸止息,石壁上幽綠色的鬼眼也一隻一隻地閉合,這鈴鐺的聲音似清非清、似沉也非沉,到底在遠處,卻又聲聲聽得分明。
遠處亮起了一簇火把,跟著人聲由遠及近。
孟驚鸞和江笑城麵麵相覷,在心底燃起一絲不可置信的希望,然而待人影進前,兩個人看清了來者麵容,卻如墜冰窖——那臉上帶了一絲似笑非笑的敦實矮男人,不是鮑樂,又會是誰?
“想不到,你二人還能一路摸到這裏。”鮑樂嘖嘖搖首笑歎,身後跟了八個壯漢,皆黑紗覆麵,“不過,也就隻能到此為止了。”
孟驚鸞看到這張麵龐,想起被嚴刑逼供最後慘死的蓬萊使徒,心中便湧起一股激蕩的憤慨,倘若不是她此時此刻雙手雙腳被束縛,真想衝上去同他一決生死,然而當下兩人之情狀,教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但聽江笑城問道,“林弈在哪?”
鮑樂一揮手,四個壯漢便上前來,將孟驚鸞和江笑城以鐵索綁好,這才再次搖動那一串銅鈴,石壁上腐爛的鬼手一隻一隻地縮了回去,好似從未出現過。
“別急,你們很快就能見麵了。”
兩人被一路押送,穿過長長地溶洞,愈向前路則愈窄。鮑樂似乎篤定兩人無法逃脫,隻身一人引領在前,孟驚鸞的身後隻有兩個壯漢,她偷眼覷江笑城,少年麵色蒼白,冷汗滿頭,已是大戰之後提不起氣力的模樣,說到底,江笑城就是再強,終究還是和她年紀相仿的新人弟子,他若不能戰,兩人的逃跑便無勝算,孟驚鸞隻得打消了這個念頭。
約莫走了半柱香的時間,鮑樂在一扇石門前停了下來——這石門方長不足為奇,上麵卻以粗獷的筆觸描摹出一個男人的輪廓,他披散發、蒙獸麵,背生巨大的玄色羽翼,周遭則是信徒跪地朝拜的圖樣,孟驚鸞暗自思量:這莫非就是鮑樂等魔族背後的那個魔使?
轟隆一聲,石門緩緩開啟,裏麵的光照射出來,讓孟驚鸞好容易適應黑暗的雙目微微刺痛,她眯著眼睛被人推搡進去,耳畔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女聲驚呼,“驚鸞!”
倘若說先才經曆的種種已經讓孟驚鸞對於未知的恐懼有了一個心理準備,這一聲驚叫卻教她猛地抬了頭——因為這把熟悉的聲音不是別人,卻正是蕭澈!
不待她打量清楚四周,身後的江笑城低低嘟噥了一句,“遭了。”江笑城身家本領她是知道的,連他都說出這樣的話,孟驚鸞心中早是收緊了一半,待環視四周,那一半徹底涼了。
蕭澈、嶽闌珊、林弈...除了孫善天之外,所有的人都在這偌大石室之中,果真是如鮑樂所說的“很快就見麵”,然而這自然不是重逢之喜——因為所有人都被麻繩捆的結結實實,身後則站了六巨且高且壯,渾身黝黑發亮的凶屍。
而石室的右側,則赫然站著鬼婦一幹魔族,各自神色不善,冰冷的目光掃過兩人,似如淩遲一般。那辟廂林弈也看到了兩人,眉間閃過一絲焦灼,和江笑城遠遠對視了一眼,抿唇不語。
“後生,你很厲害。”這是鮑樂口中吐出的第一句話,他的臉朝著江笑城的方向,神色倒是鄭重,“在年青一代的新人之中,無論龍虎山、青城觀、茅山蜀山,你算是最天賦異稟的一個。”
他此言一出,那鬼婦倒是微微點頭默許,隻是身後的,也就是押送過孟驚鸞的刀疤漢子不屑地撇了撇嘴,鮑樂並沒有看到手下人的小動作,繼續說道,“我們聖域,曆來求賢若渴。”
此言一出,孟驚鸞舒然變色。
難怪、難怪,鮑樂已經被他人知曉了身份,且他二人明明被困在了石牆中,卻還要原封不動地押送到這兒,原來是鮑樂,想要招安江笑城。
那棍郎少年傲然挺立,麵上一絲一毫的波瀾也不見,鮑樂似乎納才心切,也不與追究,“後生,我知道你在顧忌什麽,蓬萊那夥老道教授你們的自然是滿口仁義道德、天下蒼生,可是這世間是不是他們口中的世間?否!這三界六道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修羅場,想靠他們口中那些道貌盎然的話活下去,是行不通的!”
孟驚鸞素日視蓬萊如家一般,聽到鮑樂這般詆毀自然震怒,咬牙切齒。蕭澈林弈等人也變了臉色,然而鮑樂一揮手,臉上神色激動無比,“據我所知,你是柳城江家的後裔,江家世代製符,出了不少江可期那樣的高手,可惜遭人陷害家道中落,你,難道從未想過為家族報仇麽?”
江笑城神色倏然變了,一雙黝黑的眸子裏燃起熊熊火焰,薄唇微微顫抖,蕭澈卻喝道,“荒謬!滅了江家滿門的是白蓮教勞什子護教法王,可不就是你聖域門下分流,你要他報仇,他卻正應該報在聖域的頭上!”
說得好!孟驚鸞心底暗自喝彩,然而看江笑城始終不發一言,卻又忍不住心中一緊,她並不是有疑江笑城本身對蓬萊的忠誠,而是怕江像曾經的自己一樣被邪魔蠱惑,走入迷途——
憑他年紀輕輕就有如今的修為和悟性,日後之路不可估量,可是,有才無德之人、有野心無底線之人,恰恰是最可怕的。
“非也!”鮑樂好似極有耐心,反駁了蕭澈的話,“白蓮教不過是依附聖域的一小分子,算不得正統聖域門下的兄弟,如果江小兄弟有意投奔聖域,乃是投奔我血魔大人門下,豈是那起子旁門左道能比?我鮑樂以大供奉之名起誓,隻要你是我同門弟子,血魔大人想要為你報當年之仇,不過是彈指間的事情!”
他一步一步上前,麵上的笑意誠懇無比,“聖域的淨壇聖使者曲輕鴻,本也是蓬萊弟子,天賦過人卻毫無施展之地,來到我聖域之後,便是走向了修為之巔,隻有你親自來過才會知曉,我們的門路和手段,不是傳統道家可比的!”
江笑城順著眼睫,低聲道,“是麽?”
簡簡單單兩個字,孟驚鸞的一顆心卻一瞬間提到了喉嚨尖。
不。
不會的——他不會的!
說實話,就算是仇深似海,連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鮑樂這一番話,的確極具蠱惑的意味——報仇雪恨、增助修為、睥睨三界...這似乎已經是所有修行者都無法抗拒的東西。
“當然!”鮑樂看這位寡言少年似乎有所動搖,於是更是趁熱打鐵,“早在你和那後生潛入還魂門的時候,我們煉的凶屍就已經發現了,若非我是愛才、惜才之人,你就沒有機會好端端地站在這兒了。”
林弈神色微動,餘光看了一眼江笑城,又恢複了如常神色。整個石室之中彌漫著一股令人壓抑的寂靜,一刻、兩刻,迎著鮑樂探尋的目光,江笑城微微抬頭,笑了。
這少年不笑時看上去木訥呆板,一笑露出滿口雪白牙齒,卻頗是陽光。
“你說完了麽?”
鮑樂點了點頭。
“說完了,那就開打吧。”
江笑城身形一扭,不會怎麽樣就掙脫了桎梏,宛如小牛犢一般,拎著桃木棍衝三尺之外的鮑樂迎麵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