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課 人生中沒有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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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鈴”

    刺耳的警報驟然響起,回蕩在空蕩蕩的地下基地內。門外的人驚慌失措,用力拍打著玻璃。持著槍的警衛麵露瘋狂之色,扣著扳機的手指一刻不曾放鬆。

    在今天之前,我們都是世人口中的“瘋子”、“狂人”、“殺人凶手”、“變態科學家”。大家朝夕相處,每個可愛的家夥都尊敬地稱我一聲“教授”毛都沒長齊的天才如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亦如是。

    達者為師,他們那狂傲的外表下,同樣藏了個崇拜的人類之心。

    “鈴鈴鈴”

    子彈在防彈玻璃撞出道道白印,卻難以寸進分毫。他們明明都知道,也很清楚自己隻是在垂死掙紮。但這就是人類的天性,哪怕絕境也要奮起反擊。

    “既然知道沒有用處,何必再做這些事呢?”

    我挑了挑眉,看著窗外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漸漸變得扭曲。鮮血自五官中溢了出來,皮下血管泛起醒目的青紫之色。隨後力氣消失,他們人生中做出的最後一個動作隻是抬起手指。

    仿佛在無聲地質問著……“為什麽”。

    死亡來得很快,也沒感覺到多少痛楚。我又不是惡魔,怎麽可能喜歡欣賞人類臨死前的種種醜態,並且樂此不疲殺人這種事,效率最重要。

    “不想死嗎,愚蠢。”我搖搖頭,不再關注窗外鋪滿了地麵的屍體,“如果真的還殘存著求生**,就不該跑到我的實驗室前徒勞控訴,去找個防毒麵具躲進冷藏室生存幾率反而更大一些。”

    警告,偵測到在途的高能打擊,預計五分鍾後抵達,請教授盡快銷毀資料、逃離程序已啟動,倒計時開始00:0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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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謔,彈道導彈嗎,還是不夠有魄力。”

    我施施然地做到床邊,從底下拖出個小箱子。機械的聲音一直在回蕩著,可惜基地裏已經沒有能夠回應它的活物。

    人類很頑強,卻也相當脆弱。缺氧會死,氧氣濃度過高同樣會死,空氣裏雜質過多照樣還是個死。基地內部的環境向來是最優標準,可外界呢?粉塵,金屬顆粒,微毒因素……我隻需打著“優化基因”的幌子為內部人員植入病毒,25就會幫我殺死所有離開基地的人。

    作為機密設施,領導者絕不會允許內部人員擅自離開。再加生物病毒泄露的風險一直存在,領導者也不願親身涉險,於是“秘密”竟無一人發覺。政客們以為靠著監控和持槍警衛就能控製教授掌控全局,自然也要好好接受我給他們的最後一課。

    ……是的,“最後一課”。為了安撫統治者的疑心病,我給自己注射的“試做型優化藥劑”同樣藏著病毒。沒人能活著離開基地,這裏自然也該包括我。

    反正事情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靜候發酵,出不出去都差不多。

    “可惜看不到寄葉們做出選擇的那天了,或多或多都是個遺憾。”我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是終結一切還是接受饋贈呢,真是好奇啊。”

    一套洗到發白的老舊粗布衣服,一個鏽跡斑斑的胸針,一個相框這就是箱子裏的全部。我這一生已經沒什麽值得留戀的東西,也就隻有它們陪我走到了今天。

    冷血麽?

    人們總是打著“文明進步必然伴隨犧牲”的幌子肆意屠殺,朝著一個個流浪兒和死刑犯體內注射試驗性藥物,不顧活人的哭喊和死人的猙獰將之解剖,那大家心裏肯定也做好了自己被擺手術台的準備。

    從我被帶進基地送手術台的那天起,“血”這東西就不再有溫度。奶奶總是跟我說,“人類是種矛盾的生物,越是善良,內心中藏著的狠毒就越深越重,反之亦然”。

    然而“教授”是個從不把人命當回事的家夥,變著花樣的殺人就是日常。在他心中,向這個腐朽的社會“複仇”就是一切,除此之外的感情都是累贅。

    時至今日,“教授”給了世界一個重新選擇舞台主角的機會。剩下的隻有“莫楓”,此時此刻坐在床邊的“我”……

    同樣不知道“憐憫”為何物。

    “奶奶一定很失望吧。”我摩挲著相框,,呆呆地凝視著昏黃照片裏的兩個人影。

    其中之一還是個孩童,身穿著不合身的寬大衣衫,笑的像個傻瓜、另外一人是個瘦瘦小小的老太太,站直了也還不到一米四。她緊抿著嘴唇,溝壑遍布的臉透著股不苟言笑的嚴肅,幹癟的手緊緊牽著小孩的手。

    “對不起,我沒能成為您期望中的人。”

    反而在不歸的邪道越走越遠。

    “對不起,辜負了您的養育之恩。”

    今生無以為報,但願來生還能再當一回您的孫子。

    “對不起,奶奶……請原諒我的任性。”

    世人都以為“教授”無血無淚,是個徹頭徹尾的劊子手。可他們並不清楚,我也會質疑,也懂畏懼。

    我……也有感情。

    然而萬事萬物遵從著“等價交換”的原則,想做成什麽大事,你就得拋棄掉相應的貴重之物。錢財,權力,親人,摯友,愛情……越是珍視,就越難以挽回。

    為了還世界一個不再有陰暗角落的朗朗乾坤,我選擇丟掉“心”。

    所以我希望世能有陰曹地府,至少這樣“莫楓”還有機會跪在那個嚴厲的老太太麵前低聲懺悔。

    警告,逃離程序剩餘時間不足一分三十秒,請教授盡快趕往預定逃離點

    我颯然一笑,渾不在意地拆開相框。這十幾年來,我一直不曾破壞過奶奶留下的東西。但在麵臨人生最後一刻之時,我希望自己與她老人家之間不再有玻璃的隔閡。

    “奶奶,我這就下去陪您……嗯?背後有字?”

    我愣了愣,訝異地調轉照片。鉛筆寫下的字跡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可我仍舊能從筆鋒中看出奶奶的痕跡。老太太眼睛不好,鄉下也沒有便利的電燈,她隻能湊在油燈前忍受著煙熏的滋味,深深地把頭埋進紙才能看清。

    每一筆,每一劃,都要用盡心力。

    “當你看到這段話時,奶奶已經死了,你也肯定離死不遠。乖孫子,你是什麽人,我很清楚你會做什麽事,我也能猜出來。

    覺得已經為世界做出了足夠的貢獻?認為自己可以笑著麵對死亡?你錯了,大錯特錯。

    人這一生隻能殺一個人,或許是自己,或許是他人。殺得多了,就不能再稱之為人。別想著一了百了獨善其身,你沒這個資格了。

    所以答應奶奶,帶著罪孽活下去。去看看更多不同的人,見見更多不一樣的風景。直到你筋疲力盡的那刻,笑出來吧,哭出來吧,為自己的人生歡呼吧。

    對著奶奶說一句,我為自己活過。”

    “……任性的老太太。”我勾起嘴角,默默地把照片放進懷裏,“死了也要給我留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