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第60章 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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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鸚鵡撲騰著翅膀,把公孫山長的手從自己的豆眼上揮開, 大叫道:“鳥看見了!鳥看見了!”
當公孫山長還是個六七歲的小娃娃時, 他有一次陪家裏的女性長輩們看戲, 正巧看了一出當時非常流行的《報恩記》, 這戲講的是一個鯉魚為人所救後修出人形來報恩的故事。公孫山長就此迷上了往家裏撿小動物,期盼著其中有一隻能夠在未來某天修成人形來找他,就這樣養成了招寵物的習慣。
貓狗的壽命都不算長,大鸚鵡卻是陪公孫山長很多年了。
山長常笑言,家中有一妻一妾。這愛妾便是指這隻大鸚鵡了,盡管它是一隻公鳥。
大鸚鵡喜歡學舌。在秋林書院中待久了,連隻鳥都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鳥)立世應以品德為根基,應以才華開道。當大鸚鵡搖頭晃腦說些它並不能理解的聖人之言或者詩詞時,它就有瓜子吃了。
如邵瑞這種在書院中被鸚鵡攔路打劫過的老人都知道一點,身上得隨時備點瓜子。不然,等鸚鵡背完了詩, 卻吃不到瓜子……啊,它會告狀。既然是山長的愛妾, 那麽它的枕頭風真是相當厲害的。
竟然說鸚鵡沒看見!鸚鵡明明看見了!鸚鵡什麽都看見了!大鸚鵡歪著腦袋打量著謝瑾華和柯祺二人,怪聲怪氣地念了句還算時宜的詩, 驕傲地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都是被公孫山長訓出來的!
公孫山長一直不好意思當麵給自己的夫人念情詩,但訓隻鸚鵡來傳遞情思卻是好用極了。不僅僅是詩經裏的名篇, 公孫山長還親自寫了不少詩,都叫鸚鵡學給他夫人聽。此時,山長怕鸚鵡再自由發揮下去會把家事全都抖出來,趕緊摸出一把小米,小聲地說:“閉嘴吧!叫你訥言都堵不住你的嘴!”
慕老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卻不是笑小夫夫的了,而是在笑公孫山長。
山長覺得必須要做點什麽好挽回顏麵,便道:“先生,我這些天一直在訓練訥言對對子,已經初見成效了。”鸚鵡當然不會自由發揮對對子,但是它會背誦固定的句式。在山長的訓練下,隻要山長說出上聯,鸚鵡就會條件反射一樣地說出下聯,然後討賞吃。這樣看起來就好像是鸚鵡對出了對子來了。
對於鸚鵡來說,能做到這般程度就已經很厲害了。慕老似乎有了些興趣。
山長就清了清嗓子,又從暗袋裏取出幾粒花生米,然後念了句吉利的上聯:“一門天賜平安福。”
大鸚鵡清了清嗓子,挺著小胸脯,驕傲地說:“一隻紅杏出牆來。”
“……”山長不明白為什麽,他不是已經把鸚鵡訓出來了嗎?這對的都是些什麽啊!好吧,愛妾性子驕縱,既然答了題,就要吃花生米。山長喂了一粒後,又念了一句新的上聯:“旭日芝蘭光甲第。”
“一隻紅杏出牆來。”
“智府朗懸仁壽鏡。”
“一隻紅杏出牆來。”
“桃李滿園春似錦。”
“一隻紅杏出牆來。”
……
山長黑著臉說:“肯定是被那幫臭小子們教壞了!”
柯祺已經鬧明白大家都誤會了,趕緊先拉著謝瑾華給慕老和山長行了禮,才解釋說:“哥哥的眼睛裏剛剛進了沙子,我幫他吹出來。”他在成年人麵前總是習慣了做出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單純模樣。
謝瑾華的眼睛還有點紅,證明了柯祺並沒有撒謊。
然而,“哥哥”這個詞似乎打開了鸚鵡體內的某個開關,它振翅飛到距離柯祺最近的一棵樹上,用跑到了外太空去的調子怪聲唱著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戲:“百相思,千係念,萬般無奈把表哥怨……”
這唱得和鬼哭狼嚎似的,柯祺隻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大鸚鵡隻唱了一句,然後就目不轉睛地盯著柯祺。它這是在討賞了。
柯祺卻沒有明白大鸚鵡的意思。因為他還沒有經曆過拿不出瓜子就會被大鸚鵡統治的恐怖。
謝瑾華忍不住說:“真機靈啊!就和阿黃一樣機靈。”
“阿黃是?”慕老問。
“是我養的貓/狗。”謝瑾華和柯祺異口同聲地說。
“是他養的狗/貓。”小夫夫倆對視了一眼,再次異口同聲地說,“總之,阿黃很機靈。”
謝瑾華伸手比劃了一下,說:“是隻大貓,我瞧見過它逮住了這麽大的老鼠!它還會逮鳥!”
大鸚鵡抖了抖,顧不上問柯祺討瓜子了,說:“你們聊,鳥先走了。”離開之前,它還飛回山長的手心裏叼了粒花生米,然後再飛到小夫夫麵前丟給了謝瑾華。吃了鳥的花生,就不能再放貓追鳥了。
既然碰上了,於是散步的隊伍就由兩個人變成了四個人。不過,大多數時候還是慕老和公孫山長兩個人在聊天,而謝瑾華和柯祺隻是跟在他們身後聽著。慕老正好說起來了他在接下去幾年的安排。
“大約是要久居京城了。”慕老說。
修書分兩種,一種是私修,一種是官修。慕老這回接受了朝廷的邀請,去國子監講學不過是順帶的,更主要的還是聚天下名士以修書。皇帝想要好名聲,而慕老活到這般年歲,想為後人留點什麽。
謝瑾華和柯祺對視一眼。真好,謝瑾華不用獨自隨師長去江南了。
時間很快又過去了幾天。慕老新得了小徒弟,雖還未正式拜師,但一有空就愛招謝瑾華去聊天下棋。有些人聊多了,就漸漸露出了內裏的淺薄;有些人卻如謝瑾華,總叫慕老尋到更多的驚喜。於是院子裏常常隻留著柯祺一人,他倒是不怎麽覺得孤單,邵瑞卻擔心他寂寞,就常拉他去自己的院子。
這一日,當謝瑾華從慕老那裏回來時,柯祺又不在住處。
謝瑾華先走到茶水間,見爐子上擺著一壺水,一直都在燒,就鬆了一口氣。若是爐子已經滅了,他一個人可沒法把爐子點起來。然後,他轉身去了書房,擺好筆墨紙硯,揮筆而就一篇三百字的文。
這文的題目叫《湯麵傳》。
想了想覺得不夠保險,謝瑾華就又沉吟片刻,再寫了一首《麵香》的五言詩。
謝瑾華知道時間有限,顧不上洗筆了,把毛筆一擱,就抱著兩張寫了字紙去了茶水間。他把爐子上的水壺放在了地上,然後蹲在爐子旁邊,將兩張紙依次放進了爐子裏。火苗卷了宣紙,很快就燒了起來。謝瑾華雙手合十,小聲地自言自語著,說:“靜心,誠心,精心,盡心。這回一定要成功啊!”
覺得準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謝瑾華才把鍋放在了爐子上,又往鍋裏加了些清水。
其實,白水煮麵的過程非常簡單,先下麵條,再按口味下點綠葉菜,調料是直接放在碗裏的,等到麵條熟了,用筷子挑到了碗裏,混著湯水拌一拌,麵條就能吃了。但是,麵條最好不要煮過頭了。
清水一開,就要下麵條。
但在下麵條前,謝瑾華先走到了窗戶邊,灑了一把花生米在窗台上。訥言斂翅落了下來。謝瑾華摸了摸大鸚鵡的小腦袋,說:“好了,你快去邵瑞那裏找柯弟吧,在邵瑞的院子裏飛一圈就可以了。”
邵瑞的住處,柯祺起身對邵瑞說:“邵兄,我還有功課未做,就先告辭了。”
“哎,別急著走啊!再坐一會兒。”邵瑞趕緊把柯祺重新壓回了椅子裏。鸚鵡飛起來肯定比人走路要快很多。就在這時,一直心不在焉總抬頭望天的邵瑞終於看到了訥言的身影,他立刻就眼睛一亮。
剛被邵瑞壓回椅子裏的柯祺又被邵瑞順手提了起來。
邵瑞推著柯祺往外走,道:“行了行了,你不是還有功課要做嗎?快回去吧!”
柯祺被邵瑞的前後不一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覺得今天的邵瑞好像有點神經兮兮的。不過,柯祺確實想要回去了。他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謝瑾華應該從慕老那裏回來了,所以他得趕緊回到住處去。
等到柯祺走回住處時,謝瑾華煮的麵條剛剛出鍋。長的麵,綠的菜,清的湯,看上去還算不錯。
“咦,你已經回來了?怎麽自己煮麵條吃了?肚子餓了嗎?”柯祺笑著問。
謝瑾華搖了搖頭,說:“這是給你煮的……長壽麵。”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低頭不去看柯祺。
柯祺愣了一小會兒,才反應過來今天是他生日,兩輩子的生日都在這一天。不過,他穿越後一直都是不過生日的。因為他生而喪母,生日這天正好也是生母的忌日,按說還要給生母燒紙,但在柯府住著時,他甚至都沒有給生母燒紙的權利,於是隻能給舅舅塞了銀子,叫舅舅悄悄去張羅一下祭儀。
其實謝瑾華也是如此,他也從來都不過生日。免了酒席的熱鬧,吃碗長壽麵,這日就過去了。
柯祺望著那碗熱騰騰的麵條,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謝瑾華說:“快吃吧,小心麵冷了。”
“嗯。”柯祺應了一聲,接過了謝瑾華親手煮的麵條。
熱乎乎的麵條散發著食物特有的香氣。綠葉菜煮得有點過了,但麵條的口感還是不錯的。鹽放得有點少,但低鹽生活更健康。柯祺慢慢地吃了起來,他的臉上漸漸露出了一個顯得過於傻氣的笑容。
“味道怎麽樣?”謝瑾華有些緊張地問。
“比不上我自己煮的。”柯祺故意說。他覺得某些話存心裏就夠了,說出來似乎有些矯情。
謝瑾華也不惱,道:“當然比不上你啦……你是師傅,我是徒弟。”
長壽麵嘛,最重要的是心意,味道反而是其次了。要是想吃美味的麵條,完全可以叫廚房送一碗過來,肯定會比這碗好吃。但謝瑾華親手煮的就隻有這一份。柯祺臉上的笑容已經泄露了他的心情。
謝小四甩著自以為是狐狸的其實是貓兒的尾巴,覺得自己太機智了。他總要對柯弟再好一點,於是他們就不會分開了。不過,就算沒有這些私心,在柯祺生日時,他確實也願意為他親手煮碗麵啊。
作者有話要說: 訥言:鳥都知道你們有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