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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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畢,婢女們雙手端著精巧的托盤,其上分別放置著熱漿、清茶、毛巾、手帕,魚貫而入,在伺候過二人簡單的洗漱後,便有條不紊的退到了外邊。

    “你是想走正門出去,還是後門?”

    崔異懶懶的站起身,問道。

    “居然有後門?”

    許含章很是訝異的看著他,“那白天的時候,你為何不直接讓我從後門進來?”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在進了崔府的正門後,她足足花了兩盞茶的工夫才從被人從軟轎上扶下來,走到了垂花門前,又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才來到了溫泉邊上。

    而內院到外院的距離,應該是還不止這麽遠的。

    由此可見,這座府邸是真的很寬廣,很遼闊。

    幸好有肩輿和轎子幫襯著,省下了很多的力氣;也幸好有小廝婢仆如雲,充當了傳話的中間人。不然崔異以後的妻妾們想要勾心鬥角、撒嬌邀寵了,豈不是隻能靠自己的雙腿來回的跑?

    那未免也太殘忍了點。

    “你想的還真長遠。”

    崔異聽了她的一席話,頓時像看白癡似的瞧著她,連連冷笑了數聲,才不緩不急的說道:“在你來之前,我是想過要一切從簡,讓你從後門潛進來的。但在益州時,你憂心忡忡的跟我說了很多的蠢話,又是擔心有人會擠兌你,又是擔心有人會陷害你,雖說我覺得自己的地方不至於能亂成那樣,但為了讓你覺得穩妥些,我自然是隻能在城內就讓你坐起了肩輿,又大張旗鼓的讓你從正門而入,在人前給你做足了麵子,以表現出自己對你的重視。”

    所以,那一段漫漫長路都是她自找的,怪不得旁人。

    “對了,這是哪個坊?”

    許含章明白過來,不禁臉一熱,訕訕的側過頭去,轉移了話題。

    “崇仁坊。”

    崔異心知她多半是不想再從正門曲裏拐彎的繞出去了,便帶她出了屋,慢條斯理的往後門的方向行去。

    與其說是後門,倒不如說是地道。

    “過來。”

    崔異鑽進了書房一樓的某個角落裏,運指如飛,按動了牆壁浮雕上隱藏的機關。

    片刻後,二人身後的書架悄無聲息的動了,慢慢的向一側滑開,露出了其下所遮擋著的黑乎乎的洞口。

    “走吧。”

    崔異又身手矯健的借了力,自房梁上摘了顆夜明珠下來,拿進了地道,用以照明。

    許是他經常出入此地,又有人悉心打理的緣故,裏頭竟是頗為幹燥整潔的,而且越往深處走,空間就變得越為寬敞,應是能容好幾人並肩通過了。

    過了一會兒,眼前出現了三條彎彎曲曲的岔路。

    “走左邊那個。”

    崔異頭也不回的說道。

    沿著這條路走了約莫一柱香的工夫,他又按動了牆上幾顆凸起的魚眼石。

    牆壁裏隱藏著的機關立刻無聲的啟動了,一側的石門軋軋打開,從外頭漏下了幾縷稀稀疏疏的天光。

    “從這裏過去,就是地道的出口了。”

    崔異領著她逐光而行,信步走過茂密的竹林,繞過山壁,擇一處空曠的平地站定,然後將兩指橫放於唇邊,吹了個短促的呼哨。

    不一會兒,道旁便傳來了車馬轆轆的聲響。

    一輛裝飾得極為華麗考究的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了二人的麵前。

    而車夫,正是在益州和鄭元郎結伴而行的青衣男子。

    可是……

    大過年的,他為什麽不換上新衣新袍招搖,仍要穿在益州時的那身舊行頭?

    難不成,他隻有這一套禦寒的衣袍?

    又或者,崔異對部下竟是吝嗇苛待至此?

    抑或是,他可能對青色有著異乎常人的狂熱?

    許含章一時覺得困惑,便多看了他兩眼。

    青衣男子頓覺芒刺在背,生怕又被崔異遷怒上,繼而被灰頭土臉的趕下馬車。

    “去東市。”

    好在如今的崔異心胸豁達了不少,絲毫沒介懷這一切,而是認真的思索了片刻,說道。

    崔府所在的崇仁坊,是長安城裏出了名的風流富貴之地——在坊道內隨意的走上兩三步,就能撞到幾個從進奏院出來的外地官員,聽口音,就能辨出對方是從洛陽來的,還是從蘇杭來的;在坊道內謹慎的走上十來步,就能碰到貴女和公主們出行的儀仗,若是趕巧了,還能光明正大的聚在禮會院外頭,旁觀公主從此處出嫁成禮的盛況;沿著東邊一路直行,能清清楚楚的瞧見太極宮皇城矗立的高牆是什麽模樣;順著南邊而去,遠遠的就能嗅到平康坊裏飄來的靡靡的脂粉香。

    過了平康坊,便是熱鬧非凡的東市了。

    這裏有連成一片的燈棚和戲台,處處火樹銀花,人流如織,花燈如海,香車寶蓋,似是將天上月色皎皎,星河迢迢的光華都壓了下去。

    “今年比去年還要熱鬧上幾分。”

    再好的車馬,在麵對擁擠的人潮時也沒有任何用武之地,隻剩被堵在原地的份。

    “我們下去走走。”

    於是崔異果斷選擇了徒步賞燈,同時謝絕了青衣男子隨行的舉動,“阿四,你也可以到處轉轉,待會兒在南門匯合便是。”

    青衣男子再木訥,也知道這是在嫌自己礙眼了,連忙應了聲是,轉身就擠到了戲台子下,作專注狀,觀賞起了一出新編的參軍戲。

    “我記得,你很會猜燈謎?”

    崔異則小心翼翼的替她擋著擠擠挨挨的人群,防止她被人踩到。

    “嗯。”

    許含章點點頭,嫣然笑道:“你要是看上了哪盞有謎麵的花燈,就盡管給我說,我一定幫你弄到手。”

    在璀璨迷離的煙火映照下,她的肌膚便如新雪般晶瑩剔透,眉眼仍是如往常那般美得驚豔,仿佛是枝頭上新綻出來的桃花,明麗灼人,令人心醉神馳。

    她是這樣的美好。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他還知道,愈是美好的人就愈容易碰到不美好的事。

    但從今以後,不會了。

    這樣的美好會在旁人的掌心裏繼續綻放。

    至於那些不美好的事,就留給他來麵對,讓他來消弭於無形。

    如此,就好。

    “雖然你很會猜,但眼下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崔異深吸一口氣,指著不遠處的燈謎攤子,及那對愁眉苦臉的親兄妹,說道“真正需要你幫忙的人,在那裏。”

    說著,他伸出手來,輕輕將她一推。

    “去吧。”

    去往,你心之所在。

    去往,你的另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