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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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內一片安靜。

    崔異頭一仰,喉頭微動,將塞得滿嘴的點心從容的吞咽了下去,然而取過茶杯,給自己倒了杯清茶,慢條斯理的品著。

    車外一聲歎息。

    “唉……”

    鄭元郎左手扶著額頭,右手叉腰,兩腿大喇喇的盤著,整個人大馬金刀的坐在了車轅上,占據了絕大部分的空間,險些將青衣男子給擠到了車軲轆底下去。

    “元郎,你有什麽心事嗎?”

    阿四本想著多了一個人駕車,自己就能忙裏偷閑的打個盹,誰成想卻被壓迫到了這個境地,隻得暗道一聲晦氣,然後狐疑的盯著鄭元郎滿臉愁苦的模樣,問道。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

    鄭元郎眯起眼,拖長了聲音,愛理不理的回道。

    “你不說,又怎麽知道我會不明白?”

    “我說了,你豈不是更加不明白?”

    “可你根本還沒說……”

    “但我壓根不想說……”

    這是場索然無味的拉鋸戰。

    不多時,二人便意興闌珊的收了口,齊齊陷入了沉默之中。

    “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

    良久,鄭元郎忽道。

    “我……也是。”

    阿四附和道。

    語畢,二人又齊齊陷入了沉默之中。

    直至今日,他們仍是無法明白崔異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當初崔異心急火燎、火燒屁股似的往益州趕去,怎麽看,怎麽都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架勢,結果到了最後,卻是不鹹不淡的認了個義妹回來?

    這究竟是一種高尚脫俗的情操,還是一個放長線釣大魚的圈套?

    阿四是偏向於前者的。

    畢竟家主的身份是擺在那裏的,而且人長得不差,除了喜怒不定外,幾乎就沒有別的缺點了。所以,若他真想要和一個小娘子相好,那直接發話,等著對方受寵若驚的謝恩就成,犯得著走這麽迂回曲折的路線麽?

    但是,家主待她的態度,似乎又真的有些迂回曲折,山路十八彎……

    這正是讓阿四覺得矛盾的地方。

    鄭元郎則偏向於後者。

    他好歹是在情場裏打過滾的人,自是能輕易看穿崔異對她的心思,並知道若是挑明了,一定會遭到她強烈的拒絕。所以,崔異便選擇了退而求其次的法子,先把她穩住,綁在身邊,意圖近水樓台先得月,這也是說得通的。

    但是,崔異如果真的是心懷不軌,那假模假式的先認個義兄妹就成,犯不著把她往族譜裏加啊……

    這正是讓鄭元郎百思不解之處。

    ……

    ……

    天漸漸黑了下來。

    馬車緩緩的停靠在了溪岸邊。

    阿四在山間抱了些樹枝和柴塊,麻利的取出火石,將其引燃。

    鄭元郎自溪水中捉了幾條魚回來,用鐵簽子串了,架在篝火上翻烤。

    崔異悠然的撣了撣衣袍上沾著的點心屑,找了塊石板,盤腿坐下。

    “我想去山裏走走。”

    許含章則是言出必行,直到從馬車上下來了,才開始跟他說話。

    “事畢後,若是天色還早,那你就去升平坊轉一趟。”

    白日出門前,崔異曾這樣安撫過她。

    而她粗略的一算——沿著平坦寬闊的官道出行,應是能在天黑前折返的。

    但她沒算到的是,走官道,居然會比走山道還慢。

    大概是年節過完了,人人都結束了走親訪友的旅程,忙著歸家,故回城的車馬多得數不勝數,每隔上一段路,就堵得水泄不通。

    可每當她想棄車徒步時,路又鬼使神差的不堵了……

    於是乎,就這樣走走停停,堵堵通通。

    於是乎,天就黑了。

    “別走遠了。”

    聽到她要去黑燈瞎火的山裏散步時,崔異沒有阻攔她,也沒有說要陪著她,隻漫不經心的一揮手,說道。

    “你要是回來晚了,就隻剩魚骨頭吃了!”

    鄭元郎倒是旁敲側擊的表示了提醒。

    “沒有的事,我們肯定會給你留的。”

    阿四則略顯憨厚的拆台道。

    “好啊。”

    許含章輕聲一笑,抱起小壇和雜書,抬步往山間走去。

    今夜鉛雲重重,遮星蔽月。

    但許含章是走夜路走慣了的,見狀也絲毫不受影響,身姿靈活的繞過了嶙峋的山石,跨過濕滑的青苔,鑽進密林,爬上土坡,最後在一處斷崖邊停下。

    崖畔野草微綠,涼風徐徐。

    一座不起眼的小土包伏在此處,似是穿過了歲月與陰陽的阻隔,正安靜的凝視著她。

    “恩師。”

    許含章肅容整理著身上的衣袍,然後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行了一個大禮。

    “托您的福,我如今的日子,可以說是過得很安生了。”

    她慢慢的坐起身來,一邊將長至墳前的雜草拔去,一邊含著笑,低聲說道:“其實我早就該來看您了,卻因為私事未了,一直不能成行。”

    如今,她終於了卻心頭事,再無性命之憂,舊恨所擾,能如常人一樣安心的活著。

    以往的種種,就像是一場漫長的噩夢,雖然一回想起來,心中仍是無盡的痛苦和折磨,但她終歸是熬過來了,醒過來了。

    “我……可能要成親了。那個人,以後……我,會帶他來的……再為您,把墳重新砌一下。”

    提起淩準,她的聲音便不由自主的柔和了幾分。

    其實,來之前她就想過要為袁公砌墳的,最好是用上好的石條將土包圍起來,免得被雜草漫了過去。

    但眼下她的人還住在崔府,一有花銷,就一定會驚動崔異,以他的性子,聞訊必是會揮金如土,替她大包大攬了。

    她不想這樣。

    她已經欠了他很多。

    若是再放任下去,就隻能用她的命……或是,用她的終身來還了。

    “起初,我是真的相信他的話,以為他是對我有所愧疚,才想要對我好的……又以為他和我一樣,都因著對方是唯一知曉自己過去的人,才想要成為一家人。”

    許含章將小壇的封條撕開,把裏頭的泥土仔細的倒在了墳包的邊緣。

    而她心底所封存的秘密,似乎也隨之傾倒而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遲鈍,真的不懂,還是一直排斥往男女之情上麵去想。”

    “總之,我沒有深思更多,就果斷信了他。”

    “似乎……那樣做,就能讓自己好過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