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慢慢西落，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蘇悟靠在窗口看著夕陽西落，她的家她再也回不去了。

    “喂，你是誰？”

    “你給我站住，別往上跑啊，快站住。”

    “喂”

    小二的聲音從樓下傳來，蘇悟收回視線，看向門口，靜等著門被推開。

    嘭

    蘇央一眼看到窗前站著的人，那是他夢裏出現千百回的身影，餘暉照在她的身上，那樣耀眼奪目。

    他顧不得身後追趕的人，快步衝到那人身前，一把將她抱住，嗓音沙啞的喊道“姐姐。”

    蘇悟一下子僵在那裏，手足無措，眼淚瞬間打濕眼眶，這聲‘姐姐’她等了太久，太久。

    她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發頂，當真是長高了許多，原來這小子隻到她腰間，不用費勁兒就能摸到他的發頂，如今需要抬抬手了。

    剛才他衝過來的力道再大一些，她怕是直接從窗口落下去了，他還是那個毛躁的小孩兒。

    “蘇央。”

    一個洪亮的聲音將兩人拉開，蘇央局促的擦著眼淚，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容，抬頭要去看看自己的姐姐。

    可這個人是誰？她不是姐姐。

    蘇悟看著蘇央從滿眼的歡喜到絕望再到憤怒，“你是誰？”

    他用力的推了她一掌，蘇悟本就站在窗前，如今被他這麽一推，腳下不穩，整個身子後仰。

    羅卷沒想到蘇央會如此，快步上前要救人，卻是晚了一步。

    修嵐從窗外飛進來，輕巧的推了蘇悟一把，將她帶離窗口，臉色難看的看向羅卷，“不知羅公子再次前來所為何事？”

    羅卷連忙躬身道歉，“是在下沒有將話與弟弟說明，讓弟弟莽撞前來，實在抱歉。”

    “歉意的話一日之內說兩次，羅公子不嫌多？”修嵐冷冷的說道。

    “你叫蘇悟？”蘇央小臉皺作一團，全然不管自己剛剛差點兒將人推下樓去。

    “是。”蘇悟麵帶微笑的看著自己的弟弟。

    “你不能叫蘇悟。”蘇央聞言瞬間板起臉來，一臉認真的對著蘇悟道。

    “為何？”蘇悟收回笑意，麵無表情的看向蘇央。

    這是何道理？天下重名的多了去了，他怎能如此霸道？

    “隻有我姐姐才能叫蘇悟。”蘇央固執的大聲吼道。

    蘇悟心中一暖，卻也不覺得蘇央的維護是對的，“你姐姐的名字是爹娘起的，我的名字也是爹娘取的，為何她能叫，我卻不能叫？”

    “就是不能。”

    蘇悟雙手環抱，“我偏要叫蘇悟。”

    “你”蘇央說不過，心中憤懣，伸手就要去抓蘇悟的衣服。

    羅卷連忙拉住他，“蘇央，別鬧。”

    蘇央用力將羅卷推開，“走開，我不要你管，爹不要我了，姐姐不要我了，連娘都不要我了，你憑什麽管我，她就是不能叫蘇悟，隻有我的姐姐才能叫蘇悟。”

    他用力吼叫著，眼中帶淚，卻倔強的不讓眼淚落下。

    蘇悟滿眼心疼，她沒有不要他，她隻是去尋父親了，她如今已經回來了，隻是沒有了原來的模樣而已。

    “我以後當你的姐姐好嗎？”

    蘇央一掌拍開她欲伸向他的手，怒吼一聲，“你不配。”

    然後，轉身跑下樓去。

    羅卷擔心他一人會出事，連聲道歉，匆匆追了出去。

    ————

    “你不配，不配，不配”蘇悟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直冒。

    多少個黑夜裏，她是靠著蘇央一聲聲的‘姐姐’才能挺過來，如今，他說她不配。

    蘇央白日裏的話再次出現在她耳邊，她痛苦的捂上耳朵

    ‘我不要你管，爹不要我了，姐姐不要我了，連娘都不要我了，你憑什麽管我’

    蘇悟猛的抬起頭來，蘇央這話是什麽意思？

    “修嵐，修嵐”黑夜裏，她慌亂的喊著修嵐的名字，如今隻有他能幫得上忙了。

    修嵐很快出現在她的房間裏，“做噩夢了？”

    “你能幫我查查我的母親嗎？她叫柳蓮如，是蘇尤的發妻，住在羅府。”

    “好，馬上去。”

    修嵐閃身從窗口離開。

    一陣暖風從窗口吹進來，蘇悟額頭的汗更多了。

    她不敢去猜測母親的去向，臉前再次浮現蘇央那張倔強的小臉，誰會願意舍棄他？沒人願意。

    ————

    早上起來，蘇英發覺蘇悟的麵色異常慘白，她滿眼擔心的看著蘇悟，“姐姐，你怎麽了？”

    蘇悟輕輕搖頭，“沒事兒，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

    此時，修嵐從外麵回來，蘇悟連忙站起身來，走到他麵前，“如何？”

    修嵐眼光躲閃，思緒混亂，不知該如何向她說明。

    “到底如何了？”蘇悟大概猜到了，可她不願相信，她要聽修嵐說出來。

    “半年前，大年初一，她死在自己的屋子裏。”

    蘇悟腳下無力，身子一軟，隻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死了？

    修嵐伸手攬住她，將她扶到凳子邊坐下。

    蘇悟強迫自己深呼吸，稍微平靜了一些，她問道“怎麽死的？”

    “她身體本就較弱，你父親離開後，更是雪上加霜，她強撐著想要支撐起蘇家的重擔，剛與羅家商量好，幾日後便搬離。

    可”

    “可什麽？”蘇悟絕望的看著修嵐，“可我一聲不吭離開了對嗎？是因為我，對不對？”

    “你走的第二日她便病倒了，在床上休養了兩個月才有起色，蘇央伺候在她身側，不願離開，誰勸都沒用。”

    蘇悟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她到底為什麽要在那樣的時候離開？

    母親身體不好她是知道的，她為什麽就那麽自信，母親在那樣的時候能承受得了她的離開？

    她怎麽就覺得母親在羅家就能受到最好的照顧？為什麽？

    蘇英蹲在她麵前，死死的抓著她的手，不讓她再有過激的舉動。

    “一年前你的消息傳回曦國，她便倒下了。”

    又是她？父親走了，母親在這世間的牽掛就隻有她和弟弟了，可她為什麽那麽不爭氣，不僅沒能尋回父親，讓自己客死異鄉？

    蘇悟覺得渾身無力，仿若下一刻就會魂飛魄散。

    她以為隻要她回來，母親和弟弟就會在原處等她，她怎麽也沒想到

    “蘇悟。”

    珞魅從白霧中走出來，蘇悟笑著看他，“你是來接我的嗎？”說完，眼角一滴淚滑落，她終於可以解脫了嗎？

    珞魅像是在看孩童一般，用慈悲的眼神看著她，“我是來救你的。”

    “悟兒”

    一個臉色慘白身著翠色衣裙的女子，從珞魅身後衝出來，她想去抱抱自己的女兒，可她做不到，她直直的穿過蘇悟的身體，滿含熱淚的看著蘇悟。

    蘇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娘。”眼淚不聽使喚的湧出眼眶。

    “悟兒。”柳蓮如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想去幫她擦去眼淚，卻是做不到。

    “姐姐。”蘇英害怕的看著蘇悟對著空無一人的門口痛哭著，輕聲喊道。

    蘇悟連忙噤聲，轉向修嵐，“修嵐，讓我自己待會兒。”

    修嵐擔心的看著她。

    “我不會有事的。”蘇悟點頭道。

    修嵐拉著不情願的蘇英出了房門。

    此時的蘇悟也冷靜下來，可眼淚還是不聽使喚的往外冒。

    “先起來。”柳蓮如試著去扶她，而這次，她終於能碰到她了。

    柳蓮如一把將蘇悟抱進懷裏，“悟兒，你沒事實在是太好了，娘以為娘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蘇悟抱著母親，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緊緊的抱著母親的脖子，“娘，對不起，是悟兒不好，是悟兒任性妄為，讓您擔心了。”

    柳蓮如溫柔的搖頭，她了解自己的女兒，她是去尋她父親去了，她隻是一時承受不住蘇尤離開的打擊，所以才倒下的。

    柳蓮如期待著自己的女兒能將蘇尤找到，並帶回來，生活上清貧一些也無妨，她隻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可她再沒有回來。

    當她聽到蘇悟已經死了的消息時，內心萬分自責，她該讓人尋蘇悟回來的，她不該讓蘇悟獨自一人冒險，是她這個母親做的不稱職，一切都是她的錯。

    她是帶著自責離開的，她對不起自己的女兒，也對不起自己的兒子，她將蘇央獨自一人留在這世間，他日後的路要怎麽走啊？

    珞魅是在奈何橋前將她拉回來的，他說她女兒還活著，隻是換了模樣，她還好好的生活在這世間。

    柳蓮如將哭成淚人兒的蘇悟從自己懷中拉出來，輕柔的幫她整理淩亂的發絲，

    “悟兒，你長大了，珞魅跟我說了很多你身上發生的事情，你放心，娘走的安心了。”

    “娘”蘇悟又要投進母親的懷抱。

    可柳蓮如緊緊的箍著她的肩膀，像是要通過這種方式向她傳遞力量，

    “悟兒，以後娘不在了，你幫娘好好照顧央兒，他他也長大了，我與你父親對不起你們，沒能看到你們成家。”

    蘇悟拚命的搖頭。

    “不要自責，這一切都是命數，娘看到你們姐弟團聚，就已經很安心了。”

    蘇悟低著頭，眼淚落在自己的裙擺上。

    柳蓮如將她的頭抬起來，“別哭了，再哭就成醜姑娘了，娘還想著將你嫁給羅家小子呢，哭醜了該沒人要了。”

    蘇悟噗嗤一聲笑了，羅卷要是聽到這樣的話，指不定躲到哪裏去呢。

    “行了。”柳蓮如幫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娘該走了。”

    “不”蘇悟死死的拽著柳蓮如的手，“娘，你不能走。”

    柳蓮如笑著拿開她的手，“悟兒，當初你爹給你起這個名字，就是要讓你自己感悟人生，你離家這兩年已經學到了很多。

    人這一生不會有誰陪你一直走，娘陪你走的路已經到頭了，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好好保重身體。”

    “娘”蘇悟伸手去拽母親的衣服，可衣角從她手中穿過。

    柳蓮如留給女兒最後一個慈愛的笑容，轉身走進白霧裏。

    蘇悟頹然的坐在地上，慢慢縮成一團，眼淚好像已經流幹。

    珞魅走到她身邊，很隨意的坐在她對麵，“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謝謝。”蘇悟喃喃的說出兩個字。

    珞魅臉上綻開笑容，“不用謝，你不怪我自作主張就好。”

    “珞魅？”

    “嗯？”

    “她會找到我父親嗎？”

    “或許吧。”

    “我能做些什麽？”

    “保重自己。”

    一片靜默過後。

    “珞魅？”

    “嗯？”

    “長生不老真的好嗎？”

    珞魅沉默片刻，“你想要長生不老嗎？”

    “你要度我成仙？”蘇悟傻傻的問道。

    珞魅輕笑一聲，“想得美。”

    又是一陣安靜。

    “蘇悟？”

    “嗯？”

    “人生，該是很美好的吧？”珞魅澄澈的眼神如孩童一般看著蘇悟。

    蘇悟說不出話來。

    “不要去羨慕別人，別人所擁有的，或許不是他想擁有的，而你如今失去的，也一定不是唯一。”

    蘇悟搖頭，“沒聽明白。”

    “不用明白，我發發牢騷而已。”珞魅溫柔的笑著，眼神看向窗外，“今夜有月亮。”

    蘇悟隨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月如鉤。

    “我想喝杯苦茶。”蘇悟抱著雙腿，像是在撒嬌一般，微微嘟著嘴。

    珞魅噗嗤一聲笑了，“你這般模樣像極了三兩歲的孩童。”

    “珞魅哥哥，我想喝杯苦茶。”蘇悟故意捏著嗓子，裝出小孩子的聲音，甜甜的喊著。

    “我是老爺爺，不是哥哥。”珞魅用第一次他出現在蘇悟麵前的聲音，粗著嗓子說道。

    蘇悟被他逗笑，仍然用孩子的嗓音說“珞爺爺，能給我一杯苦茶嗎？”

    珞魅衣袖一揮，一壺二杯出現在眼前，他端起其中一杯遞給蘇悟，“爺爺告訴你一個道理，活在記憶裏的人，永遠無法在現實中得到快樂。”

    蘇悟俏皮的接過珞魅遞過來的杯子，“謝謝爺爺。”聲音幹脆利落，已是她自己的聲音。

    甘甜之味在她唇齒間留香，嘴角勾起，她就知道。

    珞魅仰頭喝掉餘下的那杯茶，苦澀的滋味蔓延全身。

    “你會陪我走過一生嗎？”母親說沒人會陪她一直走，可珞魅是仙人，他不一樣。

    “或許會，或許不會，走過才知道。”珞魅輕笑一聲，少年的聲音如清泉般悅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