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每一天，蘇悟都能看到，距離茶樓門口五步的地方，蘇央惡狠狠的看著樓上雅間的窗口，蘇英則站在他對麵，麵無表情的瞪著他。

    “你不打算管管？”修嵐看著樓下的情形，無奈的搖頭問蘇悟。

    蘇悟不語。

    半年，母親已經離世半年，這半年時間蘇央是如何度過的？

    昨天就算那樣的怒吼，他依然沒有發泄出內心的悲痛。

    如果她是他情緒的宣泄口，那便這樣吧，希望有一日他能接受她便是蘇悟。

    ————

    蘇悟走在街上，身後跟著蘇英，蘇英的身後跟著蘇央。

    羅卷已經阻止過多回，可蘇央不聽勸，“除非她更換名字，要不然，我一直跟著。”

    無奈之下，羅卷跑來向她說明情況，並致歉，“給你添這麽多麻煩，我一定盡快阻止他這般舉動。”

    “嗚嗚大人，您可一定要為民婦做主啊。”

    驚聞一聲淒慘的哭喊聲，幾人同時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裏已經圍了一些人。

    蘇悟快走幾步站在人群外，從縫隙裏看到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素衣婦人，她正高舉著一張帶血的布，似是有天大的冤情要訴說。

    “這是二皇子的轎子。”羅卷看到華貴的轎子上明顯的宮牌，出聲道。

    攔路喊冤竟能攬到二皇子的轎子，這婦人不知是運氣太好，還是故意為之，蘇悟穿過人群仔細的觀察著那婦人的神色。

    婦人哭聲慘厲，手上有細小的傷口，身上破舊的衣衫也已經分辨不出原本的顏色，圍觀的人群一陣唏噓

    “這該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會攔路喊冤吧？”

    “如此可憐，定是被冤枉的狠了，看那轎子如此華麗，想來也是個大人物。”

    “哎，如今這世道，喊冤就要找大官，若不然，誰會理會你？”

    “這女子也算聰明的緊，知道當街攔路，還攔了這樣一抬轎子，有婦如此，不知道是哪家的福分啊。”

    轎簾掀開，如玉般白皙的手指挑了一塊棕銅色的牌子遞給轎子邊站著的侍衛模樣的人。

    那人恭敬的接過牌子，靜聽幾句，然後高聲對婦人道“此為我家主子的令牌，你且執它去興衛府，宋大人會為你主持公道，還你清白。”

    跪地的婦人，先是一愣，隨後慢慢抬頭看向眼前的令牌，雙手緊張的在身上擦了兩下，才敢伸手去接

    聲音顫抖著說“謝謝青天大老爺，謝謝”

    婦人接過牌子，識相的退到邊上，讓轎子順利通過。

    轎子走後，圍觀的人群立馬圍住那婦人，他們驚奇的看向她手中的牌子，卻無一人敢動手去摸。

    有眼尖的人看到牌子上小小的越字，大聲喊道“這是二皇子的令牌？”

    人群中立馬傳出驚呼聲“竟是二皇子的令牌？”

    “這下你可以放心了，二皇子處事一向公允，一定可以為你討回公道的。”

    “不知你是走了什麽運，竟能在此攔下二皇子的轎子，日後一定大富大貴。”

    蘇悟覺得有些好笑，轉頭問向身邊的羅卷，“這女子攔轎所為何事？”

    羅卷一臉茫然的搖頭。

    “二皇子當真是愛民如子啊，什麽都不問，便將自己的隨身腰牌給了出去。”蘇悟話中有話，卻不細說，無趣的轉身離開。

    羅卷看著散去的人群，婦人還呆站在原地，手中寫著血書的布已經被汗水浸濕。

    ————

    這日，蘇悟正無聊的看著樓下對峙的兩人，蘇央已經將憤怒的情緒轉到蘇英身上了，稚嫩的小臉氣得鼓鼓的，甚是可愛。

    樓下急的團團轉的羅卷猛然抬頭，嚇得蘇悟連忙收回視線，躲進屋裏。

    不過片刻，焦急的腳步聲傳來，蘇悟頭疼。

    雅間的門被推開，羅卷顧不得其他，徑直走到蘇悟麵前，

    “我說蘇二小姐，你倒是想想辦法啊，他就這麽一直在這兒呆著也不是辦法，夫子都去家裏兩回了，他再不去學堂，夫子就不收他了。”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蘇悟一臉無辜的看著羅卷，她哪兒有辦法，難不成真要她改了名不成？

    她才不要呢，如今就被這小子製服了，以後還如何當他長姐？

    “你就這麽任由他纏著你？”那一副看熱鬧的表情不知道是誰？她一定是故意的，羅卷有些惱怒的看著她。

    蘇悟無所謂的往樓下又看了一眼，“沒事兒，反正蘇英閑著也是閑著，找個人陪著玩兒挺好的。”

    “你”若不是怕傷著蘇央，羅卷早就讓人將蘇央打暈抬走了。

    蘇央如今這樣是因為蘇悟，他若當真將人打暈了，以後羅家蘇央怕是待不下去了。

    他答應過柳姨要好好照顧蘇央的。蘇家現在就隻剩蘇央一人，他不能這麽對蘇央。

    可麵前這個女人真是可惡，禍害別人家的孩子陪自家孩子玩兒，真是最毒婦人心。

    蘇悟正有意無意的往樓下看，突然看到蘇央臉上一閃而過的笑容，她腦中突然想到一個可行的辦法，於是她滿臉堆笑的看著羅卷。

    看到她突然轉變的表情，羅卷忍不住皺眉，腳步後退。

    “你這是做什麽？”蘇悟不滿的收起笑意，瞪他一眼，她有這麽讓人害怕嗎？

    羅卷略顯尷尬的擠擠嘴角，“煩請蘇二小姐想想辦法。”

    “也不是沒有辦法。”蘇悟挑眉道。

    “什麽辦法？”羅卷湊近一步，緊張的等著她給出辦法。

    蘇央已經七日未去學堂了，再等下去，再多錢夫子也不會收他了。

    他可不能將蘇央也養成袁齊誌那樣的紈絝啊，蘇悟會回來尋仇的。

    蘇悟小心的觀察著羅卷的表情，“讓蘇英跟他一起去學堂。”

    雖然她一直有教蘇英學字念書，可她教的畢竟有限，跟學堂上夫子教的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剛才看到蘇央的那抹笑容，她覺得蘇央應該是缺少夥伴的，如果有小夥伴在他身邊，他就不會再去回想以前的事情。

    或許這個隻能暫時緩解他心中的執著，但這是目前最有效的辦法了。

    “你她是個女娃。”羅卷眼睛圓瞪，眉毛要飛到天上去了。

    “女娃怎麽了？女扮男裝不就是了。”原來蘇悟自己還經常女扮男裝混進學堂呢，這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羅卷利落的搖頭，“不行，夫子不會同意的。”

    蘇悟無意識的伸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你傻啊，這種事能讓夫子知道？”

    拍完，不僅她愣了神，羅卷也僵愣的看著她。

    “抱歉，我把你當蘇英了。”蘇悟連忙解釋。

    聞言，羅卷嘴角慢慢勾起，“無礙，你這動作，讓我想起一位舊友。”

    “蘇央的姐姐？”蘇悟明知故問。

    “對，她也叫蘇悟，兒時也偷摸女扮男裝混入學堂，被同窗揭穿趕出學堂。”說到這裏，他似是陷入了回憶，臉上的笑容燦爛奪目。

    蘇悟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還同窗？不就是他嗎？

    “你就說我這辦法行不行吧？”

    “我去問問。”

    樓下，羅卷將話說完，蘇央先是驚訝，隨後不情願的點頭。

    蘇英興奮的跳起來，也顧不得跟羅卷說謝謝，轉身一躍，從窗口直接進了雅間。

    窗口的蘇悟連忙後撤，以免被蘇英撞到，這丫頭越來越冒失了，原來聽話乖巧的蘇英跑哪兒去了？

    “姐姐，樓下那哥哥說我可以上學堂？”小丫頭一臉期待的抓著蘇悟，小爪子的力道簡直要將她的胳膊捏斷。

    蘇悟連忙點頭，生怕她晚說一會兒，自己的小命不保，“是，你要上學堂了。”

    “真的？”

    都說了是還問？蘇悟用力掙開蘇英抓著她的手，“真的，讓你修嵐哥哥帶你去買幾套男子的衣服，這身打扮進不了學堂。”

    蘇英興奮的點頭向樓下跑去，蘇悟無奈的看著跑遠的背影，希望她這樣的決定對他們兩人都好。

    第二日清晨，蘇悟早早幫蘇英收拾妥當，等在羅府的門口。

    蘇央並沒有讓她們等得太久，羅卷跟在蘇央身後，打著哈欠，一臉沒睡醒的樣子。

    “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蘇悟將早準備好的銀兩遞給羅卷，“我是外來人，不方便出麵替蘇英張羅，麻煩你用這些銀子買些東西送於老夫子。”

    羅卷慢條斯理的提了提右手，“東西已經準備好了，無需你費心。”

    蘇悟直接將銀子塞進他的手裏，“我們萍水相逢，你能給蘇英這個機會，讓她進學堂已經是幫了大忙了，我怎麽能讓你再出銀子呢。”

    說完，她轉向蘇央，“麻煩這位小兄弟照顧小妹。”

    蘇央直接側過身去，不與她照麵，但也沒說什麽。

    蘇悟知道，能讓他做到這一步已是不易，便不再多說，簡單跟蘇英說了兩句，就送他們離開了。

    傍晚，蘇悟依然等在羅府門口。

    正巧碰到羅卷外出歸來，“你三妹上學堂，我怎麽覺得你比她還緊張？”

    “他性格孤僻，我怕她沒辦法融入學堂，她又是個女孩兒，在學堂多有不便，所以難免擔心一些。”

    “不必擔心。”羅卷歎口氣，看向學堂的方向，“有蘇央在，沒人會欺負她，也沒人敢欺負她。”

    “為何？”自己的弟弟何時變成學堂裏的小霸王了？

    羅卷自豪的說“蘇央聰明好學，夫子一向偏袒。前些日子因為一件小事，他與幾位同窗打了一架。

    別看那小子看著柔弱，氣勢可是絲毫不輸的，最後臉上雖然掛了彩，但到底是贏了。

    夫子雖然惱怒，但看在蘇央向來聽話，他們認錯態度還算好的份兒也就沒有責罰。”

    聞言，蘇悟臉色變得難看，“他沒習武？”

    “之前他自己不願習武，如今見到你家三妹武功高強，飛上飛下甚是羨慕，所以”

    她以為弟弟隻是想要個玩伴兒，聽羅卷這麽一說，她怎麽覺得事情沒有她想得那麽簡單呢？

    “他是因為這個才願讓蘇英去學堂的？”

    說到這個，羅卷得意的挑眉，“這小子不知是不是得了他爹的真傳，什麽事情都能算計。

    這不，剛認識你們便追著不放。我起初以為他隻是氣不過你的名字與他姐姐名字一樣。

    哪成想，他是想學你三妹的武功，糾纏七日下來，他還沒提要求，你倒是先提出來了。

    上學堂和學武功相比較而言，太簡單了，小小年紀，這般算計，當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這話的意思是她被她自己的親弟弟給算計了？

    蘇悟暗自想著這幾日與蘇央的相處，這小鬼靈精，才多大年紀，就有這麽多彎彎繞繞的，真是欠揍。

    “姐姐。”

    蘇英如蝴蝶似的一陣風飛到她的懷裏，這哪兒是男孩子的模樣啊，她忍不住皺眉。

    “姐姐，蘇央今日教了我很多字呢，回去我念給你聽？”蘇英仰著小臉，天真的說著。

    蘇悟輕輕搖頭，這般可愛的小人兒精，連氣都不忍心氣了，隨她去吧，當真不讓進學堂了，再想其他辦法。

    “好，一會兒念給姐姐聽。”她揉了揉蘇英的小臉，眼角的餘光看到蘇央羨慕的小眼神。

    她將蘇英輕輕推至一邊，對著蘇央說道“聽說你想習武？”

    聞言，蘇央馬上轉頭看向羅卷，羅卷窘迫的轉頭看向別處。

    “蘇英雖然武功高，但她年紀太小，教你也教不好，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什麽交易？”蘇央麵無表情的瞪著她。

    “我給你找個能教你的師父。”蘇悟道，“你允許我叫蘇悟。”

    羅卷驚奇的轉頭看向蘇悟，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本來就叫蘇悟，還由得別人允許不允許？

    蘇央定定的看著她，不發一言。

    是一個已死之人的名字重要些，還是一個難能可貴的機會重要一些？蘇悟想要知道他心中的答案，也想解開他心中的結。

    “怎麽？很難抉擇嗎？”

    “隻有我姐姐可以叫蘇悟。”蘇央雙手緊握。

    他不是不明白世間相似的名字很多，不止他姐姐叫蘇悟，可他不願接受姐姐已不在的事實。

    若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人叫蘇悟，姐姐回來了，會不會傷心難過？

    剛才她們姐妹的樣子，讓他想起多年前，他投入姐姐懷抱的幸福模樣。

    他可以允許她默默的存在，但她為什麽要他接受她叫蘇悟呢？

    蘇悟慢慢走到他身邊，半彎著腰，“名字隻是名字而已，人卻與人不同，你心中那個人一直都在，又何必在意名字呢？”

    蘇央冷笑一聲，眼眶濕潤“她不在了。”

    “在心裏就夠了。”蘇悟道。

    蘇悟沒有強迫他此時就做決定，“明日卯時你的師父會在這裏等你，一刻時間稍縱即逝，希望你不要錯過。”

    說完，她拉著蘇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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