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

    冷清的街道上突然掠過兩道黑色的人影，片刻後，他們落在春城樓後門。

    蘇悟將春城樓密室的位置告訴了修嵐，這兩個黑影正是修嵐和弓顯。

    隻聽‘啪嗒’一聲輕響，門被修嵐打開，他從腰間拿出火折子，靠近嘴邊輕輕吹了一下，火苗瞬間照亮他蒙著黑色麵巾的臉。

    兩人輕手輕腳的推開門，閃身進入。

    修嵐在前麵走著，弓顯跟在他身後。

    白日裏他們來過一趟，所以對於後廚的位置很熟悉，不過片刻時間就到了灶台前。

    灶台後麵的牆上有五道黑色的印記，每一個印記對應著一口鍋，看起來再自然不過，卻沒想到後麵會是一間密室。

    他們四處翻看著，沒多久，便在牆的右下角發現一個活動的青磚，青磚藏在一個發著酸臭味的壇子後麵，如果不是刻意搬開，根本看不出異樣。

    修嵐將青磚抽出來，裏麵是個小小的石獅子，他伸手輕輕扭動，牆也隨之轉動，當門開到能進一人的縫隙時，他閃身進入，弓顯候在外麵。

    密室裏一片空曠，進門時他不小心踢到地上的石子，竟發出細小的回響。

    他舉著手裏的火折子，將四周找了個便，卻沒有發現什麽不妥。

    按照蘇悟的講述，杜秋傑發現掌櫃的時候，掌櫃剛好將東西藏起來，那麽所藏的位置也隻會是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修嵐想象著掌櫃的身高，微微矮下身子，拿著手中的火折子圍著密室又轉了一圈，依然沒有任何發現。

    高處沒有，那會不會是在低處呢？

    他蹲下身子從門口的位置開始，一點一點的找著。

    突然，他看到拐角處貼著地麵的位置有一個比銅錢還要小的凸起，它的顏色跟地麵的顏色一樣，若是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發現不了。

    他俯下身子試著用手去按了一下，卻沒有絲毫的動靜，重複幾次無果，他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推測。

    既然這裏不是，那就肯定還有其他的地方，他繼續沿著牆根往下找。

    一圈下來，他依然沒有找到可疑的地方。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個漆黑的角落，手按著不行，那就試試腳？

    這樣想著，他抬腳踩在上邊，隨著他腳下用力，左側牆麵突然彈出一個東西，位置恰在他左肩，他猛然閃開，卻未聽到東西落地的聲音。

    將火折子湊近一些，才發現彈出來的是連著的幾塊青磚，上四下四，總共八塊，而這些青磚的外形隻是掩飾，裏麵是空的。

    他將火折子往上抬了抬，湊近一看，裏麵放著幾本藍色的冊子。

    伸手拿過其中一本，他隨手翻開，入眼是一串名字，每個名字下麵都寫著幾個數字，有三位也有四位。

    再拿出一本，一樣寫著數字和名字，直到看到第三本，他總算從裏麵看出些名堂來，因為上麵寫著杜秋傑的名字，而他的名字下麵畫著兩個紅色的叉。

    突然，門口傳來弓顯的聲音，“有人來了。”

    他連忙將裏麵的冊子全數拿了出來，然後將突出的幾塊青磚又推了進去。

    做完這些，他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密室，弓顯順手將密室的門關上。

    前廳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他們顧不得其他，快速走到後門，拉開門，門外卻也已經圍滿了人，其中就有賈倫的身影。

    “你們是何人？為何深夜到此？”賈倫沉著臉問道。

    剛剛牢裏有人在地上打滾吵著要找大夫，本來這是常事，不會傳到他耳中，可是他的親信來報，說那人是吃了別人送的飯食，而送飯食的人竟然見過杜秋傑。

    真是可惡，他嚴防死守了這麽長時間，還是讓人鑽了空子。

    得到消息，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來春城樓看看那些重要的東西是否還在，沒想到還真有人趁夜來，看著那黑衣人手上的東西，他臉色更加難看。

    修嵐和弓顯看了看眼前的形勢，如果硬闖，肯定要耗費不少時間，剛才聽到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緊，留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不多了。

    修嵐遞給弓顯一個眼色，然後順手拿出一本剛才在密室中找到的賬冊扔向空中，弓顯手中的劍對著賬冊不斷揮舞，賬冊瞬間成了一堆碎片。

    隨著他們足尖輕點的動作，碎紙片被他們帶出老遠的距離，一片片落在那些人的臉上。

    “追，快給我追。”

    已經走遠的兩人隻聽到賈倫憤怒的吼叫聲。

    “好不容易找到的東西就那麽毀了？”跑出老遠的距離，弓顯才對著修嵐指責道。

    “你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修嵐不以為然。

    弓顯撇了撇他手上餘下的幾本，“確定留下的是有用的？”

    “都在一處放著，應該都有用吧。”修嵐淡淡道。

    弓顯不再說什麽，反正回去了是他交差又不是自己。

    回到流暮閣，蘇悟的房間還亮著微弱的光，修嵐徑直走到她房間門口，敲響房門。

    蘇悟急切的打開房門，“怎麽樣？找到什麽東西了嗎？”

    他將拿回來的四本賬本遞到她麵前。

    她臉上一喜，“辛苦了。”

    “我們被發現了，走的時候迫於無奈毀了其中一本，希望裏麵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修嵐道。

    “沒事，線索沒有了可以再找，隻要你們平安回來就好。”

    修嵐淡淡一笑，拿過其中一本，翻開，

    “你看這裏，這是杜秋傑的名字，下麵是兩個紅叉，其他的多都寫著數字，我猜想應該是收買官員所花的銀兩，而杜秋傑是為數不多的沒有收銀量的官員。”

    蘇悟從第一頁開始翻看，上麵記得很清楚，有的名字下麵是兩個數字，有的是三個，甚至多的是五個。

    她又拿出一本，這上麵寫的卻是人名加日期，可是這上麵的人名跟剛才那本上並沒有重合，於是她將餘下的兩本都打開，果然從中找到了對應的數額。

    越往下翻她心裏的怒火就越勝，如果真如修嵐所說，這一個個數額的背後會是一件件怎樣的事情？又會牽扯到多少無辜的性命？

    她翻到最後一頁，這一頁與其他不同，一排排全是數額，而這些數額最小的也要三萬，數額上麵全都蓋著一個小小的印章，印章上的字是——喬槐。

    夜已經深了，蘇悟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她腦中一直在想著剛才看過的賬本，一家酒樓竟涉及到這麽多人，如果這背後真是太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深深舒出一口氣，閉上眼睛。

    就在這一瞬間，窗口突然傳來細小的聲音，她瞬間睜眼，想要起身，身子卻被一邊的李崇茵按了回去。

    李崇茵將食指放在自己的唇上，示意她不要說話。

    兩人靜靜地聽著窗口的動靜，不過片刻，屋內竄進來幾道黑色的人影，他們腳步雖然輕盈，但屋子裏太安靜了，蘇悟竟然能清晰的聽到。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屏住呼吸，手一點點握緊。

    忽然，身上一涼，李崇茵將她身上的被子扔了出去，趁著這個空檔，李崇茵一手扯掉自己的被子，一手拉過她的手起身。

    可即使如此，她們還是晚了，兩人剛下了床，黑影已經來到近前，李崇茵猛地拽蘇悟一下，劍尖險險擦著她的右臉過去，驚得她一身冷汗。

    一擊未中，五個黑影手上動作加快，李崇茵帶著她在黑暗中來回閃躲。

    就在此時，窗口又落進一個黑影，那黑影動作顯然比這些人快多了，他手中的劍猶如閃電一般瞬間來到近前。

    隨著兩聲慘叫，蘇悟聽到劍落地的聲音。

    “沒事吧？”

    修嵐略顯慌亂的聲音，讓蘇悟的心安定下來，她應聲道“沒事。”

    李崇茵快速將她推到角落裏，回身與修嵐一起對抗五個黑影。

    就在他們動手之際，蘇悟看到窗口嗖嗖出去兩個人影，想來是剛才被修嵐傷到的人落荒而逃了。

    不過片刻，房間裏恢複了安靜，李崇茵順手將蠟燭點亮，整個房間瞬間亮了起來，地上是被製服的三人。

    修嵐往角落裏看了一眼，看到她沒事，將視線落在地上跪著的三人身上，聲音冰冷，“誰派你們來的？”

    嘭的一聲，門被人從外麵踹開，梁亦念一臉寒霜的站在門口，看到地上跪著的三人，臉色這才好了一些。

    也就在此時，三人看準時機咬破嘴裏事先藏好的毒藥。

    修嵐慌忙去掰其中一人的嘴，卻已經來不及，三人很快嘴角流出黑血，接連倒在地上。

    他有些不悅的看向梁亦念，梁亦念卻沒有看他，徑自走到蘇悟身邊，關切道“沒事吧？”

    蘇悟搖頭，看向修嵐，“會是賈倫派來的人嗎？”

    “掌櫃的剛才送來消息，帶我們見杜秋傑的獄卒被發現，打了五十大板，應該是賈倫無疑了。”梁亦念臉色陰沉。

    蘇悟突然想到什麽，走到床邊，將藏在床褥下的幾本賬本拿出來遞到梁亦念手中。

    梁亦念接過順手翻看起來，當看到幾個熟悉的名字時，他手上的動作一頓，“這是哪兒來的？”

    那幾個熟悉的名字是周邊幾個城知府和縣官的名字。

    “修嵐和弓顯從春城樓裏拿回來的。”蘇悟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上麵應該就是春城樓賬本上那片空白下的銀子分配。”梁亦念道。

    聞言，蘇悟拿過其中一本，直接翻開最後一頁指給他看，“這個叫喬槐的人你可認得？”

    既然賬本上很多名字他都認識，那這個喬槐他有可能也認識，蘇悟這樣想著，滿眼期待的看著他。

    梁亦念卻搖搖頭，“不認得，會不會是個假名？”

    “有可能吧。”蘇悟顯得有些沮喪。

    “讓蒼言閣去查一查吧。”梁亦念看向修嵐。

    修嵐淡淡點了點頭。

    “這已經是賈倫第二次派人來刺殺了，隻有我們幾個怕是顧不過來，明日尋幾個兄弟過來保護她吧。”梁亦念又道。

    修嵐麵無表情的說“主子吩咐過了，我已經在安排了。”

    他的回答讓梁亦念麵上一僵。

    蘇悟忙開口打圓場，“天還未亮，大家先回去歇息吧，他們剛剛折了三個人，應該不會這麽快再派人來了。”

    “好。”

    修嵐率先出了屋子，梁亦念又叮囑了幾句才離開。

    李崇茵好笑的看著一臉無奈的蘇悟，“修嵐這樣子是他主子教的嗎？”

    蘇悟對著她呲了呲牙，將地上破了的被子扔到一邊，回到床上，把賬本重新放在床褥下麵，平躺著。

    李崇茵順手熄了蠟燭，走過去躺下，將自己的被子分她一半，安靜睡去。

    此刻正對蘇悟房間的屋頂上端正的坐著兩個人，修嵐和弓顯，兩人像石化了一般閉著眼睛安靜的坐著。

    吃過早飯，蘇悟正要離開，卻被修嵐拉了回來。

    她疑惑的看著他，他卻什麽都沒說，靜等著其他人離開，然後關上雅間的門。

    “你之前讓主子查賈倫的事情，主子已經查清楚了。”

    “真的？”她眼睛一亮。

    昨夜她還在想賈倫在太子那裏到底有何特別，太子竟然將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他處理，今日莫頃延便送來了他的消息，真是雪中送炭。

    “五年前，賈倫在隴城花了三百兩銀子，買到隴霞縣縣令一職。”

    “買的？”蘇悟滿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修嵐，他的官職竟然是花錢買的？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三百兩銀子就能當百姓的父母官？

    修嵐點點頭，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後來呢？他怎麽就當上應順府的少尹了呢？”她急切的問道，不會也是買的吧？

    “賄賂隴城知州，被舉薦入亙都為官。再後來，無意間被太子發現，成了為太子收買人心的走狗。”修嵐淡淡道。

    這些人買賣官職本就是在太子暗示下進行的，這一年來他已經看膩了，主子已經盡量在幫他彌補了，隻是沒想到如今開始變本加厲了。

    “太子竟然知道？”

    蘇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國太子竟然允許自己的手下買賣官職？他難道不怕以後登上皇位之後手下隻剩一群廢物嗎？

    見修嵐淡定的表情，蘇悟突然想到他剛才說的，臉上的表情更加難看，“莫頃延也知道？”

    “主子也是一年前知道的，這一年來也做了很多努力去阻止，但沒有多大用處，太子依然故我，底下的官員也已經習慣了。”修嵐解釋道。

    蘇悟不知道這習慣是多久養成的，更不知道這樣可怕的習慣正在影響著多少人，如果清廉的官員都要落得杜秋傑這樣的下場，那還有誰會當清官呢？

    “這是主子讓交給你的。”修嵐從腰間拿出一張小小的字條遞給她，“他知道你很難接受，所以寫了一句話給你。”

    她伸手接過，慢慢打開一切都會好的，信我。

    “我知道了。”她將字條疊回原本的樣子塞在自己的腰間，“還有一件事我需要他幫我查。”

    “什麽？”

    “杜秋傑曾經向戶部遞交過公文，讓他查一查公文都經過誰的手，最後如何了？”她道。

    “好。”

    “有件事還得麻煩你去做。”蘇悟道。

    “什麽事？你說。”

    “前幾日我讓你派人跟蹤賈倫的事，我希望你親自去做。”

    沒等修嵐說什麽，她繼續道，“昨夜你也看到了，他身邊也有高手，其他人去肯定有探不到的事情，你的武功在他們之上，所以，你去我比較放心。”

    “那你”

    “你昨晚不是說會加派人手嗎？李崇茵也一直跟著我，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見她堅持，修嵐點點頭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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