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你可願跟小王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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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允之不是九姑娘的第一個金主,但卻是她最上心的一個。

    她見過許多男子,皆是高門大戶出身,或是自個兒本身就在朝中做著一個拿得出手的官職。官妓雖多,但九姑娘慣常是李媽媽照著花魁娘子的標準好生養出來的。莫說是平頭百姓,即便是六品以下的官員,連求見她一麵的資格都不曾。

    九姑娘曾經對溫慈笑言:“阿慈,你瞧,他們都同情我,說我一介貴女落到如今的田地。可如今是什麽田地?我想何時閉門不出,想給哪位高官貴爵甩個臉,還不是都由得我?我倒覺得比從前更自由,更高貴些。”

    溫慈望著她,微微上揚的鳳眸隱隱蘊上幾分悲憫。

    他坐在那兒,青衫素素,烏發如墨,抬手揚頸間,已將手中的酒壺傾個一滴不剩。

    半晌,他用袖口將唇畔流出的酒液擦淨,淡笑:“你說得對,小九。”

    九姑娘那時並不曾知道,這一句,對溫慈來說已是過盡千帆的慨歎了。

    趙家是世襲的梁王,算得上是寧晉百年的名門望族,到了趙允之已經是第三代了。趙允之是趙家唯一的嫡子,傻子都知道,這趙家偌大的百年基業,將來都是要傳給這位風華正茂,英姿卓然的小梁王的。

    九姑娘能攀上這樣一棵高枝兒,其他姑娘們瞧著眼熱,卻也隻能在背後嚼舌頭,平日裏麵兒上也不敢公然給她下絆子。

    九姑娘是被上一位金主當成禮送給這位小梁王的。

    她已經忘記那人的姓名了,隻記得當時他望向趙允之的時候,一副獻媚到令人厭惡的嘴臉:“小王爺您瞧,這是清竹館當家的花魁,您若是喜歡,下官自當雙手奉上。”

    清竹館,一個煙花柳巷之地,卻偏偏獨樹一幟叫了這樣一個清心寡欲的名兒,每每聽來都有幾分諷刺之意。

    她垂著眸子,生生按住滿心的厭惡,淡淡地施禮:“阿九,見過小王爺。”

    一隻冰涼的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頜,她抬眸,正正對上一雙盈滿星辰的眼睛,心裏忽然就動了一下。

    趙允之笑:“的確有幾分姿色。”

    九姑娘見他玩世不恭的神色,為自己方才的心動懊惱不已。

    不過又是一個**熏心的紈絝公子罷了。她這樣想。

    正想著,那隻骨節分明,纖長的手便落在她眼前。她抬眸,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微微含著笑,極盡柔和:“雖然如此,可本王總要問一問姑娘的意思才是。九姑娘,你可願跟小王走麽?”

    九姑娘深知自己平靜無波的麵容下,已是翻騰滾沸的歡愉,兩相對衝,令她一時失語。

    半晌,她小心地將手搭在那隻好看的手上,微笑:“謝小王爺垂憐。”

    趙允之便給了李媽媽三百金,小廝將那袋子沉甸甸的金子遞到李媽媽手裏,他說的客氣而矜貴:“這些錢媽媽拿去,我們阿九平日裏仰仗媽媽多照顧。”

    九姑娘盯著他的側臉,隻覺得輪廓分明,煞是好看。

    李媽媽捧著三百金,笑的合不攏嘴,自然也聽得出趙允之話裏的意思,忙不迭地道:“小王爺放心,您交代的事兒奴家哪兒敢怠慢。阿九的吃穿用度,必定是最上乘的。”

    趙允之微笑,伸手握了握在一旁出神的阿九的手:“仔細照顧著自己,本王改日再來瞧你。”

    李媽媽看著九姑娘癡癡凝望著趙允之離去的背影,她何曾見過阿九這副模樣,到底阿九是個頗有幾分寡淡的孩子。她歎了口氣:“阿九,寧晉城裏頭想嫁給這位小王爺的人如過江之鯽,皆是豪門貴女,品貌尚佳。你知道麽?”

    九姑娘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直直打了個寒顫,收回目光來,淡淡道:“阿九知道。”

    李媽媽又歎:“他這樣的人,想必是要等著上頭指婚的,你又知道麽?”

    九姑娘心知肚明。

    她頓了頓,神色還是淡淡的:“媽媽放心,阿九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做他想。”

    李媽媽欣慰地拍拍她的手:“我沒瞧錯人,是個知道分寸的孩子。”

    九姑娘心裏頭有些酸澀,便約了溫慈出來喝酒。

    溫慈酒量很好,號稱千杯不醉的酒量。倒是九姑娘,酒量不好也便罷了,酒品也很是一般。每每喝多了,便攬著溫慈笑嘻嘻地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直聽得溫慈一頭霧水,卻又無奈地煨上一壺濃茶,等這位酩酊大醉的姑娘清醒過來。

    九姑娘那日喝了許多,兩頰酡紅,有幾分小女兒的嬌憨。

    溫慈的居所,是寧晉城郊一處兩進兩出的小宅子,院內栽滿了梧桐翠竹,寧靜而清新。

    兩人坐在廊下,聽著淅淅瀝瀝地雨聲,半晌無話。

    過了許久,九姑娘開口喚了一聲:“溫慈?”

    溫慈知道她酒勁兒上來了,便好著性子應了一聲。

    九姑娘半晌沒話,溫慈詫異,轉眼瞧她,瞥見了她滿眼蓄著的淚。

    溫慈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滯,擱下酒盞,探身過去,輕柔地替她擦眼淚:“小九,怎麽啦?”

    九姑娘分明滿臉的淚,可唇角卻依稀掛著幾分笑:“溫慈啊,我從前隻說,我不喜歡旁人同情我。可如今,我卻知道了。若我還是從前的模樣,我本可以同他相配,對不對?”

    溫慈揉了揉她的腦袋,溫聲道:“小九,你從不必想著要與任何人相配。”

    九姑娘淚眼朦朧。

    溫慈笑:“你配得上任何人。”

    九姑娘破涕為笑:“溫慈,你不必這樣安慰我,我心裏知道。”

    她站起身來,身形微微搖晃了一下,溫慈好性子地護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九姑娘赤足披發,踩在冰涼的磚地上,旋轉著,裙裾飛揚,靈動輕盈。

    她跳累了,又栽回窗邊的榻上,縮在溫慈膝上,笑嘻嘻地壓低了嗓音:“溫慈啊,我偷偷告訴你,我從前可是同蘇家的嫡公子指腹為婚的你知道蘇家麽?”

    溫慈憐愛地順著她淩亂的長發:“不曾。”

    九姑娘不以為意:“許多人都不曾聽過啦。蘇家在我三四歲的時候便被皇帝滿門抄斬啦”

    九姑娘的眼睛半張半闔,嘟囔著:“若是蘇家還在如今的趙家比起來又算什麽呢”

    溫慈伸手輕輕覆在她的眼睛上,手心微涼,輕柔的聲音如在耳畔:“睡吧。”

    九姑娘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合眼安穩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