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誘敵之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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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腐植春穀恒定的“黃昏”光芒,被刻意隔絕在俘虜營的陰影之外。這裏位於營地最偏僻的下風口,緊挨著老根那終日彌漫刺鼻氣味的毒弩工棚。
    幾根粗木樁歪斜地插在鬆軟的腐殖土裏,上麵胡亂搭著些寬大、邊緣焦黑的腐葉,勉強算個遮頭的地方。
    空氣裏混雜著毒草的鐵鏽甜膩、腐殖土的濃重腥氣,以及…傷口潰爛的惡臭和絕望的汗餿味。
    十幾個狼毫族俘虜蜷縮在泥地裏,像一群被拔了毒刺的困獸。
    他們瘦得脫了形,裹身的破爛皮甲沾滿黑泥,露出的皮膚布滿鞭痕和汙垢。深陷的眼窩裏,綠光黯淡,隻剩下麻木的疲憊和對食物的本能貪婪。
    看守故意丟進來的幾塊烤得焦黑的塊莖,瞬間引發一陣壓抑的嘶吼和瘋狂的撕搶,碎屑混著泥土被塞進幹裂的嘴裏,有人噎得直翻白眼,也舍不得吐出來半點。
    “有人偷糧!……”
    石墩帶著兩個本部戰士,像兩尊石雕般守在簡陋的柵欄口。石墩臉上那道被毒針劃開的舊疤在昏暗光線下更顯猙獰。
    他抱著膀子,眼神冰冷地掃視著這群餓鬼,手裏的硬木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木樁,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子輝來了。
    他沒穿那件標誌性的雷狼皮甲,隻套了件沾著泥灰的粗麻短褂,露出臂膀上虯結的筋肉和幾道新鮮的劃傷。
    腳步踩在濕軟的腐殖土上,無聲無息,卻像一塊巨大的寒冰投入死水潭。
    俘虜堆裏細微的撕搶聲瞬間凝固,所有渾濁的目光都驚恐地聚焦在他身上,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縮去。
    他走到柵欄前,目光如同刮骨的刀,緩緩掃過一張張驚惶的臉。
    最後,停在那個被石墩白天一矛杆砸斷了肋骨、蜷在角落裏痛苦呻吟的偷糧賊身上。
    那人嘴角還殘留著幹涸的血沫和穀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嘶聲。
    “把他拖出來。”子輝的聲音不高,像兩塊凍石摩擦。
    石墩和另一個戰士立刻應聲,嘩啦一聲拉開用藤蔓捆紮的柵欄門,毫不猶豫地衝進去。俘虜們像受驚的蛆蟲般向兩側蠕動躲避。
    石墩蒲扇般的大手抓住那斷肋俘虜的腳踝,像拖一袋破穀子般,毫不費力地將他從人堆裏硬拽出來,在深褐的泥地上拖出一道痛苦的痕跡。
    “族…族長饒命…那是他們丟進來的,不是偷的……”斷肋俘虜被丟在子輝腳邊的泥濘裏,掙紮著想抬頭,卻被劇痛扯得麵孔扭曲,隻能發出微弱的氣音。
    子輝蹲下身,動作帶著一種猛獸審視獵物的從容。他伸出手,卻不是攙扶,而是用粗糙的手指,沾了點那人嘴角混著血汙的穀粒碎屑,撚了撚。
    火光跳躍在他臉上,一半是暖色,一半是冰冷的陰影。
    “春穀的糧,”子輝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帶著一種殘忍的平靜,“好吃麽?”
    俘虜抖得更厲害,牙齒咯咯作響,說不出話。
    “偷一顆穀,斷一根骨。”子輝站起身,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寒鐵交擊,響徹整個俘虜營,“這是我石水定的規矩!壞規矩的,就是這下場!”
    話音未落,他猛地抬起腳,厚重的皮靴底帶著千鈞之力,狠狠跺向那俘虜斷裂的肋骨處!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伴隨著短促到極點、隨即戛然而止的慘嚎!
    那俘虜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條離水的魚,眼睛瞬間瞪得滾圓,布滿血絲,死死盯著頭頂那片被腐葉遮蔽的、昏黃的“天光”,瞳孔裏的光迅速渙散。
    喉嚨裏發出幾聲“嗬嗬”的怪響,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便徹底癱軟下去,再無聲息。
    腐臭的泥地上,隻有暗紅的血沫從他扭曲的嘴角緩緩滲出。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俘虜營。連看守的石墩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所有的俘虜,如同被無形的冰水從頭澆到腳,連骨髓都凍僵了。
    他們驚恐萬狀地看著地上那灘迅速被腐殖土吸收的暗紅,看著子輝靴底沾染的泥濘和血汙,看著他那張在火光下半明半暗、如同岩石般冷酷無情的臉。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瞬間扼住了他們的喉嚨。
    子輝的目光再次掃過這群噤若寒蟬的餓鬼,裏麵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掌控生死的漠然。
    “看好他們,”他對著石墩,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淡,“再敢伸手,這就是榜樣。”說完,他轉身,踩著濕滑的泥地,身影很快融入了營地深處更濃重的陰影裏,留下身後一片凝固的恐懼和那具迅速冰冷的屍體。
    石墩和看守重新關上了柵欄門,木棍敲打木樁的“篤篤”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每一下都像敲在俘虜們的心尖上。
    俘虜堆裏,阿刺——狼毫族長阿骨朵的親弟弟,將身體更深地縮進陰影,頭幾乎埋進了膝蓋。
    他比其他俘虜稍好一些,至少骨架還在,但饑餓同樣折磨著他的胃囊。剛才那殘酷的一幕,讓他胃裏翻江倒海,不是因為死人,他見過太多死亡,而是因為那雙眼睛。
    子輝的眼睛。
    那不是暴怒,不是嗜血,而是一種…冰冷的、看螻蟻般的漠視。仿佛碾死一個人,和踩碎一塊腐殖土裏的甲蟲沒什麽區別。這種純粹的冷酷,比任何咆哮都更讓人膽寒。
    “苛政…暴君…”一個低若蚊蚋、帶著無盡恨意的詞,從旁邊一個老俘虜幹裂的唇縫裏擠出來。
    阿刺猛地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人。是族裏的老皮匠,負責鞣製毒針獸皮囊的,手巧,話不多,但腦子清楚。
    老皮匠沒看阿刺,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柵欄外子輝消失的方向,枯瘦的手緊緊攥著胸口一塊破皮子。“看見了嗎…少族長…這就是那個石水…他根本不拿我們當人…比王獸祭司還狠…”他的聲音因恐懼和仇恨而顫抖,“聽說…他連自己部落的崽兒都下得去手…”
    阿刺的心髒猛地一跳!“崽兒?誰的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