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初九,白虹貫日

字數:7523   加入書籤

A+A-




    黑暗中有低回的水聲,縈繞著,仿佛在深不可測的淵壑中。

    “……”

    陸安平吃力地睜開眼,發現眼前一片殷紅,無數股血水湧動著,似乎往自身匯聚。

    啵!

    一點血花破滅,血珠濺落在麵頰,腥臭已極的氣息衝入鼻腔,令陸安平打了個寒顫。

    “這是?”

    他分明記得,謝自然天羅化血神刀幾乎至眉心,卻被血煞三老惑了心神神誌不清,沒想到被綁在此處?

    “朱姑娘…”

    陸安平默念了聲,剛想轉頭便覺一股錐心劇痛,隻眼球骨碌了下。

    “周身竅穴封住還不夠,連琵琶骨也被鎖住……”

    他低下頭,眉頭皺起。

    那謝自然不知使了什麽法門,連他元神也封在絳宮無法動彈,眼下絲毫神通也沒法施展。

    金烏扶桑圖化影還在他識海,這一點他很篤定,甚至大浮黎土圖也能感應到。

    隻可惜百竅被封,元神無主,一點催動不了!

    “血煞宗借金烏扶桑圖化影,以拯救穀玄牝出歸墟……喬玄想必不會錯過?”

    “還有水鏡真人,他們師姐弟三人難道還沒至歸墟?”

    陽光依舊無力照著,零星幾點火精飛舞著,卻不再往他體內去。

    視線前方,那蕩漾的血泊之外,是無數形態各異的旗幡,上麵寫滿各色文篆……有真文、亦有雲篆,甚至還有血煞宗的紅蓮血光符圖。

    數百道禁製環伺,混雜著陰狠的陣法波動,那些穿梭走過的血煞宗弟子分外小心,也不敢多言語。

    “這滋味不好受吧?”

    這時,謝自然從身後飛出,臉上透著一股邪魅笑意。

    那柄天羅化血神刀就握在他左手,右手中則是兩截軒轅劍,兀自震顫不已。

    “不如燭龍血!”

    目光從軒轅劍上一閃而過,陸安平吐了口氣,冷冷道。

    “不管是你的,還是我的,最終還屬於神君……”

    謝自然似乎並不在意,湊近道,“說起來你我算一模一樣,同是端午惡日生,極陽之軀,還擔負了相同的命運!”

    “隻不過,一個是血煞宗選定,一個是玄冥宗選定……”

    等他說完,陸安平一臉冷漠地回應道“你我可不一樣!”

    “喬玄在哪裏?”

    “喬玄嘛…”謝自然訕笑了聲,接著露出一股意味深長的笑容,“自然是在歸墟了!”

    “你那位喬大叔,可是神君座下的第一號忠實門徒…”

    “盜取蓮鶴方壺,本身也是今日計劃的一部分?”

    陸安平若有所思,打斷道。

    蓮鶴方壺乃是中古赫赫有名的殺器,當日寧封子將它帶下界,沉寂了足足八百年,直到喬玄將它奪走。

    “裏應外合?”

    他又補充了句,暗自祈禱水鏡真人他們能趕在喬玄前麵。

    “別妄想了…”謝自然似乎看破他的想法,擺了擺手。

    “神君本打算端午回歸,如今提前至初九日,便是算好了他們……”

    這回答並不出陸安平意料,他同樣報以微笑“隻有穀玄牝會算嗎?”

    他相信南溟夫人、紫府天女也同樣有警,何況還有……

    “天上固然注視著,卻無法阻止!”

    謝自然湊到他耳畔,輕輕吐字;隨即退步望著陸安平臉色,笑道“那雲中君連你都敵不過,也隻能…也隻能忽悠四九道派那些蠢材了!”

    陸安平神情變得僵硬,這時背後傳來陣清涼感,幾道血光閃過,血煞三老便出現在跟前。

    “神君,儀式要開始了!”

    為首的那個瞥了眼日頭,衝著謝自然恭敬道。

    “是時候了……”

    謝自然呢喃了聲,陰鷙麵孔透出一股虔誠而狂熱的神情,眼中燃燒著火焰。

    而後,這位血煞宗選定的‘爐鼎’揚起手,血河登時泛起陣浪潮,幾乎將陸安平沒過。

    緊接著,陸安平的身軀開始旋轉,無數道血流好似無形的蛇蟲,一點點吞噬著他。

    迷離的視野中,他瞥見一道道旗門法幡劇烈震顫起來,血光也縈滿天空。

    軒轅劍被血煞三老收起,謝自然拿著剩下的天羅化血神刀割破手指,同樣坐入血河。

    “某種程度上,你我都算永生,與天地同壽!”

    “狗屁…”

    陸安平啐了口,忽然瞥見朱子琳身影,似乎被血煞宗門人看住。

    正當他凝神再看時,漩渦似的血河不知轉了多少,而炫目的血色中,錯落的旗幡法陣後,一方雕像落入眼中。

    “原來…”

    神像高不知幾許,麵貌也看不分明,然而左手書卷、右手竹節鞭的輪廓他永遠難以忘記。

    那是他在尋真觀中,見過千百次的無名神像!

    “這就是穀玄牝的真容了!”

    ……

    ……

    金須奴混在血煞宗門徒,不時往血河望去。

    “一、二、三”

    旗幡升騰,血河聲勢更甚,待九道磨盤大的血蓮花升起來,它感到一股由衷的寒意,深徹骨髓。

    有血煞三老與一窩弟子在,金須奴不敢擅動,隻得眼睜睜望著血海將陸安平吞沒。

    隻是,那位謝自然為何也進去了?

    金須奴撓了撓腮。

    突然,它望見血光背後的女子,似乎被血煞宗法門束縛,這糾結之際,也同樣瞥見那座雕像。

    “神教曆來篤信神君,不立神像,這又是哪裏來的呢?”

    “可惜宗主他沒告訴老奴…”

    “該…該如何是好?”

    終於,金須奴暗自跺腳,揚手打出幾道上清雲雷篆法門,身形繼而化為白光,徑直衝向陣中。

    血煞宗苦心經營此處多年,弟子又極戒備,絲毫沒料到有一極熟悉的‘道人’混入,故而金須奴得以近前。

    隻是那重重禁製與陣法令它灰頭土臉,血肉神魂也不受控製地往血河去湧。

    “主人!”

    金須奴望見兩截扶桑青木,卻不見陸安平身影,忙喊道“三位要作什麽?”

    “…”

    “多寶鼠?”

    “無知小妖,膽敢壞我神教大事!”

    血煞三老各占三才方位,瞬間便看清金須奴本貌,隨即不耐煩地揚手。

    一蓬血水湧起,濺落至金須奴身上,這位僥幸得人身的小妖轉瞬打為鼠身。

    而後,幾聲無力的吱吱聲響起,又馬上消散,這位不明所以的忠仆就此殞命。

    “喬玄也是機謀深沉,這小妖臨死都蒙在鼓裏…”

    血煞三老下了結論。

    此時血河愈發盛大,高速旋轉著,有如漩渦;不僅於此,血河也肉眼可見地抬升,像一尊碩大的上古異獸,瘋狂地吞噬著周圍的生機。

    血河正中,無疑是那兩根扶桑巨木。

    無論是陸安平,還是謝自然,俱環繞著扶桑木,湮沒在血河深處。

    事實上,血河摸過頭顱時,陸安平也陷入昏迷,連絳宮元嬰也分毫無力。

    不知是沐浴燭龍血帶來的金庭玉柱之軀,還是融入神魂的大浮黎土圖,他忽然聽到了聲吱吱響。

    “幻覺…”

    這絲念頭也轉瞬散去,他又沉入了虛無。

    太陽越升越高,這盛大的儀式仍在繼續,血煞三老已悄然退下,似乎不敢褻瀆。

    “好生留意著!”

    三老瞥了眼日頭,將近日中時分。

    那是一日陽氣最盛的時候,雖然不是端午日,卻也足夠迎回神君了。

    門下弟子紛紛動起來,此刻血河運轉起來,接下來就等著神君吞噬少年,重新出山。

    ——這些弟子也同樣不知符圖、不知秘辛,甚至連金須奴也不認得。

    陸安平不知血河外情景,甚至也感覺不到血河那吞噬一切的恐懼,他隻是陷入難以言喻的狀態。

    好像

    好像有什麽在撕扯他的肉身、撕扯他的念頭,一滴滴水花散開又落下。

    那非入靜、也非禪定,更不似中陰光明的境,更像是一股徹底的虛無與黑暗。

    沒有光、沒有火、也沒有血……

    什麽也沒有,甚至是念頭!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似乎現出一道碧色,水波蕩漾的,繼而是無窮深的巨壑,以及綿延不盡的鎖鏈。

    嘩啦!

    日頭升正正中,歸墟水聲嘩然,而陸安平浮光掠影似的瞥了眼,他也不知是真是幻。

    識海中,金烏扶桑圖化影再次發動,這回沒有任何阻礙,金烏撲著翅膀,幾乎從識海中飛出。

    謝自然識海也是同樣。

    從兩瓣薄弱蟬翼的符圖化影開始,兩道身軀開始相融,開始燃燒起太陽真火,似乎在重塑一尊神隻,接引著歸墟深處的那位。

    跨越山海的神通,難以言喻的震撼,天空也有所反應。

    雷聲轟隆、風起雲動,然而那輪紅日巋然不動。

    “神霄派?”

    “……”

    幾個膽小的血煞弟子開始私語,而三位長老不屑一顧,仍直勾勾望著血河,那泛起的扶桑木。

    神霄派不足為懼,即便是天上的仙人,不也被神君殺退了嗎?

    哢嚓!

    風聲呼嘯著,數十道紫色的雷火從天而降,徑直衝著血河而去,仿佛傳聞中的雷公電母施法。

    “不是神霄,不要怕!”

    血煞三老喝了聲,聯手將雷火攔下,隨即咬牙道“賊老天!”

    他們不是畏懼上天,而是擔心這樣一來山門暴露,而儀式遭到某些人的覬覦。

    比如…

    那位皇帝!

    血煞宗弟子甫一定神,便見天上那輪紅日忽然暗下,一道耀眼的白光閃過。

    那白光分毫不顧雷火,也不懼日光,拖著條長尾,好似會飛的白虹。

    與之一並的,是衝天的劍意,劍光,殺機淩冽,甚至不弱於上天雷火。

    “白虹劍!”

    “是蜀山派的商無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