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風輪起,末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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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怒卷著,仿佛天河倒懸,盡數匯聚在無邊無際的歸墟之中。
斑斕的光華從深處透出,幾聲鶴鳴聲後,由天上所降的八十一道先天神禁漸漸暗下。
兩位師姐終於出手,水鏡真人仍覺忐忑,不知能否封住地下那位九師弟?
“大道妙無像,運氣凝高真。結空自然生,靈化表三神……”
南溟夫人一馬當先,口中誦念著,那道通微靈化圖此刻方完全露出麵貌來。
那符圖奧妙精微,竟是由三色交匯線條,或平行、或交錯,時而現出三才、時而變換卦爻、甚至生出四象五行之妙……流轉之間,越添道韻。
“混沌初分,陰陽運轉……”
紫府天女也湊上前。
她所得的始青變化圖,乃是靈寶三符圖之一,大象無形,完全由氣機匯聚,變化萬千。
與通微靈化不同的是,始青變化圖瀟灑自如,完全昭示著天地氣機變化,乃是出生之象征,修行之瑰寶。
孟玄真能有此修為,甚至開辟青丘紫府天宮一脈,七分都要歸在這道先天符圖上。
兩符圖既出,水鏡真人不再言語,一邊觀望,一邊運起河圖,以抵抗道標之力。
“去!”
南溟夫人素手一揮,通微靈化圖黃光閃過,繼而如羅網般墜入歸墟。
“程師弟,你修為多半廢了,就在這水麵上吧!”
她回頭道了聲,目光示意,旋即消失在視野中。
“師姐——”
水鏡真人正想追入,卻被攔下,跟著孟玄真閃至身前,聲音透著幾分柔情“李師妹說得有理!”
“多年不見,沒想到師弟你老朽成這幅模樣……倒比我們操心太多!”
“好生拿著河圖,等師傅哪天玩夠了回來!”
說完,這位紫府天女也同樣消失,始青變化圖化為一道青虹,也跟著投入歸墟。
……
……
“所言非虛?”
雷火劫下險些形神俱滅,都不曾帶來如此大的震撼……商無缺麵無表情,手中白虹劍跟著顫抖。
雖然是衝朱子琳說話,他卻目不轉睛望著血河所化‘蠶蛹’,甚至有些癲狂。
“不錯…”
望著這位天下第一劍仙,如今經散仙兩轉的蜀山前輩,朱子琳神情複雜,語調卻未放緩“九幽、雲中君、先天符圖、穀玄牝這些都是真的——”
“若是遲了,隻怕陸兄要……”
正當此時,日輪驟然大放光明,火精如流螢飛舞,紛紛往‘血繭’中去。
滋滋!
數百丈高的血繭不啻於一座山丘,此刻渦旋著,血流扭曲如蛇,開始發出火燎的聲音。
金光也從裏升起,與火精一樣的黃燦色,好像一團跳躍的火球在內裏孕育,隨時可能爆發出來。
“避開!”
商無缺念了聲,使了記袖裏乾坤,將朱子琳送出老遠。
而後,他倏忽轉身,躍至半空,祭起了那柄晶瑩瑩、映著日光的白虹仙劍。
此刻風雲止息,隻剩下如流的日精、以及聲勢浩大的雷霆,然而在那翻滾的巨大血繭前,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破!”
白虹劍嗡鳴了聲,劍鋒瞬間延伸百丈,澎湃之極的劍意湧出,雷霆也幾乎一滯!
“商前輩…”
朱子琳呢喃了聲,忽然想起什麽,湊近幾許,果然在血煞三老殘留的血汙中尋到熟悉的斷劍。
“找到了!”
她麵色一喜,卻險些為日精灼傷,雷火也在身畔接連響起。
回頭望去,隻見商無缺如持白虹,或刺、或砍、或劈、或蕩……然而血繭分了又合,始終觸不到核心。
“用這柄劍!”
朱子琳擦開血跡,好不猶豫地將兩截斷劍扔過。
“這倒是…後天至寶了!”
商無缺接過劍,神識一掃,覺出此劍大有來頭,而且並非自家掌握,最多使出一二分威力罷了。
“可惜貧道無法施用!”
他歎了聲,仿佛下了莫大決心,而後長發倒懸如針、形貌也衰老了許多。
本來不過青年模樣,如今卻如耄耋老人,比毫無修行的凡人還要顯老。
朱子琳可知道,商無缺也不過六七十歲罷了!
“散仙本就多劫,何況若是三界如此,這一甲子修為不要也罷!”
商無缺朗聲道,提起越發熾烈的白紅仙劍,竟如離弦之箭,刺入血繭內。
偌大血煞宗所在,隻剩下朱子琳一人,喃喃望著上空。
……
……
陸安平陷入一種迷離的狀態。
那股感覺很朦朧,像天上的雲朵似的漂浮著,漸漸的卻有幾分真切。
他感覺一切在快速流失,在快速融合……眼前則閃過一道又一道的景象,像是元蜃珠幻出的三千世界,令他目不暇接。
不!
他此刻連視野也無,更接近一種心象,一股無端的意識,正如識海無端升起的念頭。
他瞥見歸墟深處的千重鎖鏈,中年文士盤膝端坐,一道又一道的先天神禁彼此勾連,不住地閃爍。
而上空,那隻蓮鶴方壺遮天蔽日,不住滲出迷離的神光,似乎將先天神禁消融。
鶴唳聲遠不及水聲,卻清晰縈繞著,一道略顯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蓮蓋上。
那人一身黑色道袍,瞽目、跛足,神情鎮定而虔誠;隻一瞬間,那人便分出一道杏黃身影,若有所地地望過來。
不知為何,這熟悉的身影,總覺得陌生。
漸漸的,陸安平意識到,自己或許是被鎖鏈捆住之人……這渾噩的念頭剛起,馬上被吞沒。
流逝…
消融……
一切在繼續,一切在加速,任憑外界如何風浪滔天、如何劍光滾滾,絲毫沒有影響。
終於…
一位衣著華麗的宮裝女子閃過,手中執著道符圖,與之一並的,則是一位嬌俏的女仙人,背後映著青光。
他又起了絲意識,好像自己在說話,又不知在說什麽。
而後是一道又一道的光芒。
無數氣機遊蕩著,他仿佛看到大道的本源,而施展蓮鶴方壺的喬玄不知被扇向哪裏?
先天神禁仍在,符圖變換著,凶險之極的鬥法卻透出十足的出塵氣息。
在某個瞬間,他體會到喉頭的抖動,那似乎是憤怒、是不甘……聲音卻不是他發出的。
與此同時,他聽到金烏的鳴叫,聽到兩株扶桑巨木在背上搖曳,日輪散著熊熊紅光,將一切吞沒。
溫暖!
如曆山驛道某個時刻的溫暖,陸安平隻覺要與天地同化。
這時,內宇突然跳了下,像是一粒塵沙,又好似一粒星辰,不安分跳動。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左右,那跳聲平息,陸安平又看到縹緲的女仙。
“刺啦!”
突然又是一聲,他覺得極近又極遠,然而跟隨而來的白光橫貫日輪,讓他覺得幾分熟悉。
隨後,內宇又跳了下,百竅轟鳴,那道大浮黎土圖終於浮現。
“呃—”
歸墟景象轉瞬即逝,再沒有或豐腴或嬌俏的女仙,隻剩下強烈的白光,耀得睜不開眼睛。
這時,他忽然覺得一股化勁湧入體內,身軀也恢複了感知,百竅齊鳴。
“醒來!”
聲音有些熟悉。
陸安平睜開眼,眼前那人容顏蒼老卻難掩舊日風姿,淡淡的仙靈之氣縈繞著。
“商無缺?”
他起身,卻見這位不知為何而蒼老的劍仙遞來兩截軒轅劍,“你的……”
看得出來,商無缺沒有惡意,隻是頗為訝異!
那道訝異目光緩緩向下,陸安平注意到身側一壘白骨,混雜在血跡中,天羅化血神刀就在側。
“看來穀玄牝沒有成功!”商無缺長舒了口氣。
“的確……”
陸安平心有戚戚,瞥見一團丹丸大小的金球緩緩升起,正吸著火精,往東飛去。
“哪裏走?”
他喝了聲,大浮黎土圖催動,當即將這道完整的金烏扶桑圖化影降住。
“近三千年來,曆代魔君俱是因這道化影…”
商無缺動容道。
“不錯!”陸安平點點頭,瞥了眼僅剩屍骨的謝自然,又轉過頭去。
“多謝商前輩恩情!”
他拱了拱手,暗感自己承蜀山一派恩典不少,先是袁丹期、後是顧中流夫婦,如今是曾經是敵非友的商無缺……
而且這位前輩,似乎…得了幾分仙意。
“那夜曆山原來是你!”
商無缺擺了擺手,將那件絕凶的天羅化血神刀收起,“這便回峨眉山罷!”
話音剛落,搖搖欲墜的血繭終於停止晃動,繼而轟得散開,瞬間將山坡覆蓋。
陸安平點點頭,忽然見朱子琳馭劍過來,滿臉欣慰。
“再不走,李盤那小子或許會過來!”
商無缺上前拍了拍他。
“唔…”
陸安平應了聲,隻覺新生般喜悅,隨即將身上血衣喚做青衫,咧嘴笑了笑“走吧!”
“謝天謝地!”朱子琳湊上前,心有餘悸道。
“天地可不值得謝…”
陸安平輕舒了口氣,這揶揄的口吻令另外兩人笑了起來,他也跟著泛起微笑。
“起風了…”
半晌,朱子琳忽然覺察到什麽,望向東方,此時天空寂靜,細微的風輕輕拂過。
“是啊!”
陸安平收起劫後餘生的欣喜,沉默了半晌,便祭起了劍光。
……
……
“風輪起了!”
歸墟之上,水鏡真人手持星圖,憂心忡忡道。
“和尚們說的三災末法——”南溟夫人剛平複氣息,憂心道。
她們廢了好大的心力與修為,才將歸墟底那位師弟鎮住,如今此方世界越發混亂了。
“師傅他老人家一去幾千年,哪裏知滄海桑田,竟變得如此模樣?”
孟玄真伸出素腕,似乎在捕捉細微之風,歎息道,“三界大亂,眾生快沒個活路!”
她越發憤懣,想來她也是飛仙之尊,一直躲在紫府天宮,躲避道標之力。
如今風輪起,三界眾生真個陷入無邊黑暗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