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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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風也在廬山興起。
東林寺眾僧紛紛停下功課,雙手合十,口中念著尊者的名號。
“有情之業上增力,於空間生微細之風,次第生風輪、水輪、金輪,漸成山河、大地等器世間,其時,有情生於無間地獄,此為成劫;
“器世間與眾生世間安穩,持續,人壽由無量逐次遞減,為住劫;
“而後,眾生世間破壞,器世間亦隨破壞,世間出現七個日輪,故起火災,色界初禪天下皆成灰燼,次起水災,第二禪天以下皆成灰燼,次起風災,第三禪天以下全部吹落,此為壞劫;
“世界破滅,二界,唯色界第四禪天尚存,其餘全入虛空……”
道生從禪房出來,默念著素和尚所說的話,不自覺使上神足通,踱至八寶功德池前。
“尊者…”
由於過分焦急,他的聲音急促而突兀。
這便是風輪?
張靈瀟沒有轉身,而是伸出手,任微風從指間縈繞而過,久久沒有說話。
悠揚的晚鍾伴著誦經聲,輕輕傳至耳畔,功德池水微泛,幾朵蓮花隨著翕動不已。
道生隨侍了會,心中急切與恐懼仍未散去。
這時,他望見地上佛經簌簌作響,微風翻過扉頁,上麵的文字一點點消失,仿佛從未有過。
“尊…尊者……”
道生聽到了眾僧的哀嚎,情不自禁道。
佛法僧三寶完備,如今佛陀涅盤、眾僧還俗,連佛法也消失了……三寶全無,要將信仰置身何處?
“我看見了。”
張靈瀟點點頭。
最後一抹夕陽也沉下了,沙彌們抽泣著點起燈,照亮那些空無一字的經卷。
“《楞嚴經》載,末法時代,世間陷入永夜,其時有彌勒出,建光明佛土……”
道生的神情由驚慌變得狂熱,仿佛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說到動情處,不禁跪下,涕泗橫流。
其他僧人魚貫而入,紛紛端坐合十,甚至主持普度大師也再度露麵。
“尊者…”
普度望了眼哭泣跪下的道生,微不可見的歎了聲,合十行禮道。
身側烏泱泱的,和尚們表情肅穆,無不注視著自己……
張靈瀟拈起那朵鬼心蓮,苦笑道“普度禪師,我沒有頭緒!”
話剛出口,合寺上下頓時雅雀無聲,道生麵如死灰地抬起頭,目光轉向身側的普度。
“讀經修行易,成佛做祖難——”
普度目光安撫眾人,合十道,“尊者必有契機,卻非我等可以窺見了…”
“若非如此,我佛為何涅盤?並留下開示呢?”
“如是我聞……”眾僧聞言安心了些,紛紛合掌念道。
“但願如此!”
張靈瀟低聲念道,目光左移,望著仍淨如琉璃的八寶功德池,不知心神飄向何方?
……
九幽,輪回絕境。
鍾馗繼承陰陽二氣圖,繼承酆都大帝後,以圖澄為首的興善寺僧人終於鬆了口氣。
重啟輪回不再受打擾,在金身法相的加持下,他們一邊化解超度業力,一邊修補著輪回。
沒多久,連諦聽神獸也跑過來,匍匐在素和尚金身下,不再離去。
隨諦聽而來的武成王黃飛虎表示,當年舊事不必再提,隻是六道輪回須得最後修天人道。
圖澄法師應允了,並從黃飛虎隻言片語中,感受到中古時佛道兩家積怨之重。
同時,他也很欣慰陸安平沒死,反而得了一道先天符圖,此刻已然還陽。
“若不是三界大難,也不會這麽輕易容你!”
黃飛虎臨走前,留下這樣一句話,顯然不像在佛門前失了風頭。
“祖師有慈悲……”
目睹武成王離開,圖澄望著散著金光的素和尚金身、以及盤踞膝前的諦聽神獸,默念道。
然而沒多久,他便發覺經文字跡瞬間消失,連腦中所記、身上神通也漸漸淡了。
“末法來了!”
圖澄集結剩下的十幾名弟子,麵向西方,合十歎道。
……
……
長安城。
經曆了拔屋倒樹的怪風後,細微的風很難引人注意,何況這本就在冬日,西北風時常會有。
然而在西苑中,乾帝卻不住推算著,清微掌教殷長梧、太白劍宗掌教白稚君站在跟前。
“佛經說三劫,火、水、風……怎麽今日風輪先起?”
乾帝昂起頭道。
“貧道修行低微,卻是不解了…”殷長梧起了個稽首,躬身道。
白稚君也是一樣表態。
“罷了罷了……”
乾帝有些不耐煩,擺手道“你們兩派祖上,可有熏風劫的記載?”
“陛下已度雷火劫了?”白稚君微微前傾,顫聲道。
“雷火劫隻差機緣罷了,不足為慮……”
乾帝滿不在乎,連天仙之軀也得了,又有先天符圖與山河社稷在手,三劫都不在話下。
隻是雷火劫大可不在眼中,然而這熏風劫不得不慎重,還有之後的虛空劫。
畢竟天機難測,靈氣稀薄不提,日頭也漸短了——真是個永夜降臨不成?
還有……
借符圖所感的強大存在,地府中有一尊,中土似乎也有一道氣息不明,更不用提海外了。
“陛下便再度登天嗎?”殷長梧上前問道。
見乾帝默許,這位清微掌教繼而欠身,“隻是社稷蒼生如何?”
他不僅指如今天下的大亂,還包括修行之事,比如靈氣稀薄、陰煞上衝,還有柔然的兵禍以及南蠻的入侵……
這些擔子,可是壓在老君廟上,要在清微派上!
乾帝沉默了瞬才起身道“待朕登天,屆時自然平定了!”
對於乾帝的回答,殷長梧並不滿意,可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好就此返回終南山。
臨別時他還想那位太白劍同道表示擔憂,可那位白姓劍聖隻是揮手一笑。
此刻的終南草木肅殺,殷長梧回溯過去種種,總覺得有些不妙——這位陛下真受天命?
亭台樓閣轉過,他瞥見滄溟派弟子寧浮生,正在古井旁等他。
“浮生…”
殷長梧停下腳步,才發現另一位弟子顏崇不在身側,似乎消失許久,“你那位師弟呢?”
“稟掌教師伯,顏師弟先行回去了,就在那夜羅天大醮後…”
寧浮生一直保持著禮數與氣度,“晚輩在終南叨擾許久,如今也該回去了!”
“回去也好。”
殷長梧仰頭望了眼,像是在自言自語般,而後踱了幾步,“來日昆侖法會,務必請滄溟長老盡數前來——”
他始終有些不放心,這天下的局勢,道門的,凡俗的,哪裏能令人放心?還不論幽冥的,天上的……
“晚輩曉得!”
寧浮生欠身,暗感此行長安見識匪淺,然後辭別殷長梧,踏上返回滄溟的行程。
……
……
陰山六鎮以北,寒意越發冷酷。
在祭司們的組織下,可汗斛律金端起血酒,在做最後的戰前動員。
明月聽著激動,又不免幾分惶恐。
這惶恐並非來自六鎮的軍隊——如今全軍壓境、六鎮必破,隻是付出多大代價而已……
他的惶恐也在於命運
不久前的長生天顯化神力救下他們,那麽這場生存之爭何時才會停止呢?
祭司們說風輪起,代表著長生天的憤怒,可這何時是個頭呢?
緊握原始巫杖的手微微顫動,明月抬起頭,發現眾人神情肅穆而虔誠,正跟隨祭司們做著儀式。
“咦?”
目光環視,他心底驚疑了聲。
隻見眾部酋長中多了一道身影,正跟在海陵部首領身後——海陵部盛產海東青,他對此很是熟稔。
“你是?”
待儀式結束,所有人回帳準備進軍以前,明月徑直走上前,攔住了那略顯陌生的身影。
“稟少主,這是我的次子,名叫完顏崇!
“他曾修過道法,或許這才引起少主的注意……”
海陵部首領欠身道,麵對這位得長生天庇佑的英主,不敢有絲毫隱瞞。
“哦?”
明月來了興致,眾人也紛紛轉過頭,隻見那位麵容陰沉的少年微微欠身,行禮道“我從長安來!”
……
……
三日後,經過艱苦的鏖戰,六鎮中懷荒先破,沃野隨即高破。
柔然鐵騎付出了慘烈的代價,勝利卻近在眼前——破了六鎮,便是關內坦蕩的平原,直達長安。
張君房拚死救下大將軍劉潤,勉力收拾散兵遊勇,在北地的風雪中逃難。
隻是每每望天,總是要麽灰塵、有麽黑暗……他暗想,或許真見不到王屋山了。
同樣慘烈的戰鬥也發生在南方。
嶺南道一線也破了,三苗勇士們越過五嶺,不斷向中原進發。
那些守備的兵士,乃至派遣的老君廟道人毫無作用,紛紛潰散,或者割據成寇。
時局如此……誰願意舍命相搏呢?
這真是一幅慘烈而諷刺的場景!
朱瑞站在江畔,心中也是同樣想法。
短短一年不到,山河突變,民不聊生,鬼神作祟,外敵入侵,連白晝也變得短暫。
排民們生存不下去,自然聚眾起兵,由柳遲率領,甚至吸收不少散修。
他也一直打聽陸安平的消息,隻可惜山海遙遙,不知那位陸大哥究竟在何處?
“要是他在就好了!”
柳遲走上前,拍了怕肩膀,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麽……”
盡管大半年的起義磨礪了兩人,但這紛繁複雜的局勢,還是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
不僅是他們,從山南到海北,道士、和尚、散修、旁門、凡俗的百姓,紛紛傳送起各式各樣的流言與猜測。
人心惶惶,又以道門修行人為最,於是乎……私下串聯、溝通,猜忌,成了玄門正宗的主旋律。
桃花教、紫陽觀,還有自長安返回的軒轅集一行……洞天福地的眾人紛紛動了起來。
他們並不關心佛家末法,而是靈氣的幹涸與虛無,這是斷了道門根子的事。
人們商量了乾帝、魔教、陰煞,議論紛紛,期待昆侖法會早日到來。
眼前的局麵無法忍受,那時是否有真仙降臨,拯救人世間呢?
誰也不知。
……
……
關內通往蜀中的道路已近盡頭,書生張亞抱著包袱,牽著頭瘦驢,輕輕舒了口氣。
小狐仙綰綰在蜷在包袱中,而女鬼胡三娘在隱去形體,化為一團陰風,跟在身後。
這一狐一鬼是半道碰上的,就此黏上書生,結伴往蜀中去。
“這風有些怪!”
胡三娘最是敏感,不安道。
小狐仙附和了聲,張亞跟著停下,他也覺得幾分不妙,又說不上來。
“三娘,不是你又起陰風作弄小聲吧?”
“哪裏犯得上?”
胡三娘反問了聲,小狐仙縮回了腦袋,甕聲甕氣道“有些發寒…”
“你聽!”
女鬼又道,張亞隻得凝神去聽。
風聲細微,在山穀中打著旋兒,飄蕩在山巒之間,激得荒草簌簌作響,驢兒也直打噴嚏。
“別嚇自己了!”
張亞拍了拍胸脯壯膽,這時忽然覺得天空起了道白虹,正從上空激射而去。
“那是?”
“……”
這回輪到胡三娘不解了,小狐仙綰綰探出了頭。
“白虹仙劍!”
張亞收起目光,安心地道,“那可是天下第一劍仙,蜀山派商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