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夜凝翠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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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晝肉眼可見地短了。

    黑夜中的人們數著積攢不多的糧食,似乎在像數著命運恐懼、不安彌漫在大乾境內,與之相伴的,是一夥夥割據的盜賊、世家、乃至官軍。

    從半空看,那些由北向南逃難的民眾,就像是失了洞穴的螻蟻。

    “草原上的柔然也是這樣,是長生天蠱惑的……嗯,是雲中君!”

    直到進入蜀中,這場景才漸漸淡去,陸安平收起歎惋神色,低聲道。

    商無缺仍是不發一言,眉頭緊皺著;至於朱子琳,先前早已分道揚鑣,獨自返回霍桐山山門。

    “哪裏?”

    白虹仙劍又快幾分,以至腳下景色一片朦朧,然而陸安平還是窺見一片逶迤的山巒,正中兩峰相對,縹緲猶如畫眉。

    “終於回峨眉了!”

    商無缺終於開口,聲音唏噓。

    這一趟下山經曆良多,雖然得了散仙修為,容顏卻滄桑如老朽,隻怕峨眉上下沒人認出吧?

    不過獲悉大劫真相,並將陸安平帶回山中,也再值得不過。

    “直接去凝翠崖,尋掌教及另外幾位師兄…”

    他回頭叮囑了聲,旋即降下劍光,白虹斂為丈許,直融入翠色山巒中。

    陸安平點點頭,也有些動容。

    昔日一別,許久不見那位袁丹期先生、顧中流伉儷,以及自家小徒弟徐龍象……更不提,那位慘死血河中的忠仆金須奴。

    劍光穿梭,冬日的峨眉上一派蒼青景象,似乎遺世獨立;然而靈氣黯淡,也難以逃脫天地劫數。

    隻是偌大山林,並不見煉劍之人,直到至凝翠崖前,景色豁然開朗,約莫有百十名肩負飛劍、形貌各異的修行人沉默地站在那裏。

    “這是?”

    出於禮貌,陸安平並未用神識,而是以目光親見。

    ——這是祛除金烏扶桑圖化影後,流景金瞳殘留的一點神通。

    他分明望見那群劍修戴著孝,透過人群間隙,一位蒼老而頗有風骨的老朽靜靜躺在棺槨上。

    “袁前輩!”

    陸安平呼喊了聲,當即跳下仙劍,往崖前凸起那處桐棺而去。

    “……袁師兄!”

    商無缺呢喃道,聲音顫抖。

    對他來說,這位袁師兄雖然素未謀麵,命運卻與他緊緊捆綁在一起。

    其一是袁師兄因與魔教喬玄有交,廢去修為,自我放逐兩百年,他也因此蒙鹿神子代師收徒,立誓降魔,匡扶正道。

    其二則是白虹仙劍了,上一任執掌者,正是這位袁丹期師兄。

    “師弟天年已盡,走得很平和……”

    在顧中流伉儷站出來前,一位身形瘦削的矍鑠老人回身輕吟道。

    他頭頂微禿,穿著一身鶴氅,袍袖翕動著,透著一股超然物外的灑脫感。

    這一聲後,顧中流、韓青衣紛紛停下,徐龍象跳躍著也停下腳步,似乎很畏懼這位老叟。

    “商師弟……”

    老叟聲音唏噓,顯然注意到商無缺如今的形貌,本就濕潤的眼眶中泛起淚光。

    蜀山派眾人紛紛回身打量,心頭疑惑代蜀山行走天下的小師叔怎會如此蒼老?

    而且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似乎比大師伯還厲害…

    “無妨!”

    商無缺擺了擺手,徑直走至棺槨前,沉默地看了好一會。

    白虹仙劍跟著淒鳴了聲,似乎在告別昔日的主人。

    而後,商無缺轉過身,環顧了圈雅雀無聲的蜀山弟子,黯然道“事情遠超想象!”

    “大師兄,我將他帶來了……”

    他的目光轉至老叟身上,望著這位蜀山七子之首的鹿神子。

    下麵起了低聲的議論。

    顯然,山外的事情,天下的重重事跡,都曾傳入蜀山。

    “袁師弟臨終前,曾告訴過我們些——”

    鹿神子有些不忍地瞥了眼,聲音剛起,一眾弟子的私語也平息下來,隻是疑惑仍未散去。

    “你就是陸安平?”

    “唔…”

    陸安平頷首道,目光依近至遠,繼而從袁丹期遺褪上挪開。

    “他也是青城派薑雪君師妹的兒子!”

    韓青衣先前向前兩步,將對師傅師伯講過的話重複了遍,顧中流也上前幫腔。

    徐龍象不明所以,還以為鹿前輩又對師傅不利,做勢向前,反被陸安平目光喝住。

    “鹿神子前輩——”

    陸安平目光示意韓青衣二人,拱手道“此事說來話長,待我一一言明。”

    鹿神子頷首,身後幾位長老也跟著見禮。

    蜀山七子名揚天下,然而卻是三個甲子前,後來宗門衰微,二三代弟子在四九道派中,也隻算得一流而已。

    正前這幾位長老,便是與袁丹期同輩的七子。隻可惜七子中,齊五物兩百年前身死,如今袁丹期也歿了。

    “貧道李長庚…”

    峨冠博帶的中年道士當先見禮,此人儒雅而不失威嚴,神光內斂,正是蜀山派掌教,顧中流二人的師傅。

    “辛舒秀!”

    略顯雍容的道裝女子略微欠身,致意道。她是蜀山七子中唯一的女性,也是李長庚的妻子。

    “……”

    陸安平微微頷首,這時商無缺上前,有些驚訝道“褚師兄哪裏去了?”

    他是說褚重嶽,七子中排行第二的劍修,掌著那柄三陽破山仙劍。

    這時,陸安平才反應過來。

    緊貼鹿神子身後的,的確隻有三人,少了那位褚重嶽。

    “前一陣蜀中地震,繼而陰煞衝天,鬼物入人間……恰好兩界壁障打開,褚師弟便往青冥一探!”

    鹿神子解釋了聲,仍舊轉向陸安平

    “長安也有消息傳來,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

    ……

    風聲輕吟,緩慢卷走一絲絲細微靈氣。

    沒多久,天色變徹底暗下來,雪地微光、以及蜀山弟子興起的火把,映出陸安平略顯蕭索的身影。

    “魔教正處於道門,同樣是廣成傳下,不過流傳隱秘,乃是一位自稱太一神君的道人所傳。

    “那也是兩千餘年的事了……”

    他的聲音不徐不疾,還沒講九幽中聽聞中古之事,便令在場所有人震驚,連鹿神子也不例外。

    “那穀玄牝被封禁在歸墟,卻借著這樁寶物留下傳承,這也是魔教始終不絕的根由!”

    說道關鍵處,陸安平將先前封禁那道金烏扶桑圖化影取出,頓時升騰起一陣火力與光明。

    出於謹慎,他未說出先天符圖的真相,唯恐那些修為不深的弟子產生見知之障。

    “這手段卻也玄奇,比昔日正一的搜魂通幽勝了十倍不止?

    不過既是廣成嫡傳,倒也見怪……

    “隻是,為何要傳下魔教這般叛逆?”

    眾人一肚子咕噥,掌教李長庚恰到好處地問了句。

    話音剛落,知曉一切的商無缺黯然垂下頭,卻被陸安平收在眼底。

    “請恕我直言——”

    陸安平直起身,回頭望了眼袁丹期屍首——這位前蜀山劍仙至死,也隻摸到了淺顯的真相,還被那喬玄蒙在鼓裏。

    他今夜所言,何止是對身前眾人,更是對身後那位書院中叫他修行、引導他走向正途的前輩……

    “這是一場騙局!”

    “修行的盡頭並非自由,而是躲不開的囚籠……”

    “所謂仙人,不過囚籠中朝不保夕的鳥,至於道祖…似乎不聞不問!”

    “……”

    這番話太過驚世駭俗,簡直如洪鍾大呂,字字響徹在每個人的心頭。

    一時間,凝翠崖前鴉雀無聲,隻剩下少年清朗中透著激憤的聲音,火光映著一張張惶恐的麵孔。

    徐龍象聽得咋舌,仿佛天塌下來一般,而顧中流伉儷不自覺相擁,身軀顫動。

    連李長庚、鹿神子等,也一樣如此!

    靈氣消失殆盡,大劫將至,這事固然惶恐,卻沒有天上仙人盡是囚鳥那樣來得突兀……

    那像一座山巒,狠狠地撞向所有人的心房!

    鹿神子明白了。

    明白當日白虹劍中祖師囈語,明白正一祖師為何強行下界,明白眼前的路……

    他一一瞥向師弟妹們,最終停留在老邁的商無缺身上。

    “我也不知是否該慶幸——”

    商無缺搶先開口道,“沒有度雷火劫,僥幸散仙兩轉?”

    “看樣子道標無望了…”

    他苦笑了聲,暗感修為止步於此,目光賺向先歿的袁師兄。

    這番話,令原本就哀慟與惶恐的凝翠崖前更增了一股絕望的氣息,眾人麵麵相覷,誰也沒有說話。

    “既然那位水鏡真人尚在,海外也有不受道標約束的南溟夫人、紫府天女兩位女仙——”

    過了半晌,鹿神子袖中起了絲琴音,令眾人心神一振,而後他直起身,緩緩說道。

    “他們修為超脫,又是千百年的前輩,想必不至…

    有那樣的結局?”

    鹿神子說著,心底又有七八分不定,連地府中那些大道封真前的道士也沒轍,那幾位前輩仙人想必也如此

    若是廣成子還在就好了?

    不約而同的,在場所有人心中,都響起那位道門中流砥柱的人物。

    “我會往東海外尋他們——”

    陸安平朗聲道,心頭浮現起血河中的交感——當初的確是南溟夫人與天蠶仙娘出手,才製住穀玄牝。

    “至於辦法?”

    當日陰陽二氣、大浮黎土圖出的場景再度浮現,他不再隱瞞,指著身前懸浮的金烏扶桑圖化影道

    “這太陽玄珠,其實是先天符圖的化影——”

    “此物共有九道,乃是天外三天降下,經廣成之手流傳,個中或許有應劫之妙……”

    “不然穀玄牝當年,千方百計得了三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