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完全將蜀山籠罩。

    一片肅穆的氣氛中，眾弟子將袁丹期葬入後山劍塚，陸安平最後望了眼，心中唏噓。

    “能夠在大劫降臨前，平和逝去，也未嚐不是一種幸運！”

    鹿神子走上前，感慨道。

    李長庚、商無缺等人凝著眉頭，心中升起同樣的感慨與無力。

    他們本就是方外第一流的高人，然而在世間大劫前，幾乎與螻蟻無異！

    至於那些二三代弟子，更是麵麵相覷，心中縈繞著惶恐與無力，不再如平常那樣出塵瀟灑。

    這感覺並不隻源於逝去的師叔祖，更多的是未來——當劫數難逃時，又該如何自處呢？

    沒有人有答案。

    “死者已矣——”

    陸安平清了清嗓子，嚐試更積極些，“生者還要繼續！”

    他說這話時，自然浮起了許多過往的記憶，目光快速略過，恰到好處地掩住那股不定感。

    劍塚中一片寂寂，不時有殘劍的寒光閃過，商無缺嘴角囁嚅著，始終沒有說話。

    鹿神子回過神，與幾位師弟妹交換幾眼神色，最終落到那位掌教李長庚身上。

    “此事茲事體大，恐怕等不及三月三了！”

    李長庚心領神會，當即站出，以一種昂揚的語調道“蜀山門下弟子聽令！”

    眾弟子當即回過神。

    “即日便去訪天下各大道派、小派、散修，乃至旁門左道甚至是放逐的和尚——”

    “請眾派即刻往昆侖，以蜀山的名義延邀，切忌，須摒棄舊日仇怨！”

    他是指沈淩風伉儷與洞庭三元觀之事，若不是借靈翠峰施展隱地八術，隻怕有生死之仇。

    “以大局為重……”

    李長庚又叮囑了句，聲音回蕩在劍塚內。

    “是！”

    “是…”

    “……”

    短促的沉默後，眾人齊聲應答道，聲音鼓舞，臉上陰霾也散去不少。

    連徐龍象也躍躍欲試——這些日子來，他幾乎將自己視為蜀山弟子了。

    “李掌教！”

    沈淩風伉儷開始安排眾人去處，陸安平恰在此時開口了。

    “青城便由我順道去吧！”

    聽到這話，沈淩風、韓紫衣齊齊停下，一臉關切地望過來，連李長庚目光也生出幾分不忍。

    “無論如何，那總歸是你母薑雪君宗門，去望一下也好——”

    鹿神子微微頷首，算是替李長庚作了決定。

    “師傅…”

    眼見陸安平作勢欲走，徐龍象跑了出來，猶豫道。

    “你仍不過鳳初境修為，驅物馭器遠遠不會……如今天下大亂，刀兵四起，你還是守在山中！”

    陸安平眉頭微皺，一臉威嚴道“我有愧於你父兄，須得好好照顧你；再者，遁甲宗一脈的道統，還係在你身上！”

    說話間，他將整卷《遁甲真經》取出，鄭重遞到徐龍象手中。

    “待我回來，再好好教你！”

    徐龍象接過真經，不敢再勉強，當即退至沈淩風伉儷身側。

    此時蜀山弟子也散去大半，韓紫衣瞥了眼師尊，上前對陸安平道

    “雪君若是知你今日，也該瞑目了！”

    沈淩風也湊近拍了拍他肩膀。

    “唔…”

    陸安平沉默了陣，才發出聲動容的呢喃，韓、沈兩人暗歎了聲，忙指揮各弟子去了。

    沒多久，二三代弟子盡數散去，劍塚中隻剩陸安平師徒，以及鹿神子幾人。

    “即便號集天下通道，也得水鏡真人主事才好——”

    陸安平沉吟著，衝鹿神子等人道“畢竟當初廣成子離開此界，令他守護中土人間……”

    “諸位前輩，就此別過！”

    他拱了拱手，忽然心生警醒，隻見夜幕中閃過一團火，跳躍不定，長尾拖曳如流星，徑直望峨眉山來。

    嚓！

    嚓！

    雷霆繼而響起，震耳欲聾，紫色電光突兀現出，扭曲騰挪如群蛇，磅礴的氣勢令人不敢直視。

    劍塚中那些殘劍齊聲錚鳴，腳下的岩土不住顫動，陸安平轉過頭，隻見鹿神子麵色凝重，大氅鼓蕩不已。

    “是雷火劫！”

    商無缺經曆過，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忙提醒道。

    李長庚、辛舒秀等跟著反應過來，急忙望向師兄，臉色微變。

    鹿神子、褚重嶽修為精深，百年來時常有渡劫成仙的流言，蜀山派上下也頗有信心，更希望借此重振蜀山。

    隻是聽聞真相後，他們不免左右擔憂

    渡劫成了，便升入九天淪為囚鳥；可渡劫不成，稍不留神便可形神俱滅，像商無缺那樣轉為散仙也是天大幸運！

    “陸少俠，關鍵處且以先天符圖助我師兄！”

    李長庚已然祭起靈翠峰，碧色寶光中，又轉向散仙兩轉的商無缺“必要時將兩儀微塵陣運起！”

    辛舒秀幾人忙動起來，然而商無缺兀自抱著白虹劍，緊盯著熟悉的雷火。

    “沒用的，雷火劫須得生受！”

    他這話自然是給大師兄聽的。

    “來得好！”

    鹿神子喝了聲，透出十足的劍修銳氣——多年韜光養晦，沒想到因陸安平一席話，解百年惑，道心更進，引動這天刑雷火劫。

    “師兄…”

    “師兄…”

    “……”

    眾人關切聲中，鹿神子身影一閃，便消失在劍塚，直奔峨眉西北一處僻靜山穀。

    那是他選定已久的渡劫地。

    ……

    ……

    嚓！

    嚓！

    啪嚓！

    以峨眉山為中心，方圓千裏，俱是雷霆轟鳴、電閃不止，好似天上的雷澤灌下。

    無論是陸安平，還是其他蜀山弟子，也紛紛停下，不忍錯過這難得的盛景。

    “屏息凝神，形似枯木，心如平湖！”

    陸安平叮囑了聲，施法照拂徐龍象，旋即望向西北方向的雷火，念頭電閃。

    他修為也至乾元境，隻待斬盡三屍，便可勾動雷火劫，成就仙道——有大浮黎土圖在，他不擔心自家。

    “這位鹿神子？”陸安平微微皺眉。

    鹿神子是四九道派資曆、境界最高的道人，甚至得過隱地八術這等術法……

    商無缺尚能全身而退，何況這位修行幾百年大師兄？

    他擔心的是，一旦渡劫成功，三清道標打下，鹿神子隻怕登時吸入天上？

    即便情勢樂觀，最多也不過一個時辰——那位雲中君每次下界，就是最多一個時辰折返。

    到時以大浮黎土圖之力，將其救下……

    他沒有把握，畢竟那夜也沒有留下雲中君。

    嚓！

    電光映得西北一片沉紫，狂烈的雷霆中，卻不時傳來陣陣親生，正是鹿神子所用的春雷琴。

    這也是蜀山派仙寶之一。

    而另外一柄仙劍——知秋劍也祭出，遊龍似的盤旋著，不時將雷火蕩開，發出陣陣火星。

    “我去啟兩儀微塵大陣！”

    商無缺目不轉睛地盯著，直到知秋劍長吟了聲，漫天雷霆似乎弱了幾分，才轉頭道。

    “師兄將要成仙了……”

    李長庚喃喃念著，又很快斂定神色“無論如何，不能讓師兄被攝入上天！”

    這話聽著諷刺，修道人成仙卻避免登天，然而眾人俱是認可，陸安平也暗運符圖，同時也好奇兩儀微塵陣的威力。

    隆隆！

    雷霆變得低沉，正中匯起暗黑色的雲層，電光從內裏湧出，這讓陸安平想起那夜的雲中君。

    還有…會飛的螻蟻。

    “若是——”

    商無缺也同樣盯著劫雲，滄桑麵貌難掩那顆仗劍走天下的不平之心。

    “若是再有真仙下界，無論是韓稚、還是什麽雲中君，也無論說些什麽，何人驅使，助我留下他！”

    聲音一字一頓，接著白光閃過，商無缺消失在原地。

    “當然！”陸安平正色道。

    蜀山派祖師死在天上，臨終前甚至借白虹仙劍示警……商無缺此言，無疑是想向上天討個說法！

    而他自己，也巴不得擒住此仙。

    ……

    ……

    令陸安平略微失落的是，直至雷火散去，那位雲中君也沒現出。

    鹿神子身影現出，周身華光，肉眼可見地向上天飛去，一琴一劍環繞左右，顯得格外縹緲。

    他就這麽輕盈的，羽毛似的上湧，仿佛人間一刻也不想留……落在世俗眼中，那無疑是仙跡，是祥瑞，是混亂世間的一抹光明。

    然而陸安平望見了道標，望見了掌心的三色光，感應到一股玄妙的天地之力，以及鹿神子的求救。

    “疾！”

    李長庚等人早已去輔兩儀微塵陣，故而劍塚中隻他師徒二人，陸安平喝了聲，身形流星似地飛去。

    大浮黎土圖也自然祭出。

    青褐的浮黎真土，連同澎湃的道韻延蕩開來，瞬間彌漫在峨眉山上空，雷火劫後滯塞的天地也為之一蕩！

    “鹿前輩！”

    轉瞬，陸安平便至跟前，奈何道標之力玄妙，鹿神子又倏忽飛升數十丈許。

    未免差池，他幹脆直接祭出大浮黎土圖本尊，化為一道丈許長的碩大旗幡，往上空一裹。

    嘶嘶！

    鹿神子很配合地扯住，然而道標灼灼，幾番光芒閃爍，好似要將大浮黎土圖破去。

    “定！”

    陸安平不驚反喜，他已覺出道標強弩之末，死命催動符圖，一息也不敢鬆。

    呲！

    呲！

    兩三個彈指間，陸安平便覺上衝之力弱化，便催動符圖，攜鹿神子向下而去。

    “老道在此謝過……”

    剛度雷火劫，鹿神子聲音有些虛弱，但無論形神，俱透著一絲異樣感覺，一股仙氣。

    “這邊是道標嗎？”

    不及陸安平反應，鹿神子便垂頭去看，右手被絲絲捂住，然而掌心三色寶光吞吐，似與蒼穹暗合。

    “那些中古道人也類似，封神榜……”

    陸安平應了聲，不敢放鬆符圖，唯恐這位新晉的真仙被天上收了去。

    而此時，兩儀微塵陣也發動起來。

    這道長眉祖師留下的陣法，化為一方碩大無朋的保護罩，將整個峨眉山籠罩。

    “陣中再說…”

    鹿神子神色凝重“方才度雷火劫時，貧道似乎有一些發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