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市井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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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剛過,喧囂的街上便傳來一陣鼓聲,將酣睡的陸安平驚醒。

    日光穿過窗欞上的麻紙,正直直地照著,無數塵埃翻滾不定,讓他恍如隔世。

    “夢中還是三足金烏、紅日初升這些,沒有半點《與日長生冊》的痕跡?”

    陸安平用力揉揉前額,麻利地從榻上爬起,鬱悶地圖了口氣,“反倒早已熟練的五芽真文仍不時現出。”

    “難怪道門修行偏愛洞天福地,每日修行道法便要打坐許久,還不算研習其他八藝;市井中靈氣稀薄不純,還極易受打擾”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呐!”

    “當務之急,還是打通九竅,邁入鳳初中境,那時或許清楚那道先天符圖化影,還有那《與日長生冊》。”

    陸安平盤腿坐在榻上,兩手橫於膝前,閉目吐息,好不容易在鼓聲中入靜,可惜靈氣駁雜,運行滯澀,不由得睜開雙眼。

    他瞥了眼微斜的陽光,心念一動,從五陰袋中摸出那卷《遁甲真經》,翻到丁甲神術那頁。

    ——這是目前最適合他修行的道術。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

    “時有真人,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氣精,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

    “中古之時,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於陰陽,調於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遊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遠之外,此蓋益其壽命而強者也,亦歸於真人。”

    陸安平無聲地念誦,眉頭微微皺起。

    他自幼讀書,知曉上古有聖人出,化育萬民,多是些傳說;稍近些,大乾之前則是大周、大燕等王朝更迭,或持續一兩百年、或三五百年、最長的大周享國也不過八百年,這些有世俗史書記載。

    丁甲神術這篇,明確將廣成子下昆侖山傳道,作為中古與近古的分野,也即三千年前,這讓他產生一種滄海桑田之感。

    不過方外修行人養生全形,動輒百年壽數——隱先生也說騰雲境真人便有三甲之壽,到暉陽境便享壽三百年,時間尺度自然與凡俗不同。

    東海銅鼓仙成名便兩三百年,喬大叔也稱被叫了兩百年魔頭;山中清修,經曆世俗朝代更迭,這樣看來,三千年也並不太久遠。

    ——按寧浮生所說,蓮鶴方壺三千多年前便有赫赫威名。

    隻是

    陸安平麵露疑色,目光接著往下“當今之時,生民蒙昧,濁氣沉沉,爐鼎偏廢,能修道者,十不存一自廣成先師以降”

    他自然看出這是遁甲宗祖師申玄芝、廣成子第七位嫡傳弟子親述,說中古以後,生民爐鼎偏廢,不如上古、中古之人那般契合修行。

    這讓他不禁好奇,三千年前,甚至更久遠的上古時代究竟發生了什麽,以至於這位遁甲宗祖師有這樣的記載。

    體內金蠶蠱隱約竄動,陸安平苦笑了聲,細細默讀一遍,旋即將真經合上。

    在他看來,申玄芝本意是中古以降,人身爐鼎漸衰,所以開創此術,以養生全形,提升爐鼎,很適合先天不足的他修行。

    而且丁甲神術與前麵道法所載呼應,不拘行走坐臥,皆可修行;鬥法之時,更是周身金芒護體,百邪不侵。

    “即便到不了金庭玉柱的境界,起碼能緩解寒症,與祖竅那道先天符圖化影有些類似”

    正思慮間,街上似乎越發喧囂,震天的鼓聲響個不停,陸安平輕舒口氣,收起真經與五陰袋,起身走出房間。

    街道上的殘雪早已化盡,兩排大紅燈籠高掛在屋簷下,人群熙熙攘攘的,不時可見些叫賣冰糖葫蘆、酥餅、窗花等物事的攤販,甚至有幾對舞獅穿梭其間,想來便是鼓聲來源了。

    陸安平走下樓,穿過小巷,又轉了兩轉,才意識到初四三陽開泰,也是迎神送神之日,所以比前兩日熱鬧。

    “迎神送神”

    陸安平笑了笑,心底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

    他如今踏入方外修行界,隱約想到世俗祭拜的神祇或許便是某位得道的修行人,隻是流傳下來,大概不知道源流,便如尋真觀那座無名神像。

    “不過這夷陵郡城比曆山城熱鬧了許多”

    他走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從嘈雜人聲穿過,感到熟悉的市井煙火氣,想起了曆山城那些街坊。

    體內靈氣氤氳,陸安平就這麽走著,下意識地修煉起丁甲神術來。

    不同於道法修持中的靈氣運轉,丁甲神術更接近先天符圖化影發動所產生的暖流,靈氣漸散於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骨骼肌膚,一張一合,有如打鐵錘煉般。

    陸安平隻覺氣血有些加快,腳步也跟著輕便,舉手投足間,竟是說不出的舒泰,這讓他感覺頗為新奇。

    ——先天符圖化影那道暖流總是被動湧出,不像丁甲神術這般隨心而動。

    他如蝴蝶穿花一般,不時從人群中穿過,偏偏腳步不見匆忙,反而透著說不出的寫意與瀟灑。

    隻是越發覺得周遭民眾呼吸渾濁、身形遲滯,像丁甲神術所描述的那樣。

    “難怪餘長青、還有滄溟派兩位弟子眼神那般倨傲,向他們那樣超凡脫俗之人,吐納靈氣、長生有望,自然不樂意與凡俗世人為伍。”

    “不過長生久視,何其之難呐!”

    想到體內金蠶蠱與先天不足的寒症,陸安平不禁暗歎口氣,將丁甲神術催動更快幾分;可惜沒過多久,體內靈氣便消耗大半,額頭也冒出細微汗珠。

    “丁甲神術有六層境界,如今第一層剛開始修持,一炷香功夫便消耗如此多靈氣,何時能練到尹奇周身金芒那般境界?”

    “道門九藝,果然還要以道法為根本”

    陸安平輕擦額頭,不經意瞥見譙樓黑色簷角下的兩隻紅燈籠,更遠則是蒼茫的太始山。

    他略微頓了下,揉揉餓得發慌的肚子,轉過身,輕輕走進附近一家還在開業的酒樓。

    他在二樓的黑漆木桌坐下,隻要了份紅煮羊肉、一壺高粱酒,後來見小二目光有幾分不情願,又加了一碟鹹蛋、一碟鹵幹,已經接近兩錢銀子。

    陽光暖洋洋照著,陸安平看著灰衣小二舞著毛巾走開,想起曆山城悅來客棧那位胖胖的胡掌櫃,不禁咧嘴笑了笑。

    即便在午後,酒樓也坐得七八成滿,不拘是生意人、也有些青衫讀書人,甚至有幾位折衝府的兵士。

    陸安平在曆山城廝混多年,隨意一瞥,便瞧出周遭食客的身份來曆;一邊無聊地等著,一邊聽酒樓眾人的閑談。

    時值新年,在座食客無非是些勸酒祝福、暢敘情誼的話,他凝神聽了會,偶然聽到某位儒生年近三旬未有功名、已經婚配卻愛風月之地的流言,不禁啞然失笑。

    沒多久,夥計便將高粱酒,以及鹹蛋、鹵幹端上來,陸安平剛將酒杯湊到嘴前,便聽到角落裏兩位酒酣耳熱的商人低語,當下停住了動作。

    “聽說去年臘月,河南道符離郡也出現了祥瑞,就在滿是積雪的曆山上,千百樹桃花盛開,連龍虎山那些高道也被驚動”

    “消息不假,去年各地出了多少祥瑞,偏偏咱們夷陵沒有,我看哪,是運道差了些”

    “別胡說,你老兄的米鋪生意好著呢再說運道這事,是咱們凡夫俗子操心的嗎?”

    “那得是正一觀,得是龍虎山那些有大修行的真人”

    陸安平聽得一怔,不由得想起正一觀怕是要張榜天下的事,喬大叔那般高人自然不怕,可萬一自己來曆被勘破,落入正一觀中,也是極為麻煩。

    畢竟正一派既通化外,又深入大乾每一州郡;單說那位正一祭酒田彥和,或許可能順著喬大叔這條線、或者五芽真文找到自己。

    陸安平琢磨了會,仔細回顧一遍寧封仙府所發生的事,想到兩位一路追蹤他的尹奇與姚化龍已經神魂俱滅,心神略微安定下來。

    紅煮羊肉濃香,他大吃了幾口,甫一想起那位不知去向的喬大叔,方才那兩位商人又開始竊竊私語。

    兩人環顧了眼四周,似乎更加小心,特別留意那幾位折衝府的兵士,而後低聲道“聽說,正一觀正在追捕妖人”

    “妖人?”

    “沒錯,如今立國五百年,祥瑞又有許多,哪裏容許妖人作祟?”

    “本郡正一觀觀主何鬆亭,那可是張天師記名弟子,在龍虎山修行過,道法精深得緊”

    “前幾日便深入太始山中,聽道童傳言,何觀主親手擊斃了兩位妖人,就在在小楊嶺的破廟中!”

    破廟

    陸安平心神一動,險些將嘴邊的鹵幹抖落,旋即啪得一聲放下筷子。

    他轉頭往外看了眼,透過漆黑的屋簷與通紅的燈籠,街上人頭攢動,幾隻舞獅穿梭其間。

    四五個頭頂平冠,身著黃帔的道士鳴鑼開道,正緩緩而不失威嚴地行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