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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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過了兩個月。二穀主蒙本、三穀主凝煙和八穀主莨兒已回穀,五穀主元千與七穀主田千立則有事外出。
五月十五過後,夜國部城傳來了新的消息。
“妹子,我們聽穀裏的人在說一件事。”薛風和宇階來見嬋兒,說道。
“關於何事?”嬋兒問。
“你王府中有人前來夜國,路過部城時,被狄虯和柒蕊幾番圍困,如今行蹤不明。”
“王府中人,可是雲霧?”
“是恭王殿下身邊之人。”薛風說道,“有慎瀟、弓狐在內,四個人。”
“他們是來找我的。瀟哥哥和星壇恩怨甚深,莫說柒蕊不會對他手下留情,若星壇的人出馬,隻會更加凶險。”嬋兒神情憂慮道。
“既然柒蕊已有痛下殺手之意,看來是要藉此還星壇一份人情。”薛風說道。
“況且先前夜國分搶易國領土失利,射聲校尉在其中是起了不少作用的,略皇怎能放過出氣的機會。”宇階隨後說道。
“他們總是為我涉險,我擔心他們的安危。”
“二穀主特意叮囑穀內眾人,此事不得向公主透露,或許是怕公主不安於此,穀主回來以後無法交待。”宇階又道。
“二穀主倒真是了解形勢。”嬋兒說道。
“妹子如果想出穀尋人,我和宇階可以留下分散各人注意力。可是你要如何找到他們四人呢?”薛風問。
“連澀穀位置隱秘,外人輕易難尋入穀的道路,所以我猜測他們啟程之前一定去過漠閣,有關沭的小蟲在手。隻要我能盡量接近他們可能所在之處,小蟲就會引他們來見我。”
“可是公主獨自出行,實在叫人不放心。”宇階忍不住說道。
“嬋兒妹子的身手在你之上,這一點我並不擔憂。”薛風停頓一下,說道,“我倒覺得,身在連澀穀才危機四伏,趁穀主未歸之前先行離開未嚐不好。”
“那麽,請公主和我們約定一個地方,之後我和薛兄可以跟公主匯合。”
“部城和澀城之間,隔著一座連城。就定在那裏吧。”嬋兒思忖道。
“我們以半月為期。”薛風點點頭,說道,“萬事小心。”
“好。”
第二日清晨,嬋兒收拾行囊輕裝出行,隻身循入穀時走過的小徑探尋出穀之路。身處其中,方知山穀四周多設陣法,景象之奇幻、道路之錯綜,全不亞於隱塵軒隱霧林、杳魔宮嶙峋壁及漠閣石林。
嬋兒穿梭山路之間,但見陽光四下折射,方位難辨,路旁植株形貌相似,如陷迷境。兩個時辰過後,至正午時分,仍不見山穀出口。
嬋兒在原地旋轉一周,頓覺茫然不已,於是閉上雙眼,靜靜感受穀中的風向。再睜眼時,心中忽而有了判斷,隨即又邁步前行。
這一回,嬋兒似乎找對了方位,沿路又行進了一個多時辰,便是一處豁然開朗。嬋兒記得,入穀那日分明就從這裏走過,而距離山穀外圍已不過三分之一路程。
打量一下天色,若想在日落之前離開連澀穀,隻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了,這其間還免不了走錯路,念及此,嬋兒不由加快了腳步。
穿行在樹林中,嬋兒一不留神,突然被一塊樹根絆了一下,腳下還未站穩,就見漫天藤蔓延伸而至,顯然是誤中了樹林裏的機關。
嬋兒腳步輕盈,左右閃避,堪堪躲過四個方向而來的樹藤,而這一瞬間,又一環狀藤蔓從嬋兒身後悄然襲來,頃刻間卷繞在嬋兒腰間,隨即藤蔓緊緊收縮,拽著嬋兒的身子淩空飛起,嬋兒的後背便撞在了一顆百年老樹的樹幹上。緊隨其後,老樹周邊攀繞的藤枝驀然伸縮,緊緊卷上嬋兒的雙腕,以藤枝的力量,將嬋兒架在了半空。
藤蔓猛一吃力,枝條上的木刺當即刺入嬋兒的肌膚,不多時,嬋兒隻覺一陣頭暈目眩,渾身無力,很快沒有了知覺。
傍晚回穀的連澀穀穀主曲瀚殤,迎麵所見就是嬋兒掩映在林木間的睡顏,心底不禁微感意外。隨即,曲瀚殤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猜出了一個大概,嬋兒的身份自然也沒有疑問可言。
第一次見麵竟是這樣的場景。曲瀚殤似笑非笑,凝視嬋兒片刻,忽然拾起一石頭薄片,傾注內力扔出,割斷繞在嬋兒身上的樹藤,同時其人騰空躍起,將嬋兒墜落的身體攬入懷中,一個旋身穩穩落於地麵。
曲瀚殤悉心察看了嬋兒手腕上的傷,確定傷勢在可控範圍內,才輕歎一口氣,眉頭隨即舒展開來。曲瀚殤以內力逼出木刺為嬋兒療傷,而後仰頭看了看漸暗的天色,估計嬋兒一時半刻無法清醒,便將嬋兒攔腰抱起,施展輕功向穀內而行。
當晚嬋兒睜開眼時,已在自己的房間之中。嬋兒困惑之餘,側目環顧,便看見了坐在屋內的陌生男子。
“你醒了。”曲瀚殤目光轉向嬋兒,視線落在嬋兒的雙腕上,說道,“若再晚半刻,你的手便要廢掉了。”
“是你救了我麽。”嬋兒手腕處涼涼的,明顯有人為自己的傷口上過藥。
“能走過半程,嬋媛公主的確頗有膽識。但是接下來機關重重,你觸發的不過是很平常的一個。我勸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曲瀚殤沒有作答,而是說道。
“謝謝你出手相救,可是我也有想救的人。”
“需要你擔心的人可不都在山穀之外。”
嬋兒聽出曲瀚殤的弦外之音,不由急切道:
“我大哥和宇階怎麽了?”
“他們掩飾得再用心,公主消失也還是有人發現的。若今晚你沒有回來,他們二人的生死便沒有人能保證了。”曲瀚殤語帶要挾,說道,“這是第一次,沒有下一次。”
“我人已經在這兒了,請你放了他們。”嬋兒心中幾乎確定男子的身份,隻是沒有挑明。
“我需要公主一諾相許。”
嬋兒咬了咬下唇,被迫輕聲說道:
“嬋媛今日立下諾言,今後都不會私自離穀。”
曲瀚殤聞言,總算露出一絲笑意,說道:
“有公主此言,曲某便放心了。”
話一出口,便證實了曲瀚殤的身份。嬋兒於是又開口道:
“隻是……我想求曲穀主一件事。”
“公主在連澀穀是貴客,能幫的我都可以幫。”
“我有幾個朋友來了夜國,遭仇敵追殺。穀主一定有辦法從旁搭救。”
“這個不難。一個月之內,我把人完好帶來公主麵前。”曲瀚殤點了點頭,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公主須同樣做一件對我有利的事。”
“穀主所言何事?”
“這個由公主決定,但凡對我連澀穀有益之事均可。”
“好,我答應你。”嬋兒回應道。
“公主一言九鼎,我這就請薛靛和宇階過來,公主見了他們也好安心休養。”曲瀚殤每一步進退算計精準,至此方告辭離開。
嬋兒呼出一口氣,一番應對隻覺疲憊不堪。可是隻要能救人,就都值得了。
三日後,嬋兒身體基本無恙,手腕力量已能負荷日常飲食。曲月淮來看嬋兒,並陪嬋兒前往音音的居處看望原涵。兩人行路間,閑談說道:
“前幾日公主受傷,月淮未能造訪。今日見公主安康,心中甚慰。”
“嬋媛行事莽撞,惹得穀主生氣,四穀主怎好頂著穀主怒氣來訪。”
“連澀穀雖有八位穀主,但一手立下這塊招牌的隻有大哥和二哥,其間多少艱辛大哥都默默承擔。大哥一貫冷漠示人,之所以言辭冷厲,皆因昔年背負了太多傷痛。若有失禮之處,我替大哥跟公主賠罪。”
“我沒有責怪穀主,四穀主不必介懷。”
“大哥回穀途中得知射聲校尉幾人被江令尹的人追殺,知曉他們是恭王府的人,便曾暗施援手。可是見了公主,大哥對這事卻隻字不提。其實我們一意留下公主,心中也有愧欠,大哥在用他的方式回報公主。”
“這次穀主出麵相幫的恩義,嬋媛謹記在心。我既然應允留下,就不會再不辭而別了。”
曲月淮心中想道:今時之事很多年前就有鋪墊,無論最終如何,眼下都已沿既定的走向進行著。曲月淮心係赫連嘉露,猶豫是不是應該給嬋兒一點提醒,然而曲家大仇未報,先祖不可辜負,這一刻多年隱忍籌謀之事還是勝過了良心上的不安,曲月淮欲言又止,終究什麽也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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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旬,孤國隱塵軒來人請見嬋媛公主。二穀主蒙本步入嬋兒居住的庭院,對嬋兒頷首一禮道:
“隱塵軒今日有信使入穀,求見公主。”
“請二穀主引來人相見。”嬋兒心中幾分驚喜,當即說道。
不多時,蒙本便引著佩綺走進庭院,而後轉身離開。
佩綺向嬋兒恭敬行了一禮,神情帶了幾分真切道:
“奴婢見過公主,公主在連澀穀是否一切安好?”
“我還好。你從隱塵軒來麽?”身在夜國,嬋兒見著佩綺,就如同見到堵觀、堵轍父子一般,頓覺親切不已。
“是。”
“舅舅和轍哥哥可好,嫂子和孩子平安嗎?”
“軒主身體康泰,小軒主、少夫人和小公子都健康平安。小軒主本想親自前來,接公主回隱塵軒,軒主擔心公主因為甫王難自處,便勸住了小軒主,命奴婢先來見公主一麵。奴婢有軒主的信箋轉交公主。”佩綺說話間,掏出一封書信呈於嬋兒麵前,見嬋兒接過書信,正待拆信閱讀,又接著說道,“小軒主也書信一封,放了進去。”
嬋兒心中一暖,笑了一下,隨即從信封中取出兩頁信紙,依次展開。
疊放在上邊的一頁,是隱塵軒軒主堵觀的字跡:
嬋兒見信當知舅父心中掛念,然未得連澀穀中音訊,舅父和轍兒不宜配合行事。務必珍重,盼回信告知今後思量,舅父可為之拚盡全力。
翻開第二頁,則是堵轍字字關切:
嬋兒吾妹,近況安否。聞妹為連澀穀所奪,不知其人有何意圖。任天下事亦不如妹之安危,切記保重,盼相聚。
“公主可要回信?”佩綺適時問道。
“嗯。”嬋兒點點頭,行至書案前,研磨提筆。然而曲瀚殤的心思嬋兒還不得知,回信實在不知如何答複。
佩綺見狀,心思幾轉說道:
“奴婢自隱塵軒啟程,途中柒鴻趕至孤恒河相送,奴婢聽他說,因甫王殿下和公主身陷連澀穀兩月有餘,朝野上下無法隱瞞,皇上有意昭告天下,是王爺護送公主前往連澀穀,為公主與連澀穀穀主訂親。”
嬋兒聞言,心中暗驚。柒鴻向來忠心宣皇,對佩綺所言想來不是空穴來風。這樁婚事若由宣皇欽定,便沒有反悔的餘地了。隻是這件事早有預兆,皇帝叔叔也曾明言打過招呼,自己放棄孤國、恒國的選擇之後,這已是必然的道路。可是為什麽,心裏還會難過……
佩綺看清嬋兒眉宇間的惆悵,又開口道:
“皇上聖意下來,消息傳入夜國隻有三五日時間,公主準備如何應對呢?”
嬋兒聞言,凝視佩綺。佩綺不敢和嬋兒對視,於是垂下眼眸,作出等候嬋兒吩咐的樣子。片刻後,隻聽嬋兒輕聲說道:
“若親事真的定下來,倒不必著急回信了。如今我身邊隻有大哥和宇階,難得你來,不如多住幾日陪我說說話。”
“奴婢遵命。”
“一路勞累,你先退下休息吧。”
“是。”
而後,嬋兒前往薛風住處,轉述了孤國傳來的消息。
“這樣看來,軒主和公子還不知道此事。”薛風思索說道。
“是啊,如果轍哥哥得知了這個消息,舅舅一定攔不住他來夜國。”嬋兒說道。
“佩綺聽來這消息時,人還未出孤國,即便入了恒國境內,也可以將消息告知槿煞,請軒主早做定奪。”薛風麵有不滿之色,說道。
“柒鴻視佩綺為至親之人,才把皇帝叔叔的想法透露出來,佩綺當然做不出有負柒鴻信任的事。”嬋兒搖了搖頭,對此已看得透徹。
“她出自隱塵軒,本該以軒中事務為第一思量,如今隻顧柒鴻的信任,竟不理會公主的處境了麽。”
“我到底不是她的主人,她難免有自己的私心,大哥別怪她了。”
“那你現在有何打算?”
“既然事情難以挽回,不如率先提出這門親事,就勢還穀主一個人情。不論他的目的是什麽,和嬋媛公主訂親,都算得上是對連澀穀有利的事吧。”
“這樣一來,你和湛宮主……”薛風自覺失言,驀然收住口。
嬋兒隻是淡然一笑,反過來安慰薛風說道:
“大哥不用擔心,我心裏有準備的。這樁聯姻一旦傳開,杳魔宮的眾位也可安心,不再憂慮我會拖累他。”
“曲穀主心思難測,能撐起連澀穀當今在江湖的地位,實非良善之輩。這件事可以成為互利之約,卻不一定守諾到最後。”
“我明白你的意思。而且以這次為契機,曲穀主是該跟我交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