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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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嬋兒走出房間去大堂端早飯,一邊走著,一邊思索袁映南遭遇暗算是否和曾被追殺而重傷倒在慈岸寺外的過往有關,正遇上丁富和跟著他的兩名侍衛從大堂走出來。嬋兒下意識左右躲閃了三次,卻總是無意識地擋住了丁富的前路,和他相滯不前。丁富對此不但沒有著惱,反而眼露精光,眯眼笑了起來。
“月姑娘起得真早啊。”丁富笑著對嬋兒說道。
“丁老爺起得更早。”嬋兒出於禮貌回了丁富一句。
“能在這裏碰見姑娘,真是巧。”丁富笑容不減,說道。
“嗯,是挺巧。”嬋兒說著,往左邁了一步,想繞過丁富往前走,丁富卻同時往右挪了一步。
“今天的早餐很豐盛嘛,這醉凰樓的豆腐腦尤其名不虛傳。”
“那我可一定要嚐嚐。”嬋兒說著,又往右邁一步,丁富竟同時也往左挪了一步。
嬋兒正暗自感歎自己怎麽不早一刻或晚一刻出門的時候,丁富又開始了他對若翾的那套滔滔不絕,甚至比之前說得更多了:
“風吹亂姑娘的發絲,烏黑長發隨風飛蕩,此情此景可謂是令人賞心悅目、目光發直、涎水下落。丁某見過美人無數,然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有姑娘在此,連城這尺山寸水之地亦即刻明媚起來。婀娜、姽嫿、嫵媚,這些詞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如若這世間有何更為契合的詞匯,真真是叫人至死而無渝。”
“丁老頭,你少貧嘴了,走了。”一名侍衛打岔說道,“月姑娘,快去吃飯吧。”
“謝謝。”嬋兒對侍衛笑了一下,說道。
“月姑娘,丁某說的都是認真的,你要好好想清楚啊。”丁富在被侍衛催促離開之時,不忘又補充了一句。
嬋兒站在原地,有幾分不解,隻是無奈搖了搖頭,便走入大堂點早飯去了。
與此同時,初雪來到了齊櫻的房間,此時齊櫻正對鏡梳妝。
“小姐。”初雪走到齊櫻身邊,輕聲喚道。
“你來了。”齊櫻從鏡子裏看了看初雪。
“讓初雪幫小姐梳發吧。”
“從前都是若翾做這些事的……我有好長時間沒自己梳過了,讓我自己弄吧。”齊櫻的麵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是。”初雪對這樣子的齊櫻,總是有點畏懼的。
“清晨的時候,我打開門想看看若翾的房間,卻見著衛光潛在對麵隔著房間為賈鏢師燃香三炷,你說他這樣做是出於何意?”
“想來是衛先生的一番好意吧。”
“你找機會試試他會不會武功,我總覺得這個人不簡單。”
“好。”
“還有一件事。你去接近袁映南,打探一下他遭人暗算的原因,你剛幫過他一場,他也許對你會少些戒心。”
“袁公子?如果要問不是應該問丁富嗎?”
“現在丁富身邊總是有人盯著,隻能看看從袁映南那裏能探聽到什麽了。”
“是,初雪知道了。”
在等待小二把早飯送上桌的時候,嬋兒無意間聽到和她隔了一桌旁邊的兩名侍衛正在竊竊私語,一時無聊,便動用了幾分內力去聽兩人的談話。
“案情越發複雜,各人的證言也多不相符,可能性和可疑人太多了。”
“一個狡猾好色的老頭,一個美貌卻清冷得拒人於千裏的寡婦,一個前邊和若翾姑娘卿卿我我、這邊又和美人丫鬟同房共寢的風流闊少,一個性格溫潤看似最不可能、但也許偏偏卻是凶手的隱者,就連這留鳳樓的招牌‘不老齊櫻’都有嫌疑哪。”
“你看,那不正是你剛說的美人丫鬟?果真天姿國色。”
“可惜幹咱們這種苦差事的,是沒有這個豔福的了。”
嬋兒聽到這裏,連忙撤回了內力,偷聽牆角什麽的終究讓人不自在,更何況兩個人一邊說還一邊在往這邊暼。好在小二很快把早飯端了過來,嬋兒也就連托盤一起送到了曲瀚殤的房間。
“有勞公主大駕。”曲瀚殤在嬋兒耳邊輕聲說道,說完就在桌邊坐了下來,“一起吃吧?”
“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兒啊。”嬋兒也坐下來,自言自語說道。
“不喜歡這裏?”
“同樣是沒有自由,至少連澀穀裏麵還大一些,逛幾天才逛完一遍。”
“我能把這當成是對我的誇獎麽?要知道,那地方可是我占下的。”
“要是比預計回穀的日子遲了,大哥一定很擔心我。”
“反正閑來無事,你不如講講薛靛是怎麽成為你義兄的?”
“你會關心這種事嗎?”
“不是你嫌無聊麽,我姑且陪你聊聊。”
“我發現你這兩天特別黏人,其實是你想找人陪你說話。”嬋兒說完,不等曲瀚殤反駁,便又說道,“我有你更感興趣的事情講給你。”
“說來聽聽。”
於是嬋兒把遇見丁富、和丁富之間的對話都對曲瀚殤敘述了一遍。
“你說他會不會是別有用意?”嬋兒看著若有所思的曲瀚殤,問道。
“聽來輕薄,卻好像是內含深意的暗語。”曲瀚殤說道。
“他幹嘛平白無故對我說這些暗語?”
“他對若翾隻說了一句來試探,對你卻吐露了這麽多句,一定是你的動作讓他誤認成了約定的暗號,他把你當作了他要找的人,當作了‘她’。”
“我不過是和他左躲右閃了幾下卻都沒躲開。”
“你這幾個沒躲開真是掐得太準了。這下隻要咱們先破了他的暗語,就能知道他們想玩什麽花樣了。”曲瀚殤說完,忽然愣了愣。
“怎麽了?”
“暫時性失憶了,你再重複一遍。”
“大概是說……”
“不要大概,要一個字都不錯。”
“唔……他說‘風吹亂姑娘的發絲,烏黑長發隨風飛蕩,此情此景可謂是令人賞心悅目、目光發直、涎水下落。丁某見過美人無數,然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有姑娘在此,連城這尺山寸水之地亦即刻明媚起來。婀娜、姽嫿、嫵媚,這些詞都不足以形容姑娘的美妙。如若這世間有何更為契合的詞匯,真真是叫人至死而無渝。’”
“他這番話說得才真真是讓我五體投地。你確定他原來是這麽說的,一個字都沒錯?”
“嗯,沒錯,有些詞我覺得有點怪,但還是按他說的重複給你的。像‘隨風飛蕩’用‘隨風飄蕩’不是更好麽?還有‘至死而無渝’應該是‘至死不渝’吧?”
“有意思。”曲瀚殤笑了笑,說道,“即使不了解他們解開暗語的鑰匙是什麽,我也有信心解開它。”
“你慢慢想吧,我走了。”
“這麽快吃完了?那好,在你走之前,我也有件事通知你。”
“唔?”
“今夜我打算探一探兆旭鏢局的鏢箱,沒法分身保護你,你自己在房間當心著點。”
“你怎麽也打鏢箱的主意?”
“真正的嫁妝恐怕仍在鏢箱裏呢,反正有人要搶,與其讓給別人,不如我自己順手撈一票。兵馬糧草,哪有不用錢的地方?”
“你一個人嗎?‘她’呢?”
“‘她’不是有‘她’要做的事麽?”
“今夜又要是個無眠夜了嗎……”
這一日,各人間的互動似乎格外頻繁。嬋兒才離開曲瀚殤的房間,辛譜譜便從南廂客房出來,走向了北廂齊櫻的房間。而幾乎同一時刻,初雪則在酒樓大堂門口和衛光潛擦肩而過,在走下台階時裝作失足來試探衛光潛的身手,衛光潛倒是及時拉了初雪一把,但是那反應速度又說不上是快還是慢,由此也說不清衛光潛是不是暗藏武功。
辰時二刻,辛譜譜到第一進院落敲開花四娘的房間走進去之後,初雪也來到了對麵南廂南影的房間。
“袁公子。”初雪輕叩了兩下門,門隨即打開了。
“初雪姑娘。”南影略顯驚訝。
“我能進去坐坐嗎?”初雪笑著問。
“請。”南影把初雪迎進了房門。
“公子在看書?”初雪看見桌子上攤著的書,問道。
“隨便看看。”
“這是鄒忌諷齊王納諫的故事啊,公子在看《國策》。”初雪粗略瀏覽了攤開的兩頁書,說道。
“初雪姑娘看過《國策》?”
“與其說看過,不如說聽過,我小時候聽了好幾年的《國策》呢。”
“姑娘是在書塾聽的?”
“我爹是書塾的先生,他在課室給學生們講《國策》,我在後堂便聽得爛熟於心了。”
“姑娘的讀書條件得天獨厚,輕易便學得了這許多縱橫捭闔的道理。”
“有時我會想,知曉這些又有什麽好處?如今每想起《國策》中的語句,我都會感到痛心。”
“此話怎講?”
“我爹深諳權謀之道,在夜國南部的幾座城中也曾小有名氣,便奉詔入宮侍政,不出一年卻成了權力鬥爭下的犧牲品,我也從此成了孤兒。”
“你知道是誰害了你爹嗎?”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我當時才十歲,我爹什麽也沒有對我提過。我這幾年曾多番查探過,但是有關我爹的一切仿佛都被人抹去了,好像他這個人根本沒有出現在宮中過。”
“你知道嗎,我也是十二年前,九歲的時候成為了孤兒,至少事實上我確實是個孤兒。是師父收養了我,我才重新找到一種家的感覺,隻是這感覺也在七年前被人剝奪了,我又變成了孤兒。”
“能被人收養,即使短暫,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你是什麽時候跟在你家小姐身邊的?和若翾姑娘一起嗎?”
“我跟著小姐的時間沒有若翾長,大概是七年半之前,那時我每天都過著流浪的生活,有一天遇到小姐,她說喜歡我的名字,說我和若翾像她的左右手,便留了我在身邊。”初雪說到這裏,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一進門都在說自己的事。我本來是想看看昨夜遇襲,公子有沒有受到影響的。現在看來公子精神不錯,我便放心了。”
“多謝姑娘關心。”
“如今丁富已被限製了行動,公子暫時應該不會再遇到麻煩了。”
“麻煩對我而言不過如家常便飯般尋常,沒什麽了不得。”
“恕初雪冒昧,丁富對公子難道是仇殺?”
“你怎會有此想法?”
“公子方才說自己是孤兒,初雪才有此一問。”
“也許吧,即便不是我的仇人,也是貪圖賞金而盯上我的,管他是哪種呢。”南影的笑容裏有一絲哀寞,好像天大地大卻無他容身之所。
“公子如此坦誠,不擔心初雪是壞人麽?”
“你之所以問我這些,無非是想知道丁富暗殺我的意圖,隻是想查出他是不是殺若翾姑娘的凶手吧。我的確常常不信任任何人,但是連相助過我的你都懷疑,我會不會活得太累。如果初雪姑娘也想要映南的命,這世上我恐怕再無任何留戀。”
“我不會傷你害你,永遠也不會。”初雪沒有多加思考,驀地脫口而出。
南影內心有些震動,他看著初雪,忽而發覺自己竟是第一次距離外人如此之近,近到沒有絲毫防備。
“也許你不相信,我爹的事,我連小姐和若翾都沒有多加透露過,可是在你麵前,卻很自然地說了出來。”初雪又說道。
“我相信。”南影隻是說了三個字,這三個字卻勝過千言萬語,使得兩人中間牽起了一道看不見的關連,由此,有一種名為情愫的東西開始潛滋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