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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瑾微微失神,美麗的笑容掛在嘴邊,他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塑,“為,為何?”
“這麽簡單?”端木瑾失笑,不知為何,那笑聲裏卻帶著一絲沉重,壓迫著他嘴角邊美麗的弧度,讓笑容也變得苦澀起來。
不被人相信,不被人認同,即使自己再怎麽努力,似乎都無法到達別人的標準,永遠在別人冷冷的目光和言語下過活,承受著隻有自己才知道的痛苦。
並沒有人願意給她一個微笑,也沒有人願意在她無助茫然的時候說一句‘我相信你’。所以隻能在暗處悄悄望著別人的笑和哭。而她,即使流眼淚都是一個笑話。
所以,當有人相信她的時候,哪怕隻是一個陌生人,她也願意為他奮不顧身。
肖瑤瑤,你是這樣的人嗎?
“你叫肖瑤瑤是吧,一枝梨花姑娘?”端木瑾忽然轉開話題,又是讓萬物傾倒的笑容。
“哇!你好厲害哦!居然被你猜到了!”肖瑤瑤傻兮兮地望著端木瑾笑,還一臉瘋狂崇拜的樣子,“端木瑾皇子你太聰明了!”
端木瑾被她一誇,便笑眯眯地說:“本公子自然聰明。”
肖瑤瑤也跟著笑:“哈哈,聰明的大兔子。”
“我好歹也是皇子,你居然這麽叫我?”
肖瑤瑤眨眨眼:“皇子?兔子?不就隻差一個字嗎?沒關係拉,做人應該厚道一些,不要斤斤計較嘛。”
端木瑾歎氣道:“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啊……。”
端木瑾走了之後,小紅才敢低著頭走進來,肖瑤瑤一見她,便說:“為什麽這麽做?”
“不這樣做的話,公主肯定要被抓。”小紅說,“公主應該想到要保護自己。”
“可是如果渺兒姐受傷了怎麽辦?”肖瑤瑤問,聲音也抬高了。
小紅卻似什麽都不在乎:“沒有若雅公主做珥,周王和高正海怎麽會相信公主呢?”
肖瑤瑤從床上坐起來,大聲道:“如果渺兒姐出了事,我不會原諒你!”
小紅抿著唇不說話,良久,她轉過頭去,道:“公主難道要為了若雅,放棄一切嗎?”
肖瑤瑤被問住了,呆呆地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了,”小紅坐下來,撫著她的一頭長發柔聲道,“我們是來找師父的,和周國王宮沒關係,大不了以後讓赤焰它們到皇宮外找吃的去。”
“可是,他真的會在周國嗎?”肖瑤瑤在窗戶透進來的一抹慘淡的月光中抬起臉來,蒼白駭人的膚色此刻和她的聲音一樣脆弱,一觸即破。
“會在的,他的味道還在,就說明他還在周國。”
門口有什麽輕輕響了一下,小紅目光一凜,迅速閃到門邊,把門拉開。
“啊!”小羽抱著頭蹲下去,“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小羽?”小紅臉色大變,這小子都聽到了些什麽?來不及多想,她抓起小羽拖進屋裏去,“你聽到什麽了?”
小羽顫顫巍巍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肖瑤瑤,再回頭看一眼滿臉殺氣的小紅,嗚嗚地哭出來:“我,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你知道我們的事了?”小紅悄悄把手放在袖子裏,握住冰冷的匕首。
小羽點點頭,立刻說:“可我知道公主對我是真好的!”
肖瑤瑤偏著頭,整個人仿佛漂浮在月光中,似乎一陣風吹來,都能把她吹散了:“小久,本來想留著你的……。”
“奴才對公主忠心耿耿,絕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小羽滿頭大汗,“否則,今日皇上審訊公主的時候,奴才就說出去了……。”
“你早就知道了?”小紅臉色一白。
小羽點點頭,便把在小紅衣櫃中發現蛇蛋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說:“其實奴才隻是猜測的,可剛才聽到公主和小紅姐談話,便知道是真的……。”
小紅剛要動手,肖瑤瑤抬手道:“慢!”她看向小羽,“你如果想活命,就要幫我做事。”她嫣然一笑,竟讓月光都濃鬱起來,“凡是毒蟲蛇蟻,都和我有關,你不怕嗎?”
“奴才不怕……。”小羽低著頭,卑微的心底下,悄悄藏著一顆愛慕的心,他不能啟齒。
“真不怕?”肖瑤瑤輕笑。
“小羽相信公主。”
肖瑤瑤垂下頭,笑容在嘴角一閃即逝:“小紅,饒了他吧。”
小紅收起匕首,把小羽拉起來:“你要是敢搗鬼,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小羽忙點頭,撿回一條命的喜悅讓他又哭出來:“謝公主,謝小紅姐。”
肖瑤瑤和小紅飛快地對視一眼,小紅問:“小久,你知道宮裏有個叫秦力的人嗎?”
“秦力?”小羽有些小小地吃驚,同時臉上的表情閃爍,“是……太後宮中的秦力嗎?”
“你認識嗎?”
小羽有些微微的不屑:“秦力是假太監,迷惑太後,封了尚書,門下食客千人,家童更有幾千人,可威風呢!”
“你羨慕了?”肖瑤瑤問,看著小羽漲紅的臉,忽然笑起來,“可惜你是個真太監,沒希望了!”
“小羽決不做那樣的人!”小羽很有誌氣地大聲說,“就算小羽喜歡了誰,也要藏在心裏!”
肖瑤瑤和小紅半天沒說話。
“你還要喜歡誰?”肖瑤瑤低聲問。
小羽緊閉著嘴,死也不會說的!他寧死不屈!
“傻小子有誌氣啊!”肖瑤瑤對著小紅笑起來。
小紅麵色凝重:“秦力現在是尚書嗎?現在哪裏?”
“秦力隨太後住在雍城行宮。”小羽如實答道。
肖瑤瑤點點頭,說:“你去休息吧。”
小羽退下了,小紅關上門才道:“師父好本事,玩上太後了。”
“師父是周王的假父,好有意思,周王難道不生氣?”肖瑤瑤思考的卻是如此八卦的問題。
“周王是當局者迷,他怎麽會知道呢?”
“連小羽都知道……。”肖瑤瑤有些同情那個陰騖冷酷的男人了,坐擁天下,可自己的母親,卻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給他帶來莫大的恥辱。
在群臣麵前威風淩淩的王,當回到深宮時,想尋找母愛的一點兒溫暖,可是她在別人床上快活。
“可憐的人。”肖瑤瑤笑笑,“怪不得總是那麽冷漠,而且殘暴。”
“雍城距離奧城也有一段距離,我們一走一定會被人發現。”小紅說,“所以,最好讓師父自己回來。”
肖瑤瑤偏著頭:“要讓秦力回來,一定要周王下令吧。”
小紅蹙著眉,這說來容易,可是要周王下令……談何容易?
第二天,勇救周王寵姬雅貴人的肖瑤瑤被賜了很多東西,這據說是掖庭宮第一位獲周王端木玉賞賜的佳麗。
所以一大早,卿羅閣被前來‘賀喜’的人擠滿了。
原本不受重視的北齊公主,隻有一個伺候的太監,這一次,周王多指派了兩個宮娥來伺候。在掖庭宮受盡了排擠的小羽終於有了出頭之日,指揮者兩個宮娥好不威風!
他終於不用做最下等的工作了……
隻聽見屋子裏不斷傳出歡聲笑語,小羽由衷感到高興,希望看到公主被每一個人接納和喜歡。他相信,隻要肯用心了解公主的人,一定會喜歡她的。
雖然她……哎,不想了。
有了一次‘光榮’事跡,肖瑤瑤就幹脆躺在床上裝病幾天好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也過的很愜意。
“沒有親眼看見妹妹英勇救人,真是一大憾事。”雅雅是第一個來到卿羅閣的,和肖瑤瑤坐下談話之後發現她其實很好相處,也就慢慢有些喜歡和她說話了。
“其實我當時嚇死了呢,那麽粗的蛇。”肖瑤瑤拍拍胸口,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可是雅貴人是皇上寵愛的人,總不能看她受傷,讓皇上難過吧。”說罷還應景似的苦笑一下。
雅雅和她同為送給周王的禮物,深深明白那種心情,她比肖瑤瑤來得早,自然更加明白周王的冷血無情之處。
她拉住肖瑤瑤的手,說:“皇上難得喜歡一個人,妹妹能有如此壯舉,真是難得了。”
“可是深宮裏的日子,不好熬啊。”肖瑤瑤傷感地說。
“以後你我姐妹二人作伴,日子總要過著走的。”
“是啊。”肖瑤瑤又露出燦爛的笑臉,“以後姐姐常來這裏,就當是自己的地方一樣。”
小紅在旁邊暗暗佩服她家公主演戲功力如此之好,她和雅雅傷感來傷感去的,其實自己心裏早就樂壞了吧。
她家公主就是這樣容易博取人同情的壞坯子,千萬不要上當了……
果然,雅雅走了之後,肖瑤瑤的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哇!燕國的公主原來是深宮怨婦耶!”
“你很快也會是深宮怨婦了。”小紅說,“少笑話別人。”
“可憐的小紅連深宮怨婦都做不了。”肖瑤瑤撇著嘴,無限同情地看著小紅。
小紅氣結,哼一聲走出去,誰知剛到門口,便看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傾國傾城的大美人端木瑾皇子滿麵春風地走進來。
“小紅姑娘早。”端木瑾拱手施了一禮,“在下看今日天氣好,特來找你家公主出門散散心。”
小紅愁雲慘淡地說:“公主昨日英勇救人,勞心勞力,深受內傷,恐怕不能陪皇子出去了。”
“這麽慘?”端木瑾訝然,“昨天還生龍活虎的啊?”
“都說是內傷啦!”小紅說,“所以皇子請改日吧。”
“誰咒我內傷了?”屋裏傳來肖瑤瑤的怒叫,“小紅出去殺了她!”
小紅吐吐舌頭,做了一個往裏請的手勢,笑著跑走了。
端木瑾搖搖頭,這主仆兩個還真有意思。他沒走進去,肖瑤瑤已經迫不及待地出來了:“大兔子,你來看我了!”
“是啊,小兔子,給你帶了這個!”端木瑾伸出手,拿著兩個胡蘿卜。
肖瑤瑤的兔子眼一下子瞪圓了:“蘿卜!?”
“是啊。”端木瑾遞給她一根,然後拉著她往外走,“聽說對內傷有好處的,多吃多吃。”
肖瑤瑤啃了一口,覺得西風蕭瑟……
為什麽別人內傷有大魚大肉大補品,而她隻能啃蘿卜?
端木瑾帶著她進行‘周宮一日遊’,慢慢逛到花園裏。肖瑤瑤興奮地看著池塘裏的魚,把吃剩的蘿卜咬碎了扔在裏麵,立刻引來一大群魚爭搶。她大聲叫起來:“大兔子你看!魚被你的美色吸引了!”
“那是自然,本公子顛倒眾生嘛。”端木瑾自戀地在巨石旁坐下來。
肖瑤瑤看看他,再看看魚,說:“真可恥啊,大兔子你連魚都要勾引!”
“本公子用得著勾引嗎?”端木瑾睇她一眼,無聲地告訴她:你太無知了!
肖瑤瑤當作沒看見,看著金光蕩漾的湖水,她問:“咦,那邊的宮殿好漂亮,是誰住的啊?”
端木瑾掃了那宮殿一眼,笑容黯淡了些:“太後。”
“不愧是太後啊,住那麽好的宮殿,你看我,就住那麽小的屋子裏。”肖瑤瑤感歎啊,望著宮殿大歎三聲。
“那裏沒人了。”端木瑾說,“太後現在住雍城行宮。”
“那就是空的了?”肖瑤瑤很驚訝。
端木瑾點點頭。
“太後幹嘛不住那裏呢?那麽好的宮殿。”她羨慕地看著那些陽光下都在發光的飛簷反宇。
“小兔子,如果在皇上麵前,千萬不要提起太後的事。”端木瑾忽然說,墨色的眼睛裏染上一層濃重的光影。
肖瑤瑤似懂非懂:“可以問為什麽嗎?”
“不可以。”端木瑾說,“這樣你才安全。”
“我很厲害的,我會保護自己。”肖瑤瑤小聲說。
“知道你厲害,逃跑的時候挺厲害的。”端木瑾笑起來,有意把話題引到其他地方。
肖瑤瑤頗引以為傲:“本公主武功蓋世,從來不逃跑!”
“小兔子隻要學會吃學會玩就好了,誰教你練武的?”端木瑾揉著她的頭發,眼裏多了一種深深的寵溺。
“我師父。”肖瑤瑤說,“可惜他失蹤了,我再也找不到他。”
“你師父收女弟子,很厲害哦。”
“哇!那條魚好大!”肖瑤瑤忽然叫起來,跳起來要去捉魚,誰知一不小心,踩到一個石頭,腳下一滑,就栽倒下去。
濺起老高的水花。嚇得魚兒四處逃竄。
“肖瑤瑤!”端木瑾連忙奔過去。
肖瑤瑤從水裏露出腦袋,嘴裏吐著腥味很重的湖水:“嗚……好冷哦,大兔子。”
她的樣子看起來好可憐,一頭黑發濕淋淋散在蒼白的皮膚上,把她的眼睛襯托得很大。端木瑾好笑地走過去,伸出手:“上來吧,一會兒著涼了。”
肖瑤瑤笑嘻嘻把手遞過去,眼睛裏閃過一絲狡猾的笑,落進端木瑾眼中,他剛想縮回手,哪知肖瑤瑤猛地抓牢他,使勁兒一拽,猝不及防的端木瑾就這樣可憐地被拉下水了……
“哈哈哈,大兔子你太笨了!”肖瑤瑤在水裏笑得站不穩,幸好水不深,隻淹到他的胸部以上。
端木瑾站在齊腰的水裏,真是無可奈何,他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被這個明明很傻氣的女孩戲耍?而他竟然一次都不生氣,反而很高興能和她一起笑。
所以他也跟著肖瑤瑤大笑起來。
這樣的日子,很快樂,沒有權利和陰謀的汙染。端木瑾永遠都記得這樣的肖瑤瑤,清淡地猶如池塘裏盛開的花,純淨透徹,似乎不會被任何東西汙染。
她永遠都在笑,沒心沒肺地,眼睛也是永遠不會黯淡的光明,看到她,就仿佛永遠不會和黑暗交匯。
他是端木端木瑾,一隻永遠站在光明底下,陪她一起大笑的大兔子。
“好啦,再不上去明天就生病了。”笑過之後,端木瑾把肖瑤瑤抱起來,讓她坐在池塘邊。
他拉著她的衣服下擺把水擰幹:“冷不冷?”
“有點兒哦。”在水裏不覺得,現在一上來,被風一吹,還真有點兒冷。
端木瑾脫下半幹的外袍,細心地擦她的臉和發。
他笑得如和煦的春風,每一次吹動,都讓人心曠神怡。
肖瑤瑤看見他腰上掛著從她那裏拿去的香袋,低下頭問:“你知道裏麵裝了什麽嗎?”
端木瑾看看香袋,搖頭道:“不知道,想拆開看看,但是又舍不得。”
“一顆石頭。”肖瑤瑤說,“就像那天我給你的石頭一樣,也是從地上撿的。”
“這麽漂亮的香袋你裝石頭做什麽?”端木瑾眉梢眼角都透著嫵媚的風情,雖然渾身濕淋淋狼狽不堪,可是絲毫不減他令人著迷的外貌。
肖瑤瑤用手指挑起那個香袋:“很久以前也有一個人和我結拜過。”
“又是被你騙了去的?”
“才不是!”肖瑤瑤瞪大眼睛,“那個哥哥是自願的。”
哥哥,看來是男的咯。端木瑾心裏有些不舒服:“那人呢?”
“不知道,興許死了吧。”她淡淡笑了一下。
端木瑾手中的動作忽然停下來,望著她的身後。
“怎麽了?”肖瑤瑤回頭看去,一看真的給嚇死了。
周王什麽時候站在他們身後的大樹後,雖然隔得有些距離,不過那一身黑讓肖瑤瑤差點兒又跳到池塘裏去。
“王兄。”端木瑾知道自己和肖瑤瑤正衣衫不整地在一起,勢必要引起誤會,便說,“不小心落水了。”
端木玉麵無表情,冷酷孤決地身影像一棵樹,遮住一半的陽光。
其實他剛剛才到,意外看見了這一幕。
肖瑤瑤咧開嘴,嘿嘿笑了兩聲,不敢說話。陰冷的周王讓她每次看見都覺得心裏發毛,不知道半夜三更看到會是什麽效果,不過一定更加驚悚吧。
端木玉不冷不熱地說:“渺兒去卿羅閣了,你回去吧。”
“是!”肖瑤瑤接到命令,立刻跳起來,什麽都不多說,快速朝掖庭宮的方向跑去。
“王兄真無情啊——。”端木瑾上了岸,拖長了聲音說,“好歹若雅是她拚死救下來的,你居然不說一聲感謝,太過分了。”
“朕不殺她,已經是格外開恩了。”端木玉淡淡瞥一眼肖瑤瑤離開的方向。“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端木瑾冷笑一聲:“不知道王兄的心是什麽做的,她為了若雅,可以連命都不顧。王兄真的了解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嗎?”
“她不是朕想了解的人。”端木玉的聲音裏透著說不盡道不明的冷酷和絕情,“她耍的手段,朕一清二柔然!”
“王兄不必在我麵前稱孤道寡,你絕情,不代表我也一樣!肖瑤瑤是什麽樣的人我自己清柔然!不要把你的冷血無情也用在她身上!”端木瑾大吼,他並不是易怒的人,甚至在周國人眼前,他是極易相處的。可是今日,他在往日最尊敬的兄長麵前發怒了。
“如果王兄厭棄她,可以把她交給我,王兄不能保護她的話,就讓我來保護她。”
端木玉隻是噙著嘴角邊一抹淡淡的冷笑:“恐怕,她不需要人保護。”
“王兄究竟明不明白?”端木瑾沉痛地說,“要保護一個人,不是一味地保護她的身體,我要保護的是肖瑤瑤的心。”
端木玉怔了一下,黑色的衣袍被風吹起來,他的聲音也隨著風變得悠遠:“你才剛剛認識她……。”
端木瑾隻是笑,那笑容既魅惑又清澈,豔和純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他身上卻糅合出不一樣的精粹來:“如果她是我不想保護的人,就算認識一萬年也沒用。”
端木玉仰起臉來,天光和水光在他臉上渲染出陰翳的冷傲,他慢慢地說,聲音像是砸碎在水麵上的黃金珠寶,清貴中帶著毀滅一切的殺伐之意:“如果她敢對渺兒不利,朕會親手取她的性命!”
兩個人麵對麵站著,血濃於水的至親,從來沒有哪一刻,兄弟兩人覺得彼此之間距離如此遙遠……
枝葉繁茂的樹梢上翩然飄下一道青色的影子。
肖瑤瑤理著潮濕的頭發慢慢走向掖庭宮。
她聽到了,心裏卻絲毫沒有起伏。
她隻能在心裏輕輕對端木瑾說:“謝謝你……”可是,端木瑾拿什麽來保護她的心呢?
不存在的東西,怎麽保護?
肖瑤瑤低落的情緒可謂延續了有史以來最長久的一次。
弘文館再也沒有去,稱病在家,肖漢成和肖齊對這個小丫頭也無可奈何,她不想做的事情,勉強下來也隻有傷害。
整天情緒低落呆在自己的屋子裏,,誰也不見,飯也不吃,短短幾天,整個人就瘦了一大圈。
這可急壞了肖家父子兩,連忙找來平日和瑤瑤關係最好的雅雅來問,一問之下,竟連雅雅也不知道原因,隻知那天從宮裏回來之後,就一直這樣,想來,是受了宮裏哪位皇子或公主的欺負。
肖齊冷笑道:“敢欺負我肖齊的妹妹,我不信有這樣的人。”
“也許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孩子們懂什麽?”肖漢成捋著胡須,看向雅雅:“聽說瑤瑤在宮裏和四皇子六皇子交好。”
“是,兩位皇子經常和瑤瑤一起玩,瑤瑤尤其喜歡六皇子。”雅雅老實說,瑤瑤嘴巴裏總是念叨著六皇子的名字,不用想也知道瑤瑤很喜歡那個男孩了。
肖漢成和肖齊臉上皆有難看之色,不過稍稍一瞬,便掩飾過去了。
“瑤瑤和你要好,平時裏你多和她做做伴,她還是孩子,等發現什麽新事物自然會好起來,下去吧。”肖漢成對雅雅簡略說了兩句,便讓她離開。
雅雅走了之後,肖齊才道:“爹,瑤瑤和六皇子……。”
“隻是小孩子間的友誼,瑤瑤那麽小也不懂什麽。既然她不想去弘文館學習,那就不要去了,讓她在家裏學習也是一樣的。”
肖齊點點頭,父親這樣說,倒也沒有什麽不對。
小孩子的友誼本來就是脆弱的,今天和這個好,明天又和另外一個好,好朋友之間打架吵架的事情也屢見不鮮。
所以,不應該有什麽奇怪的。
但是,他心裏總有些怪異的感覺……
所有人都認為瑤瑤的萎靡不振隻是一時小孩子的不快,但是所有人都想錯了。
這件事,恐怕是她童年裏最大的疙瘩和陰影,甚至超過了那次被落入匪徒和青樓的遭遇。
在家裏呆了幾天,瑤瑤已經不再提去弘文館學習的事情,相府裏請了西席先生,從此她和那個地方徹底絕緣。
即使偶爾想起來,年幼的心中,也是偶爾閃過一絲輕微的痛楚,還有一張有些冷淡笑起來卻能融化一切的臉龐。
端木玉……
忘了,這個人,在記憶中,漸行漸遠……
她和平常無異,一樣開心玩鬧,天真無邪,隻是沒人知道她心中埋下一顆小小的痛苦的種子。
“姐姐,你的琴聲真好聽,要是我也能學會,就好了!”瑤瑤雙手托著腮幫,聽雅雅彈完一曲,不由讚美道,升起豔羨的感情。
時間已經一轉眼到了大周二十八年的冬天,天上下著大雪,整個世界都陷在單調的白色中,遠處的山脈宛如在天邊,偶爾露出的褐色山脊透著悠遠而蒼涼的孤寂。
沒有綠樹,沒有繁花,漸漸走入年輪末端的時光,流逝的速度如同被冰封了一般,緩慢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入了冬,瑤瑤就病了,自小身體就不太好,這一病,連著心裏的病,讓她結結實實受了一次大折磨。
每天湯藥不斷,將養下來,身上都慢慢有了一股淡淡的藥香。
雅雅轉過頭,看著一身雪白狐裘的肖瑤瑤,那輕顰淺笑的嬌態,恍若包含全世界風景的眼眸,讓人忍不住驚歎。
上天是何其偏心,才創造出這樣的美人來?
“瑤瑤這麽聰明,要是肯學,很快就能學會了。”雅雅微笑,這一年來,瑤瑤表麵上一如既往,但是卻有種東西慢慢不同了,雅雅能感覺到,卻說不上是什麽不同了。
瑤瑤細白的手指緩緩撫摸著琴弦,神情微微哀傷:“姐姐不是說,女子學琴棋書畫,皆是為了心儀的男子,瑤瑤想,這些東西恐怕瑤瑤永遠用不到。”
雅雅一怔,一個孩子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瑤瑤?”她握住瑤瑤一雙冰涼的小手,“告訴姐姐,你到底怎麽了?”
“沒事。”瑤瑤搖搖頭,笑容又回到臉上:“哥哥說,明日是皇後生辰,皇上要在宮裏大肆慶祝,朝中三品以上官員皆可攜帶家眷入宮,姐姐想去嗎?”
心中閃過一陣悸動,雅雅腦海中隨機浮現出一張帶笑的,溫和的英俊麵孔。
瑤瑤看著她,看見她臉上閃過可疑的嫣紅,不禁問道:“姐姐想著什麽人?”
這丫頭,小小年紀卻跟個人精似的,輕易就看透了她的內心,雅雅臉上更紅,稍稍別過頭去:“我有什麽人可想?現在,我的世界就是這整個相府了。”
瑤瑤輕輕掩著嘴巴笑起來,嬌俏可愛:“姐姐胡說,明明就是想著什麽人,明天讓爹帶著你一同進宮,讓你一嚐心願也好!”
“瑤瑤!”雅雅羞得無地自容,“你滿口胡說!”
瑤瑤站起來,一身雪白,在雪地中玉人一般立著,身上淡淡反射著淡薄的光暈,“其實姐姐不說,我也知道姐姐想的人是太子。”
她眼眸狡黠,淺淺的笑容映在裏麵,轉過頭,看的雅雅心中一跳:“瑤瑤?”
“姐姐認識宮裏的人,不過就太子殿下和……六皇子而已,想來,姐姐不會喜歡比自己小太多的六皇子,那麽隻有太子殿下了。”
雅雅低下頭,臉上的羞怯慢慢退卻,冬天的冰寒開始漸漸侵入那張美麗的容顏,她輕輕歎了一聲。
瑤瑤低頭,看著坐在琴旁的她,有些同情:“姐姐不是爹的親生女兒,有些事,其實完全不用煩惱。”
雅雅驀的抬頭,輕咬香唇:“相爺對我恩重如山,成均公子和瑤瑤更待我如親人,雅雅不是鐵石心腸。”
瑤瑤偏過頭去,眼中閃過一抹沉痛的暗光,情緒一瞬間便低落下來,寒冷從脖頸間侵入,她緊了緊身上的狐裘,慢慢走到院子中央,踏著厚厚的白雪,伸出一隻白白的小手,接住從天而降的雪花,歪著頭,輕輕地笑了。
“我若是姐姐,立刻從這座府中逃走,有多遠就走多遠。”
她的聲音很輕,如同雪落的聲音,隻是她一個人低低的呢喃,但雅雅還是聽到了,一瞬間,冰雪的冷寒似乎奪走了她的呼吸,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個獨立白雪的小女孩。
隻不過片刻,雪中的瑤瑤便轉過頭來,笑得天真燦爛:“姐姐,我們來堆雪人吧!”
雅雅愣怔了,仿佛忽然落入另外一個世界。
她從瑤瑤的呢喃中,感覺到一種微妙的厭惡和抑鬱。
對這座龐大的相府,還有對這裏的人……
可是為什麽?
她抬著頭,看著在雪地裏一個人忙著滾雪球的肖瑤瑤,第一次感覺迷茫,她的目光,無法穿透那個隻有九歲的孩子。
卿羅閣裏,若雅果然已經等了很久,小紅在門口東張西望,終於看到渾身濕漉漉狼狽走回來的肖瑤瑤。
“公主!你怎麽了?”
“我掉水裏了,好冷好冷。”她抱著手縮成小小的一團用濕漉漉的身子蹭著小紅,“小紅你好暖和啊……。”
“真是的。”小紅一邊抱怨一邊帶著她進去。若雅迎出來,一看也吃了一驚:“肖瑤瑤,怎麽回事?”
肖瑤瑤蹭完了小紅,又跑過去蹭若雅,可憐兮兮地在她懷裏吸著鼻子說:“我本來想抓一條魚回來烤著吃,結果我被那條狡猾的魚騙了……。”
小紅抹掉額頭上大大的一滴汗,拉著她進屋去換衣服。
狡猾的魚…….狡猾的是她才對吧……
若雅含笑跟進去。
肖瑤瑤換好衣服,坐在銅鏡前,讓小紅為她打理那一頭濕淋淋的頭發。
“渺兒姐,你給我帶好吃的來嗎?”肖瑤瑤看著擺在桌子上的食盒,兩眼開始冒光。
若雅揭開籃子,笑道:“我記得你以前喜歡吃粟子糕,還喜歡粽子,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渺兒姐你好厲害哦!”肖瑤瑤已經等不及,抓過粟子糕就開始狼吞虎咽,“好吃好吃。”
若雅剝開綠色的粽子葉,把白白的粽子放進盤子裏,“我在粽子裏放了你喜歡的棗泥,還有幹杏。”
肖瑤瑤看著托在盤子裏的白米粽子,黃色的幹杏點綴在上麵。她心裏忽然湧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緒,讓她如鯁在喉。
“渺兒姐以前也常常給我做粽子,讓我帶在身上……。”她恍恍惚惚回想著一些事情,連眼神都飄忽起來。
“以前的事忘了吧。”若雅強裝歡笑,把粽子遞給她。
肖瑤瑤忽然扔了抓在手裏的粟子糕,跑到院子裏,蹲在牆邊把吃進去的東西都吐出來。
“肖瑤瑤!”若雅跟著出來,肖瑤瑤擦擦嘴巴站起來,慢慢地,走到那棵開滿花的杏樹下,望著白色的杏花喃喃地說:“對不起,渺兒姐,我嚐不出粟子糕是什麽味道,我也不知道幹杏還會不會酸,我不知道……。”
若雅一把摟過她,低聲啜泣:“是我不好,不該給你做這些。”她隻是想用小時候的的方法,來喚起肖瑤瑤心裏沉寂的溫情。
她知道她心裏缺失了什麽,即使已經永遠喚不回來,可是至少,讓她補償給肖瑤瑤另外的東西。
肖瑤瑤望著繁花似錦,卻流不出一滴眼淚,若雅的哭聲在她耳邊縈繞,她摸摸自己幹澀的眼角。
為什麽呢?她就是哭不出來……
“渺兒姐,幫我找秦力回來,好嗎?”
“秦力和太後在雍城。”若雅說,“我會想辦法讓皇上把太後請回來。”
“謝謝渺兒姐。”一瞬間,肖瑤瑤又恢複了無憂無慮的外表,笑容在眼睛裏,像翻滾而起的波浪。
皇後生辰這一日,連續下了兩天的大雪終於停了,整個銀白的世界似乎是上天一件最好的禮物,晶瑩的世界中,大周國的皇後慶賀著生辰。
常年病體孱弱不能理政的皇上這幾天氣色也逐漸好起來,大雪天裏更是親自為皇後做了一副《歲寒三友》作為禮物,喜得皇後淚灑當場。
伉儷情深,幾十年不曾變過的深情,怎不叫人感動?
白天的活動不過是在雪地中賞賞雪景,看看禦花園中匠人巧手雕成的冰雕,以及無數用溫泉養著,此時開得如火如荼的五彩花朵。
多日被單調白雪弄得疲勞的眼睛此刻看見那些色彩絢麗的鮮花,心情立刻如花一般綻放開來,各個精神奕奕,神清氣爽。
花園中放了幾張長桌,桌上鋪著宣紙,置了文房四寶,宮女在一旁磨墨,文武百官在桌前興致勃勃寫著恭賀的讚詞,或一筆會成祝壽的畫作,場麵煞是熱鬧。
遠遠看見太子殿下毛筆一揮,引來叫好聲無數,顯然是做了什麽好詩詞,他身旁略矮一些的六皇子接過筆,低頭在紙上寫了一陣,立刻驚呼四起,百官恭維的聲音老遠都能聽到。
兩兄弟意氣風發,並肩站著,英俊的麵孔讓許多官宦小姐紅了臉。
皇上和皇後看著這一雙愛子,自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吩咐賞賜了許多東西。
毛筆被傳到四皇子陸安陽手中時,陸安陽摸著腦袋瓜子傻嗬嗬地笑起來,大筆一揮,紙上一個大大的‘壽’字讓許多人莞爾。
“那一位是四皇子吧?”老遠地,結了冰的湖麵上,孤零零地六角亭裏,肖家兩位小姐倚欄而坐,看著那一邊的熱鬧,仿佛不是一個世界一樣。
雅雅一身紫貂大氅顯得雍容華貴,端坐那裏,有種高不可攀的氣勢。
肖瑤瑤則是火紅的狐裘,特別顯眼,柔軟的火狐毛輕輕擁著她,托起一張清麗絕俗的麵孔,,懶懶地趴在木欄上。讓人遠望,便覺得那是絕不可靠近的天人,隻能遠遠觀望。
“是陸安陽哥哥。”瑤瑤的目光已經從那邊的熱鬧裏轉開,看著結冰的湖麵,晶瑩的冰層下,隱約可見青荇柔柔搖擺。
心情隨著那水草,搖搖擺擺,無法安靜下來。
“瑤瑤?身體不舒服嗎?要不我們先回去吧。”雅雅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心疼地說。
瑤瑤轉過頭來,臉上已經帶著俏皮的笑容:“怎麽行?回去了,姐姐就見不著太子殿下了!”
“你——!”雅雅羞怯,別過頭去,卻正好看見那邊歡笑聲中,太子輕輕抬起頭,眸光有意無意看了這邊一眼,頓時,她心跳如雷,臉上更是紅得仿佛要燃燒起來。
“害羞了?”瑤瑤繼續調笑,蹭到雅雅身邊,小臉在她柔軟的紫貂大氅中輕輕搖晃:“姐姐不用害羞,待瑤瑤找個機會,把你的心意告訴太子殿下知道。”
“千萬不要!”雅雅立刻著急,這種事情可開不得半點兒玩笑,情緒跌入穀底,摔得很疼:“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何必讓太子殿下也一起煩惱呢?我寧願他永遠不知道。”
瑤瑤停止撒嬌的動作,睫毛輕顫:“可這樣,不就一生都錯過了嗎?”
“沒有啊!”雅雅倒是挺樂觀,“至少我永遠記著他,他會成為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回憶。”
雅雅臉上幸福的笑容輕輕綻放,瑤瑤有一瞬間失神,而後移開了目光,慢慢垂下眼睫。
“瑤瑤!”陸安陽的聲音在空曠安靜的湖麵上顯得特別刺耳,他興衝衝地順著湖麵上的木橋,走進六角亭中,臉上帶著方才的笑容:“你怎麽不過去一起玩?”
“不去了,那裏人太多,我怕吵。”瑤瑤笑笑,人再多,也淹沒不了她,隻因為那群人中,有她最不願意麵對的一個。
陸安陽在她身邊坐下來,大大咧咧的握住她冰涼的小手,關切地說:“我聽說你病了,想出宮去看你,又出不去,急死我了。”
那一次從宮裏出來的時候,瑤瑤已經要回了相府裏出入皇宮的令牌,皇子公主們沒有經過皇上批準,是不得出皇宮的。
那一天,她似乎已經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回皇宮去了,於是要回了令牌。
瑤瑤歉意地笑了笑:“我沒事,已經好了。”
陸安陽倒沒有計較她要回令牌那一刻的絕情,以及帶給他的難堪,笑容依舊那麽燦爛率真:“你不在弘文館讀書了,我像是天天泡在白水裏活一樣,都無聊死了!”
雅雅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個男孩的敦厚率直真是可愛。
“弘文館到底是皇子公主們讀書的地方,瑤瑤在那兒始終是不合適的。”雅雅適時地開口。
陸安陽想了想,雖不願意,還是不得不承認。
肖丞相的女兒進了弘文館讀書,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閑言碎語呢,流言最傷人,那些話傳到瑤瑤耳朵裏終會讓她受傷。她還那麽小,陸安陽在潛意識中想保護她,一丁點兒傷害都不可以出現在瑤瑤身上。
“對了,你們剛才玩什麽那麽高興?”瑤瑤揚著笑臉,聲音清脆。
“哦,太子哥哥和端木玉無論文武,都遠勝眾人,我們自歎不如,特別是端木玉,那個家夥簡直……。”說到一半,陸安陽立刻住嘴,不自在地瞟了一眼瑤瑤,從她眼中捕捉到一絲難過,他心裏越發難過了:“瑤瑤,我……。”
“嗯?”瑤瑤臉上依舊笑容燦爛,“怎麽,接著說啊!”
“算了,我跟你講講最近發生的好多有趣的事情。”陸安陽立刻轉移話題,他實在不想瑤瑤難過。
那次的事,端木玉不僅沒有悔改之意,每次人前提起瑤瑤的名字時,他臉上的冷酷真是讓人心寒。陸安陽也沒想到他會那麽絕情,好歹,也是曾經那麽要好的朋友啊。
雖然隻是短短幾天而已。
雅雅一邊在旁聽著兩個孩子滔滔不絕的話語,一邊在心裏輕輕歎了一聲。
看來,縈繞在瑤瑤心中的心結,是四皇子,端木玉。
是否是上天開玩笑?肖家的人,總和太子一黨扯上複雜的關係。
她如是,瑤瑤也如是。
花燈初上的時刻,晚宴也開始了。
宴會中座位是按照等級嚴格排列的。
右邊是皇室,按坐是等級最高的皇後所出兩個兒子——太子和六皇子,其餘皇子皆是按著母親地位列次而坐。
左邊則是大臣,首位自然是肖丞相,身邊坐著肖齊和肖瑤瑤,雅雅則在瑤瑤後方。
於是,瑤瑤和端木玉,在晚宴上不得不麵對麵坐著。
端木玉一派冷淡,深邃的眼眸裏不見情緒波動,和端木瑾低聲說著什麽不時的微笑。
瑤瑤則沒有那麽淡定,低著頭,手指在袖口底下纏繞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肖齊見妹妹麵色不好,低聲詢問,瑤瑤抬起頭笑容燦爛:“沒事,隻是人好多。”
肖齊寵愛地摸摸她的頭,笑道:“那我先送你回家可好?”
瑤瑤立刻搖頭:“不,宴會很有趣呢,我要看看。”
不願意麵對端木玉,卻又舍不得離開,這種複雜矛盾的心情,更加讓她難受和不安。
瑤瑤心裏充滿了委屈,抬頭看了一眼端木玉,竟發現他的目光掃過她們這邊,雖隻是淡淡地一眼,卻讓瑤瑤的心快速跳動,立刻坐直了身子。
正想擺出最好看的笑容,端木玉的目光卻已經轉開了,繼續低聲和太子說著什麽。
瑤瑤一陣心酸,眼眶都紅了,慢慢低下頭,覺得眼淚快要掉下來了。
一雙溫暖的手輕輕伸過來,在她手上溫柔地拍了拍,雅雅笑容柔和,低聲道:“堅強一點兒。”
瑤瑤一怔,快要溢出來的淚水又被忍回去了。
堅強一點兒。
否則,又該如何?
本來就生在不同的兩個世界,更可悲的是,這兩個世界是對立的,永遠不可能交匯。
所以,不堅強一點兒的話,她該怎麽辦?
席間的歌舞雖然絢爛多彩,惹得人人叫好,瑤瑤卻沒有什麽心思看,一直悶悶不樂坐著。
對麵的那個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
借口出去透透氣,瑤瑤離了席,走到遠一些的湖邊,離開喧鬧的宴會,心情才有些平靜下來。
坐在大石頭上,撿了幾塊石子,一塊一塊仍在結了冰的湖麵上,薄薄的冰層發出清脆的聲音。
冬日的夜風陣陣冰寒,她身上的火狐裘有些不夠禦寒,抬起小手放在嘴邊嗬著氣,忽然聽見身後有響動。
瑤瑤回頭,愣了一愣,又馬上受了驚似的站起來,呆呆地望著他:“你……。”
身後一片絢爛燈火,站在那裏的少年,臉上的表情忽明忽暗,一雙黑眸越發幽深,定定地看著她。
“端木玉,你是跟著我出來的嗎?”瑤瑤臉頰兩邊立刻出現兩個淺淺的酒窩,顯得更加可愛。
端木玉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呼呼吹來的風,更加寒冷了。
“端木玉!”瑤瑤一急,想要立刻跟上去,卻沒想到腳下踩著的石頭在寒冬裏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又濕又滑,她一時不慎,腳下一滑,慘叫都來不及,整個人就向後仰倒,結結實實摔在冰麵上。
摔得好疼,胸口悶悶地,喉嚨裏發不出聲音來,好不容易擠出幾聲痛苦地咳嗽,她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別動!”端木玉大喝一聲。
幾乎是立刻的,瑤瑤聽見身旁幾聲尖銳的響聲。
是冰層慢慢裂開的聲音!
心裏一沉,她呆呆地坐在冰麵上,一動也不敢動,那破裂的聲音傳向四麵八方,越來越密集。
“怎,怎麽辦?”她抬起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淚汪汪的,映著那一邊的無邊燈火,璀璨如星。
端木玉慢慢走過來,站在湖邊,一隻手抓住石頭邊緣,一隻手朝她伸過去:“別怕,抓著我的手。”
害怕的心情幾乎是立刻沉寂下來,那張堅毅冷峻的麵孔,莫名地讓她心安,一切的恐懼在他凝視著她的目光下,都蕩然無存。
“抓著我的手,不要怕。”他不斷輕聲重複這句話,聲音溫柔。
瑤瑤慢慢伸手出去,身子底下冰層破碎的聲音更加響亮,兩個人的手隻差兩寸的距離便可以碰到一起,然而突然發生的事情又讓緊張的情麵進入一個更加不可預測的恐怖局麵。
那邊舞台上,表演的藝人在最後的時刻向天空打出無數煙火,巨大的響聲讓瑤瑤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仿佛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身下冰層完全裂開,身體猛地下沉,冰冷的湖水立刻包圍上來。
隻是一瞬間,冰冷已經掠奪了腦海裏的大部分意識,她還驚慌失措地睜著眼睛,模糊地看見湖邊那個人同樣震驚慌亂的麵孔。
“瑤瑤!”端木玉完全沒想到會這裏,那一刻腦子裏什麽都沒有,隻想跳下水去救她,肩膀上被一隻手掌牢牢按住。
“端木玉。”太子端木瑾的聲音沉穩而有力量,按著他肩膀的手上加重了幾分力道。
“皇兄,快救她!”端木玉什麽都顧不得,身體完全被恐懼和寒冷控製了。
端木瑾的麵孔比冰雪還冷:“我不想你也死。”
噗通一聲,兩個人同時轉頭,隻看見一個少年的影子沒入水中。
有被聲音驚動了的宮人驚呼道:“哎呀!四皇子怎麽跳到湖裏去了呀!這麽冷的天!”說完立刻大聲叫著跑開。
端木瑾的手一直按在端木玉的肩膀上,那份力量,任何人都違抗不得。
四周的聲音靜了片刻,等到水聲響起的時候,才發現湖邊聚集了許多人,連皇上和皇後也驚動了匆匆趕來。
麗妃更是驚慌,滿臉淚水喊道:“陸安陽,怎麽回事?陸安陽!”
“端木瑾,發生了什麽事?”皇後的目光看向了端木瑾和端木玉,帶著些嚴厲。
他們兩個一直站在這裏的,許多人已經在背地裏議論紛紛。
端木瑾平靜地道:“我和六弟在那邊看見有人落水,正想來救人,不想看見四弟先人一步跳入了水中。”
端木玉張口想說什麽,肩膀上卻被兄長牢牢按著,他低下頭,緊緊握著拳頭。
皇上突然猛烈咳嗽起來,想來是被寒意入侵,舊病又複發了。
這時,隻聽見下水救人的侍衛太監們浮出了水麵,其中兩人都分別抱著一具身體。
那一襲火紅色的狐裘映入眼簾的時候,所有人連呼吸都停止了。
那麽顯然的火紅色,今晚除了皇後,便隻有一個人了。
麗妃看見自己的兒子,哭聲也停止了,待陸安陽的身體送回湖邊時,才跑過去哭起來。
侍衛抱著肖瑤瑤的身體,有些驚慌。
皇後連忙道:“快宣禦醫!”
此時,站在人後的肖家父子還在尋找了瑤瑤的下落,聽見前麵的響動,肖齊忽然想到什麽,推開人群擠上去。
“瑤瑤!”他的心跳都幾乎停止了,上前一步把心愛的妹妹抱了過來,冷冽的目光掃了一眼在場所有人,竟然逼得所有人都噤聲。
端木瑾按在端木玉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少年的肩膀便感覺到一陣吃痛。
“肖將軍,先讓瑤瑤小姐到宮裏換了濕衣服,再請禦醫診治吧。”皇後自始至終淡定如常,保持著高貴冷靜地儀容。
肖齊就算再狂妄,也知道顧惜自己親妹妹的身體,這時趕回相府,恐怕瑤瑤的身子承受不了,便也隻有點頭,抱著瑤瑤先一步隨著引路的宮人走開。
肖漢成陰狠地目光毫不避諱地停在端木瑾和端木玉身上。
皇上道:“顧卿家不必著急,瑤瑤小姐定不會有事的。”
“瑤瑤好端端怎會落水?”肖漢成帶著審視的目光令在場所有人都很不自在。
權臣,弱帝,這局麵,誰也不知道該偏向哪一方?
皇後端莊道:“這個時候還是先救了瑤瑤小姐再說吧。”說罷,攙扶著皇帝,竟也不理會肖漢成,走了。
皇後娘家在朝中也有權勢,隻是娘家人為自保,從不正麵和肖丞相一派爭鬥,但是握有一部分兵權的皇後父親,常年駐守在邊關,若是肖漢成敢發難,邊關兵馬立刻傾巢而出,到時就就是魚死網破的局麵。
所以對於皇後,肖漢成還是要忌憚三分的。
但是此刻,被愛女的落水擾亂了心神的肖漢成當著眾目睽睽之下,絲毫不顧及皇室的尊嚴,對著皇後的背影道:“若瑤瑤有什麽三長兩短,老夫要這兩個小子償命!”
皇後的背影微微震了一下,腳步卻沒停。
端木瑾微微揚起下顎,緊抿的唇角還是泄露了他憤怒地情緒,
端木玉握在身側的拳頭快逃刺破掌心的皮膚,對於瑤瑤的愧疚,對於肖漢成的憤恨,兩種心情交雜著,幾乎讓他承受不住!
“皇兄,他對我們的侮辱,總有一日我要他雙倍償還!”
端木瑾低下頭,微微一笑,有些無奈:“端木玉,所有的事情,我都會做,肖漢成不會猖狂太久了,相信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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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宮
宮燈逐次點亮,若雅踏著夜色回來,左手牽著東張西望的肖瑤瑤。
“這裏還有幾間空閑的屋子,我跟皇上說一聲,讓你搬進來住。”若雅看見端木玉的鑾駕停在宮外,怔了一怔,拉起肖瑤瑤走進去。
“皇上在嗎?我回去好了。”肖瑤瑤想打退堂鼓。她本來不想來的,可若雅說想和她說些體己話,便硬拉著她來的。
現在慘了,撞在周王刀口上了……那個對她成見很深的周王可是讓她很害怕的……
“貴人,皇上等候貴人多時了。”宮娥一見若雅回來了,便跑出來迎接,看到肖瑤瑤時,愣了一愣。
肖瑤瑤隻能望著那個宮娥使勁兒笑,好留下個好印象。
若雅拉著她進去。端木玉坐在桌旁,望著桌上那一盤粟子糕和粽子愣愣地出神。
從背影看,端木玉高大英挺,背脊修長,隻是太過於冷傲,讓人都會產生不敢親近的想法。
肖瑤瑤也是那樣,看到那個背影,她就邁不動腿了。
“進來啊。”若雅拖著她,肖瑤瑤痛苦地搖頭,那個大魔頭說過會親手殺她的,她不要去麵對他!萬一以後真被他殺了怎麽辦?
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渺兒。”端木玉的聲音在寬大的殿堂裏縈繞,帶著低沉的回音。
肖瑤瑤的心抖了一下,本能地咽下一口口水,然後笑起來:“參見皇上,半夜打擾了……。”
端木玉的眼光隻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便移到若雅身上,他眼中帶著欣喜,眸色比往日淡了些。
“我想讓肖瑤瑤住在西麵的宮殿裏,以後,我們可以互相照應。”若雅說,看著端木玉,征求他的意見。
端木玉眼中寫著很明顯的抗拒,肖瑤瑤笑了一聲:“不用了……。”
“肖瑤瑤一定要在我身邊。”若雅很堅定望著端木玉。如果不能更改過去,那至少,給她恕罪的機會……
“好。”端木玉隻答了這兩個簡單的字,便轉回身去,拿起一個粽子,剝開葉子,手指拿起黃黃的幹杏,放進一隻青碧的玉蝶中。
肖瑤瑤看著他吃東西,有些愣怔,心想周王吃粽子和她剛好相反,她隻喜歡吃白米上的幹杏和裏麵的棗泥,而周王卻隻吃白米。
果然,把幹杏都拿下來之後,他扳開白米,用勺子挖出裏麵的棗泥,放進另一隻玉蝶中。
肖瑤瑤稍微感覺安慰了些:原來這世上挑食的人不止她一個啊……
端木玉吃完了粽子,忽然回過頭,不知為何,他眼中的光有些脆弱,他看著若雅:“這些給你吃。”
若雅低頭,淺笑嫣然。
端木玉忽然站起來,肖瑤瑤嚇了一跳,他大步走過來。
肖瑤瑤讓到一邊,端木玉一把摟住若雅,用力地把她箍在自己懷裏。
“我喜歡你做的粽子。”他低聲說。
若雅臉上一紅,有肖瑤瑤在,她忙推著他:“皇上,有人在……。”
肖瑤瑤看了看,確定隻‘有’她一個人時,連忙識相地跑出去。
端木玉抱著若雅進寢殿,把她壓在床上,急不可耐地吻上她的唇。
甜膩的糯米的味道從他的唇齒間傳給她,若雅閉上眼,在他霸道的動作之下喘息,沉浮……
寢殿裏無限的春光襯托著殿外階梯上那抹小小的身影可憐淒柔然。
她來這裏到底是幹什麽呢?而且……周王明顯把她當作空氣,好可悲。
瑤瑤公主淒慘地望著月亮。
就這樣坐了大半夜,不覺得困。
月上中天了,她站起來,準備回卿羅閣。
一道黑影躍進宮牆,肖瑤瑤眯起眼睛觀察了一陣,難道是刺客?來不及多想,黑影已經迅速朝寢殿掠過來。
肖瑤瑤撲過去,和黑影正麵交手。
嶽麵的黑影身手很好,動作敏捷,躲過她幾招淩厲的攻勢。
看來絕非泛泛之輩。肖瑤瑤左掌擊出,那人舉劍一擋,還是被震得後退三步,震驚之餘,又發動一輪更猛烈的攻擊。
他手中有劍,而肖瑤瑤赤手空拳,劍光飛快在眼前變幻著,那人招招致命,朝著肖瑤瑤的要穴攻擊。而肖瑤瑤一邊防守一邊出招,幾個回合之後,那人明顯顯出疲態,而肖瑤瑤仍舊呼吸如常,甚至還笑著說:“怎麽?不行了?”
那人大駭,舉劍一刺,朝著肖瑤瑤的喉嚨,肖瑤瑤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夾住劍尖,調皮地眨眨眼:“動作太慢了。”
鏗!劍尖在她手中折斷!她眼中厲光一閃,一掌拍出去,帶著強勁的力道,那人捂著胸口退出老遠,驟然咳出一口血來。
看見血色,肖瑤瑤眼中映出一抹紅光,妖異盛放,那人抬頭瞥見她不同尋常的眸光,立即後退,躍上城牆,飛快逃走。
肖瑤瑤正欲追出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端木玉披著中衣走出來,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那慣於冷漠疏離的眼,此刻更是染上兵器一樣的冷光。
肖瑤瑤站在月色彌漫的院子中,眼中妖異的紅光在月光中分外刺眼。
端木玉看著她,她明明就在那裏,可是卻又像是隻是一抹瑩白的月光。不真實的蒼白皮膚透著月色光華,緩緩流轉,奪人眼目。
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縹緲如流光,讓人抓不著,摸不透。
而她清澈眼中翩然掠過璀璨笑容的時候,讓他好想把她打碎,用力地破壞,盡情折磨。
可她依舊笑著,無論多冷的待遇,多重的傷……她笑容一成不變,那自眼底發出的,刺破黑暗的犀利的光,散發著蠱惑的味道,讓人無從抗拒。
她究竟是什麽?
他直視的目光讓肖瑤瑤有些不自在,幹笑兩聲,眼睛已經恢複正常,她隨手指了指圍牆,道:“剛才……有刺客……。”
端木玉緩緩步下台階,春夜的風很輕柔,吹著他的衣角,那睥睨天下的冷峻氣質也隨著風擴散到每一處,讓肖瑤瑤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好可怕的人……不愧是讓中原都懼怕的周王!
“那天的蛇,”他的聲音沉沉的,猶如被擊碎了的月光,“是你派來的?”
肖瑤瑤的眼睛微微睜大,臉色已經不能再白的蒼白,甚至於接近透明,攏在衣袖中的手輕輕抖了一下。
端木玉隻往下走了兩三層,站在高高的地方,他習慣居高臨下地看人,由此看來,他的眼光更加冷,仿佛眾生萬物,在他眼中皆不過是塵埃一粒。
“當然不是……。”肖瑤瑤很心虛,在這個人鷹隼一般犀利的目光下,她無可遁逃。
可是心裏,她深深的,深深的興奮著,她內心的可怕肮髒的秘密,她渴望有人發掘……一種近乎於自殺的狂熱感情牽動著她的身體,讓她微微顫抖著。
瑩白的月光在地上投下她的影子,可恥地扭曲著,像某種醜陋可怕的動物。
端木玉微抬下顎:“昨天的巨蟒挾持著你,卻還費盡心思保護你,不讓你受流箭的傷害,你用什麽妖術操縱那些怪物呢?”
肖瑤瑤眸光一閃,一抹蒼涼的笑浮上臉頰,她很機械地偏著頭,眼睛斜斜地看著他:“我沒有操縱它們,我隻想保護渺兒姐。”
端木玉臉色在月下忽然間陰沉起來,一抹殺氣驟然凝聚在他漆黑的眼底。
肖瑤瑤被煞的後退三步,咽著口水,微微感到恐懼。
她在怕什麽?這個普通的男人,他不過是手握一個強大的國家罷了,有什麽讓她可怕的?肖瑤瑤暗自嘲笑自己的懦弱,像是羚羊看見凶猛的獅子一樣,她本能地,對端木玉存著一份恐懼。
“你是妖怪?”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沒有一絲一毫害怕或者遲疑,仿佛就算眼前這人是妖魔鬼怪,也能被他一掌捏死。
是這樣的人,才能一掌江山吧?
肖瑤瑤卻在聽到‘妖怪’兩個字的時候笑了:“皇上真愛說笑。”
她的笑很詭異,很悲戚,讓人背脊發涼,有劇痛在心。
端木玉也感到絲絲冰冷從皮膚裏滲進骨髓,好像他麵對的……是一具會說話的死屍。
肖瑤瑤看到他眼中的厭惡,突然覺得很悲傷,她慢悠悠地轉動著身體,在原地轉了一圈,衣袂飛揚,青衣擁抱著她的蒼白,像一朵清麗超脫於俗世的花。
月光下的她,可以用虛幻來形容的美。
“皇上看我像妖怪嗎?”她眨著眼睛,笑靨如花,言罷她垂下眼簾,讓濃濃黑黑的睫毛把悲傷滿溢的眼睛遮住,“倘若有一天,我傷害了皇上在乎的人,皇上可以殺了我。可是……請不要說我是妖怪。”
端木玉震了一下,再望她時,她已經轉身,輕輕地朝外走去。
那飄起的衣袂,忽然間在他冷寂的心裏撕開一個小小的洞,有冰冷的雪在裏麵肆無忌憚飛舞。
她不是妖怪……
肖瑤瑤攏了攏衣袖,自己的手很冰,她怎麽捂都不會有溫暖的感覺。
這種冰冷的感覺讓她好害怕。
“請不要說我是妖怪。”她小時候這樣跟父王說,卻換來父王厭惡的一個巴掌,然後父王叫囂著讓她滾。
“滾!該死的妖怪!滾的遠遠的!”
那聲音猶如就在耳邊,驚雷一樣的滾滾而過,就像剛剛才發生的一樣。
肖瑤瑤低叫一聲,飛快地奔跑起來。
“不要!不要!”她一邊哭叫,一邊沒命沒命的奔逃,仿佛被無數厲鬼追趕著,她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忽然,她撞到一個人,胸前堅硬的盔甲撞在她額頭上,她驚呼一聲,被一雙手拉住。
“不要!我不是有意吃了你的,父王,我不是有意的…….。”她慌亂地揮舞著手臂,驚恐地瞪著黑暗中妖影重重的樹木和房屋。
“瑤瑤公主!”一個男人低低的聲音像雷聲一樣炸起,一瞬間把肖瑤瑤炸的清清柔然柔然。
她呆呆望著眼前高大的男人:“嶽將軍……。”
嶽冷林略一皺眉,英俊的臉上滿是疑惑:“公主半夜怎麽會在深宮行走?”
“我睡不著……。”肖瑤瑤低著頭,不知道剛才神智不清柔然的時候說了什麽,她不知道會不會嚇壞這個年輕的男人。
“讓末將送公主回去吧。”嶽冷林說。
“不,不用了。”肖瑤瑤搖搖頭,“我一個人走走,不麻煩大人了。”說罷,她慢慢地走過去,青衣很快便隱沒在黑暗中。
嶽冷林眯起眼,然後,飛速竄上城牆,一眨眼消失。
端木玉依舊站在迎春宮殿外的台階上,想著肖瑤瑤最後的一句話:
請不要叫我妖怪……
一句簡單的辯白他卻聽出裏麵深藏的巨大傷痛和無奈。那一刻,他承認自己因為她說這句話而心痛了,隻是那麽微微的一下,可是讓他不安。
牆頭的身影落下,迅速奔到他眼前:“皇上。”
端木玉嗯了一聲:“嶽冷林,連你都不是她的對手?”
嶽冷林抬起頭,但迅速又低下去,愧疚地說:“臣無能,請皇上處罰。”
“你手中有武器,在她赤手空拳之下竟然隻堅持了一刻鍾。”端木玉深深思索起來,嶽冷林已經是高手中的高手,在周國無人能敵,可是那個瘦弱的小女孩,卻能輕輕鬆鬆把嶽冷林打敗,她究竟為何有那麽大的能耐?
“她的招數很詭異,變幻莫測,而且速度極快,臣根本就看不清柔然。”嶽冷林道,慘輸的傷痛盤亙在心裏,而且輸給那麽小的女人,他真的很不甘心!
“莫非她真是妖怪不成?”端木玉冷笑一聲,又想起肖瑤瑤說那句話是沉痛的語氣,眉毛微微蹙起來。
聽到周王說起‘妖怪’,嶽冷林便一絲不漏地把剛才在外撞見瑤瑤公主的事情說了一遍。
端木玉眯起眸:“她真這麽說的?”
“千真萬確,臣字字都記得清柔然。”嶽冷林心底漸漸湧上一股寒意,“皇上……是否聽說過北齊桓惠王是如何死的?”
“據說,是被野獸潛入王宮,吃得隻剩下血淋淋的骨頭……。”端木玉說到這裏,身上也起厚厚一層疙瘩。
那個月下如花的女孩……她撕咬著血肉,瘋狂地啖肉食骨時,會是多麽可怖的一件事?
“此事不許對任何人提起!”端木玉下令,“還有,暗中嚴加監視瑤瑤公主!”
“是!”嶽冷林渾身寒毛倒豎,在淒冷月色下覺得分外可怕。
食人的魔女?她是魔鬼還是妖怪呢?
三天後,瑤瑤醒過來,是在相府的房間裏。
窗外白茫茫的雪映著一片天光,有些刺眼。
雅雅端著湯藥坐在床邊,臉上微微有些倦意,看見她醒了,還是立刻笑起來:“你醒了?身上好些了沒?”
瑤瑤點點頭,喉嚨幹澀,說不出話來,雅雅立刻去倒了茶來,扶她起來喝了,待喉嚨裏慢慢舒緩之後,瑤瑤才抬起眼睛打量四周:“回家了?”
“是回家了。”雅雅柔聲說,摸了摸她的額頭,燒已經退了,終於鬆一口氣:“瑤瑤,肚子餓了嗎?廚房裏剛送來的飯菜,還熱著,我端來給你吃。”
瑤瑤點點頭,眼睛有些失神:“姐姐,那天跳下水救我的人是誰?”
雅雅端起托盤,忽然怔了一怔,看向瑤瑤,見她麵色無異,才道:“是,四皇子殿下。”
“是陸安陽哥哥。”瑤瑤笑了笑,“幸虧有他拉住我,要不然我就跟著水不知道流到哪裏去了。”
雅雅輕笑了出來:“你啊,下次不可以這樣讓人擔心了,你不知道相爺和將軍多麽擔心…….。”
雅雅滔滔不絕說著她昏迷這三天的事情,瑤瑤邊聽邊吃東西,昏迷了三天,胃口倒是不錯,一連吃了三碗小米粥。
吃完東西,肖漢成和肖齊都下朝回來,聽說瑤瑤醒了,便過來探望。
瑤瑤蓋著厚厚的被子,靠坐在床上,抬起頭微微一笑。
肖漢成坐到床邊,關切地看著她:“為何好好地會掉進湖裏呢?”
瑤瑤目光一閃,肖齊道:“當時太子和六皇子都在,瑤瑤,他們……。”
“他們都在嗎?”瑤瑤裝出一副恍然的樣子,昏迷多日,那雙眼睛越發大而明亮,一閃一閃的,“我掉下去的時候害怕死了,周圍都沒有人呢,我害怕沒人會救我。”
“是你自己掉下去的?”肖漢成似有疑心,牢牢盯著瑤瑤的眼睛。
對於父親嚴厲帶著審視的目光,瑤瑤卻不懼怕,大大的眼睛迎著父親的目光,一臉天真:“是瑤瑤不小心,讓爹和哥哥擔心,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了。”
“下次一定要小心。”肖漢成囑咐了幾句,因為有公事未處理,便起身走了。
肖齊坐在床邊,陪著這個唯一的妹妹說了一會兒話,大多是瑤瑤說,他默默聽著,時而點頭微笑,等她漸漸說得累了,靠著軟墊就睡過去了,肖齊把她在床上放平,蓋上被子,靜靜站在床邊凝視那張睡著的小臉,
雅雅默默走進來,看見這一幕,連忙站住不敢再動,心裏噗噗直跳。
肖齊的目光,隻要有心的人,都看得出那絕非看待自己妹妹的目光,那是一個男人看著一個女人的目光……
雅雅低著頭,害怕肖齊覺察到她的視線。
半響,肖齊轉過頭來,看見雅雅低眉垂首站在那裏,淡淡地說:“好好照肖瑤瑤。”
“請將軍放心。”雅雅低著頭,心裏怯怯地,跳動不已。
肖齊喜歡自己的妹妹。
這個秘密,有多少人知道?
肖齊離開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她才敢走到床邊,低頭一看,不禁倒抽一口氣。
瑤瑤清澈的眼睛,此刻正大大的睜著,清瑩流轉的明眸裏,透著一絲冷漠。
那怎麽會是一個九歲孩子的目光呢?
“瑤瑤?”方才肖將軍凝視的目光,瑤瑤是否也知道?
一個九歲的孩子,居然能裝睡騙過了堂堂大將軍!
肖齊是誰?沙場上運籌帷幄的大人物!
想不到在一個小孩子麵前,竟然輸了。
瑤瑤轉著眼珠,那瞳孔像浸在水中的葡萄,自有一種靈動的光令人神醉,“姐姐,你做什麽發呆?”
“啊,沒什麽。”雅雅連忙搖頭,臉色如常,在這個小女娃麵前,她心裏突然很慌亂,“瑤瑤,你不睡了嗎?”
“睡不著。”瑤瑤躺著不動,眼睛卻睜得很大。
“那,我陪你說說話可好?”
“嗯。”瑤瑤乖巧地點頭,模樣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雅雅略微怔了一下,心裏想著說些家常事,看見瑤瑤那一雙明眸,嘴巴裏卻不由自主問:“瑤瑤,你真是自己失足掉進湖裏的?”
“當然不是。”出乎意料地,瑤瑤並沒有向對肖漢成和肖齊那樣隱瞞,老實回答,臉上還帶著笑容。
“那是……?”雅雅小心觀察她的臉色。
瑤瑤臉上飛快掠過一絲哀傷,淡淡地說:“是端木玉,是他。”她說著,眼珠子轉動著,瞟向一邊的窗戶,若有所思地看著。
“六皇子!”雅雅驚呼,“可他為什麽?”
“因為肖家和他們姓白的勢不兩立!”瑤瑤忽然重重地捶了一下床板,聲音忽然哽咽起來,淚水也在那一瞬落下來:“我們注定是死對頭!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雅雅被嚇呆了,瑤瑤的聲音那麽淒厲,帶著她不知道的悲傷和仇恨。
怎麽會?
瑤瑤有這麽恨六皇子嗎?先前不是有傳言,說瑤瑤和六皇子都相處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