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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雅心中一凜,抬頭看他,有時候她很迷惑,端木玉如此霸占著的,究竟是她若雅,還是那個叫‘小姑娘’的女孩?
她分不清柔然,每一次這麽想時,心底便像被刀絞一樣的痛。
她知道自己是陷進他為她張開的巨大細密的網中,她永遠都逃不脫。
聽著西殿那邊的聲音,若雅一晚上都惴惴不安,睡不安穩,等到終於有了睡意,朦朦朧朧睡過去時,又聽到端木玉像往常那樣大喊著‘小姑娘’而驚醒,滿頭大汗。
他又夢到那個女人嗎?小姑娘,小姑娘,究竟是誰?
若雅咬緊嘴唇,指甲深深的,幾乎陷進掌心裏。
良久,端木玉才從劇烈的喘息中平靜下來,若雅蜷著身子睡在他身邊,可是他心裏……為何總是空蕩蕩的?
他輕輕起身,披上外袍,慢慢踱到寢殿外麵。
隻是漫無目的的走,誰想到走著走著,他竟然走到西殿來了。
燈火亮著,裏麵隱約傳出很吵的聲音,他走到窗戶邊,靜靜地聽裏麵吵吵鬧鬧的聲音。
“公主!喝藥,喝下去才會好啊!”
“不要不要!我不喝死都不喝!”
“真是的,這麽大的人還像小孩子一樣任性,氣死我了!小久兒!按住她,今天本姑娘要發飆了!這藥非給她灌下去不可!”
“唔唔唔……好苦……我要……報仇……唔唔唔唔唔……。”
端木玉不由自主笑起來,一抹淡淡的笑容浮在嘴邊。
……………….
“小姑娘,生病了不喝藥會死的,快喝了!”
“不要,我死都不喝!”發燒發的一張臉都紅彤彤的女孩倔強地別過臉,一臉的寧死不屈。
“真是小孩子,喝藥這麽不聽話,趙高,按住她,不把藥灌下去她是不會好的。”
“唔唔唔……我要報仇……唔唔唔………。”
…………………
舊日時光裏的一幕幕,恍如隔世……
端木玉出神地望著窗戶,沒注意到端著藥碗走出來的小紅。
小紅看見窗口那人,立刻轉回屋子裏,安靜得不敢出聲。
周王怎麽會站在這裏?看那樣子,像是在想什麽?
等她再探出腦袋去看時,便隻看見月色下緩緩走向正殿的那抹黑色的影子……
太皇太後
嘩——
小紅把一盆帶血的水潑進溝渠裏,深鎖眉頭看著泛著魚肚白的天邊。
“小紅姐,小紅姐!”小羽驚恐地叫著跑出來,臉色煞白,像見了鬼一樣。
“什麽事大驚小怪的?”小紅瞪著他,小羽帶著哭腔說:“公主,公主……沒氣了……。”
手一抖,小紅扔了木盆衝回屋裏。
燭光搖曳了黎明的曦光,晃動的身影投在牆壁上,影影綽綽,小羽的哭聲忽大忽小,斷斷續續。
小紅探了探肖瑤瑤的鼻息,臉色凝重,已經……斷氣了嗎?
“小紅姐……。”小羽惶恐地不知道該怎麽辦,瑤瑤公主對他那麽好,怎麽突然會死了呢?
肖瑤瑤靜靜地躺在床上,和平時睡著時沒有任何區別,同樣是那麽蒼白的臉,微微泛著青色。
胸口沒有欺負,一時間整間屋子都陷入可怕的寂靜中。
小羽放聲大哭起來。
“別哭了!”小紅大聲說,“出去守著,不許讓任何人進來!”
小羽跌跌撞撞跑出去,小紅又道:“不準對任何人說起!”小羽答應著,把門關起來。
“師父還沒找到,你怎麽可以先死?”小紅握住她的手,放在臉頰邊,滾燙的淚水落在肖瑤瑤冰冷的手上,“你忘了你活著要做什麽了嗎?你還沒找到哥哥,還沒有想那些人報仇,怎麽可以死?”
曙光穿透了窗戶,一束光線打在肖瑤瑤如雪的肌膚上,光芒湧動,可是喚不起任何生機。
“雅貴人,公主還在睡,恐怕在貴人麵前失禮……。”小羽的聲音惶恐地響起。
“昨晚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一直吵吵鬧鬧?”若雅溫婉的聲音響起,她昨晚一直掛心肖瑤瑤,所以一大早,端木玉去早朝,她便趕過來了。
“哦,”小羽傻笑,“公主爬樹,從樹上摔下來了,沒事,貴人不用掛心,一會兒等公主醒了,自會向貴人請安去。”
“摔下來了?!”若雅焦急如焚,“摔得重不重,有沒有怎麽樣了?”
“不重不重,小的在樹下,公主就壓在小人身上了。”
“那好,肖瑤瑤醒了之後,讓她到我那兒去。”
“是。”
若雅走了,小羽一屁股跌坐在台階上,渾身顫抖。
不一會兒,端木瑾翩翩而來,還未走到便說:“看來小兔子挺會享福,住了大房子了。”
小羽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如臨大敵:“端木瑾皇子!”
端木瑾看著緊閉的大門,皺眉道:“難道這個時候小兔子還沒醒嗎?本公子起了大早來看她,快叫她起床!”
“公主昨晚從樹上摔下來了,現在……。”小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等他抬頭時,端木瑾已經不見了,而他身後的大門大大的開著,“啊,殿下請不要進去!”
端木瑾掀開重重簾幕,不顧禮儀地闖進寢宮:“肖瑤瑤!”
“啊——色狼!滾出去!”肖瑤瑤拉著被子遮住自己,怒瞪端木瑾。
端木瑾臉上一紅,忙放下帷幔:“我……。”
“色狼!混蛋!你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肖瑤瑤怒氣衝衝,像要衝出把端木瑾暴打一頓。
端木瑾腦子裏浮著肖瑤瑤露在外麵的雪白手臂,不禁有些恍惚,臉上不住地發燒。
小紅掀開簾子出來,看著他微微一笑:“皇子請回吧,公主最討厭色狼呢。”
“我……。”端木瑾有口難言,他聽到小羽說她受傷了,立刻失去了理智,隻想進來看看她,誰想到……
小紅掩著嘴巴偷笑:“等公主氣消了,小紅再幫殿下求求情,現在還是回去吧。”
“多謝小紅姑娘。”端木瑾感激非常,大大地鞠了一禮,才走出去。
她一走,小紅的笑容立刻消失,轉會寢殿裏。
肖瑤瑤伏在被子上,一頭青絲墨一樣散開,痛苦地顫抖著。
“公主。”小紅把她扶起來,卻看見被子上一大灘血,急道:“公主不要動氣,快躺下。”
肖瑤瑤慢慢用手擦著嘴邊的血漬,幽幽地說:“沒事,隻需要休養幾天。”
“公主為何要把弄傷,真是笨蛋一個!”小紅忍不住怒氣,憤憤不平地道。
肖瑤瑤一笑,蒼白如雪:“你都知道了。”
“除了公主自己,我不信有人能傷得了你。”小紅咬咬牙,“公主是為了雅貴人嗎?”
“渺兒姐……是很重要的人。”
小紅再不說話,把她身上的血漬都處理幹淨之後,才說:“受了這次傷,公主在找到師父之前都不會和以前一樣了,所以我們要更加小心。”
肖瑤瑤點點頭,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身體裏虛弱得什麽都沒有。
“休息一會兒,去見見雅貴人吧。”小紅說,“她剛才來過了。”
肖瑤瑤撐著身體坐起來:“走吧,我沒事。”
“貴人,瑤瑤公主來了。”
若雅聽到宮娥的聲音,立刻站起來。
肖瑤瑤提著衣擺噔噔噔跑上台階,笑嗬嗬地說:“渺兒姐,我聞到你這裏的粽子香了。”
“特意留給你的,快進來。”若雅招招手,把肖瑤瑤拉倒席上坐下。把剝開粽子葉的粽子遞給她,“你最愛吃的,放了很多杏幹。”
肖瑤瑤接過去,自然是狼吞虎咽,一口氣吃了兩個。小紅在一旁皺起眉:明明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要逞強,裝得跟沒事的人一樣!
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軟弱一些?凡是女孩子,誰不希望受人保護,為何隻有公主,一直都是保護別人呢?
“聽說你從樹上摔下來了,摔哪兒了?”
肖瑤瑤轉了一下眼珠,立刻明白過來,嘟著嘴說:“摔了屁股!昨晚好疼呢!不過睡一覺就沒事了!”又笑起來。
若雅輕哧一聲:“那有點兒女孩子的樣子!一口一個屁股的。”
“屁股怎麽了?是人都有屁股的!”肖瑤瑤頭一偏,滿不在乎,“渺兒姐也有屁股,皇上也有屁股,難道就不許我有屁股嗎?”
“好了好了,說你一句,你看你。”說著,伸手拿掉她嘴邊一粒白米,“今天天氣好,我們出去走走。”
小紅的心提到嗓子眼:公主坐在這裏已經在發抖了,還出去走走,那不得半路上就倒地斷氣了!
“公主……。”小紅正想找借口拒絕,誰知道肖瑤瑤竟然爽快地答應了。
春光明媚,花氣襲人。一排綠柳萬條絲絛,溫柔地舒展在風裏,仿佛女子的柔荑,輕輕招搖。
肖瑤瑤一路歡笑,多少繁花飄落。快樂的身影在綠柳繁花間穿梭。
若雅在身後跟著,仿佛也找到童年的樂趣,不由自主跟著肖瑤瑤的笑聲奔跑。
“桃花,梨花,杏花,還有……。”肖瑤瑤望著那姹紫嫣紅的群芳,叫不出名字來。
“還有牡丹,芍藥,玉蘭。”若雅幫她補充。
“還有這麽多花。”肖瑤瑤仰起臉,眼中一抹痛苦之色一閃而過。
“哇!公主你快看,那邊有一隻彩色的大鳥哦!我們把它抓來玩!”小紅突然大叫起來,興奮地拉起肖瑤瑤的手就往前麵跑。
“肖瑤瑤,跑慢些。”若雅隻能在原地看著,她可不能像肖瑤瑤那樣無拘無束地亂跑。
歎息……羨慕那樣的肖瑤瑤,也嫉妒那樣的肖瑤瑤,堅強,快樂,善良……
“有什麽大鳥啊?”肖瑤瑤停下來,扶著一棵桃花樹跪下去。
好痛,真的好痛……
小紅一邊幫她擦拭額頭上的汗,一邊埋怨道:“誰讓公主隻知道逞強!明明傷口很痛,還要陪雅貴人閑逛!”
“你不懂的,”肖瑤瑤搖搖頭,“渺兒姐在這裏隻有我,她們都排斥她,渺兒姐……很孤獨的。”
“她有皇上!怎麽算是孤獨呢?鳳儀宮裏她是最幸運的女人!她擁有那麽多,可你什麽都沒有!你還要付出,你還有什麽可付出的?”
“當年沒有渺兒姐,我也不會活下來!這條命是她的,我在所不惜。”肖瑤瑤咬緊嘴唇,拚命壓製喉嚨裏升上來的一股甜腥。
真的好痛……可是那痛中,又有好多讓她瘋狂的東西,她迷戀這痛苦的滋味,讓她感覺生命活著是可以抓住的……而且,這份痛苦中,有對渺兒姐的誓言……
“你的命……。”小紅苦笑,“公主,你真是個笨蛋!”
哇——張口,肖瑤瑤噴出一大口血,地上一片桃花染上的鮮血……
腳步聲近,在眼前停下。肖瑤瑤看見一雙黑色朝靴,然後是,黑色的朝服……怔了一下。
端木玉後退一步,蹲下去。
“皇上!”小紅跪下去,匍匐在地上行大禮。肖瑤瑤也跟著跪下。
他,心裏跳了一下,痛了一下。不知所以的,在顫抖。
覺得她會忽然消失,而他在害怕什麽?
……………
“哥哥,別難過,我不會死的……答應過你的是嗎?我們一直在一起,你陪著我,我陪著你……哥哥,我隻有你了……什麽都沒了……不要放手好不好……求求你……。”
他握著那雙手,緊緊地握著……
………………
“政!”若雅從那邊跑過來。
端木玉回過神,伸出手,遞給她一塊黑色的帕子:“把血擦幹淨。”他站起來,嘴角抿起來的冷峻弧度忽然間有些柔和,“別讓她看到。”
“是。”肖瑤瑤擦著嘴邊,然後捧過來很多桃花,把那灘血漬蓋起來。
“肖瑤瑤,抓到大鳥了嗎?”若雅站在端木玉身邊,笑著看向她。
肖瑤瑤一隻手扶著樹身,一隻手很誇張地比劃著:“看到了,那麽大——羽毛有紅色,藍色,還有白色!可漂亮了!”
“真的嗎?”若雅帶著驚喜,她轉向端木玉,“政,是真的嗎?”
肖瑤瑤看著端木玉,端木玉的表情有一絲怪異,卻還是笑著說:“看到了。”
“對啊對啊,”肖瑤瑤立刻附和,“從皇上頭頂上一下子就飛過去了!”
小紅轉過頭望天,自動忽略她家公主那滔滔不絕的‘描述’。
肖瑤瑤說的口幹舌燥,還連帶比劃,一驚一乍的,仿佛真有那麽一回事,若雅聽得津津有味。
端木玉隻是看著她,深邃的眸中看不出有什麽波動。
可是,他的目光轉向地上那灘掩在花瓣中的血漬,她……為何要裝的這麽若無其事,明明剛才,她痛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公主,我們還去抓鳥嗎?”小紅終於受不了了,輕聲提醒她。
“去!當然去!”肖瑤瑤挺直身子,對著端木玉和若雅燦爛一笑,“妾告退。”拉起小紅,很快就跑得不見了。
“肖瑤瑤好高興。”若雅笑著抬起頭,卻看見端木玉還望著肖瑤瑤跑走的方向,她心裏像被什麽撞了一下。
跑到他們看不到的地方,肖瑤瑤再也跑不動了,坐在大石頭上休息。
“回去吧,公主。”小紅勸她,再不回去的話,不知道又會鬧出什麽事來。
“我在這裏坐會兒,你先回去吧。”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湖麵,她想起上一次和端木瑾在這裏的情景。
多好,如果人生真的就是那樣,多好……
“可是……。”小紅想說什麽,但是知道她性子烈,無論自己說什麽,她也不會聽,“好,我回去,如果公主再不愛惜自己的話,小紅就在你麵前死給你看!”
“小紅你怎麽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想勸她收回,可是轉頭的時候,小紅已經跑了。肖瑤瑤歎了一口氣,“幹嘛都要死要活的?”
傷口很疼,她輕輕撫著那個地方,望向水麵的眸光一片旖旎漣漪,比一池春水還要清澈。她不自覺,自己的相貌其實是很美的,隻是常常被蒼白的膚色遮去了本質。
她看著湖水,忽然看見對麵一個挽著發的女子跪在湖邊撈著什麽。肖瑤瑤一時好奇,忍不住看著她。
幾朵花順著水悠悠漂到肖瑤瑤麵前,他伸出洗白的手指,輕輕拈起一朵,然後發現,一塊帕子漂到她手邊。
肖瑤瑤拾起來,抬起頭,就見那個挽著發的女子也抬頭看著她,張口剛想說什麽,忽然身子向前一撲,噗通一聲落進水裏。
肖瑤瑤驚了一跳,見那女子似乎不會遊水,在水裏撲棱撲棱的,她不得不說:“喂喂!那個誰?大娘啊,水很淺的……。”看她的身形,應該比自己高吧,那水絕對掩不了她啊。
那女子聞言,似乎是呆了一呆,在水裏試探性地伸了伸腳,好像,可以站起來……
肖瑤瑤沿著湖邊走過去,伸出手去說:“大娘,上來吧。”
“誰是大娘?!”誰知那女子不但沒有伸手,反而很生氣地兩手叉腰,怒瞪著她。
肖瑤瑤細看那女子,隻見她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生得端秀貌美,身姿窈窕,隻是那叉腰橫罵的動作卻讓肖瑤瑤吸了一口氣:“我說大娘,你到底上不上來啊?”
那女子被她氣得七竅生煙,隻差沒衝動起來上去撕她的嘴巴。她站在水裏,形勢對她不利,便說:“自然要上去。”拉住肖瑤瑤伸出來的手,在她眼中,這個青衣女子像是從天而降,清秀的眉,靈動的眸,她遙遙在對岸看她,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
那是一枝扶風弱柳,一朵映雪白花,一片逐風流雲,一抹縹緲雪霧……
可是,這樣美好的女孩居然一開口就叫她‘大娘’!她有那麽老嗎?
女子剛一上岸,狡猾一笑,突然過河拆橋地猛推肖瑤瑤,肖瑤瑤根本想不到她會有這一首,尖叫一聲便落進水裏。
“哈哈!”女子笑了兩聲,臉色突變,她看到肖瑤瑤落下去之後清澈的湖水迅速暈染出點點猩紅。
她嚇白了臉,連忙說:“你,你沒事吧。”
肖瑤瑤搖搖頭,非常虛弱地說:“你能拉我上去嗎?”
女子伸出手,她隻想快把肖瑤瑤拉上來,根本不知道比狐狸還狡猾的肖瑤瑤狡黠地一笑,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拖!
噗通!
水花濺得老高,肖瑤瑤的大笑起來:“大笨蛋,你和大兔子一樣是個笨蛋!哈哈哈。”
從水裏站起來的女子憤憤看著肖瑤瑤,忽然間,臉上的表情柔和起來,她也跟著笑起來。
“我聽到有人笑得很開心,所以偷偷跑出來看,原來是你在笑。”熟悉的笑聲,如詩如歌,在很遠的地方她就聽到了。
當時很奇怪,鳳儀宮有什麽人會笑的這麽開心呢?
深宮女子,還有快樂嗎?
看到肖瑤瑤之後,心裏痛了一下。
或許,世上有那麽一種人,不能哭,隻能用大聲的笑來宣泄。
那必是孤獨絕望之人,因為,連淚水和悲傷都厭倦了,麻木了……
“好痛啊。”肖瑤瑤捂著不斷流血的傷口在水裏哀嚎,“好痛好痛,痛得想吐了。”
女子連忙拉著她上岸:“我叫羋妝,你呢?”她望著肖瑤瑤那個傷口,不知道該怎麽辦。
“米莊?”肖瑤瑤嘴角有些抽搐,怎麽有人叫這麽奇怪的名字,米莊……她爹娘肯定常年吃不跑,所以給女兒取名叫米莊,希望她不要餓肚子……
羋妝笑著點頭,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經被扭曲了。
“你的傷口……。”她束手無策,看到血都頭暈。而這個女孩流了這麽多血都沒感覺嗎?她試著在她流血的地方戳了一下,確定自己是不是被騙了……
“哇呀呀!你幹什麽?想你謀殺本公主是不是?!”肖瑤瑤疼得哇哇大叫。
羋妝愣了一下:“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
肖瑤瑤看著她:“我叫肖瑤瑤。”
“我知道肖瑤瑤。”羋妝笑起來,肖瑤瑤以為自己名震天下,正得意的時候,羋妝卻說:“就是北齊的那條河是吧。”
“你知道?”肖瑤瑤有些意外。
“我知道許由在潁水洗耳的故事,那是個高尚的人。”
“我娘也這麽說……。”一時之間,肖瑤瑤有些恍惚,突然從別人口中聽說許由洗耳的故事,就像小的時候,她娘告訴她的那樣。
“你是北齊公主吧,”羋妝笑道,“我聽說你從巨蛇前勇救雅貴人的事,你真厲害。”
肖瑤瑤抓抓腦袋,被每個人都這麽誇獎,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太後,太後。”幾個侍女一邊呼喚,一邊往這邊來了。
羋妝看看肖瑤瑤的傷口,拉起她說:“走吧,我帶你去處理一下傷口,否則會傷風的。”
肖瑤瑤正疑惑,隻見那幾個宮娥齊刷刷跑過子啊,在地上跪下:“太後,終於找到您了。”
太後……她不是耳朵進水了吧?肖瑤瑤飛快地搖頭。
鳳儀宮有好幾位太後,眼前這位是……姓羋,難道是……
肖瑤瑤連忙跪下去,道:“參見太皇太後。”
她剛才叫太皇太後什麽來著?大娘………
“不必多禮,快起來。”太皇太後扶起肖瑤瑤,溫和地笑道,“隨我回宮,你的傷口流了好多血。”
胸前的青衣都染透了,太皇太後有些心疼。沒見過這麽不愛惜自己的人。
涼涼的草藥敷在傷口上,肖瑤瑤看著專心敷藥的太皇太後笑了。
“你笑什麽?不痛嗎?”對著傷口輕輕吹起,太皇太後眉頭深鎖,“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意外罷了,不過太後能替我保密嗎?”
太皇太後想了一想:“那你告訴我實話,為什麽自己要傷自己。”
肖瑤瑤苦惱地咬著下唇,皺著一張臉:“理由其實很簡單,為了讓別人相信我。”
太皇太後拉好她的衣服,坐在她身邊:“讓別人相信你,就那麽重要嗎?連命都不要。”雖然她不是很懂醫術,不過傷口的深度她還是知道的。
“關於渺兒姐,什麽都值得吧。”肖瑤瑤偏著頭想,真的什麽都值得吧。
“若雅?”太皇太後說,“玉兒專寵她,簡直有些過分呢。玉兒從來對掖庭宮的佳麗正眼都不瞧一眼,誰想到一個周國公主,竟讓玉兒整個人都變了。”
肖瑤瑤笑道:“不正眼看掖庭佳麗,那是因為皇上沒有遇上真正喜歡的人啊。”
“你是說若雅是玉兒喜歡的人嗎?”太皇太後越發不解了,“從周國決定送若雅來周國,玉兒就沒有一天正常過,天天魂不守舍地跑到城牆上去望周國的方向,差人沿路快馬稟報若雅的行程,甚至有幾次,還想親自到道上去接。我就想不通了,難不成玉兒是夢到巫山神女嗎?”
“原來皇上這麽癡情啊。”肖瑤瑤一雙眼睛亮亮的,想起讓人不敢靠近的周王,簡直無法相信他會是太皇太後口中的那個‘玉兒’。
“我看玉兒八成是被什麽東西迷了。”太皇太後神思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越來越覺得端木玉對若雅的感情有些匪夷所思。她甚至想過若雅是專門迷惑男人的狐狸精!
肖瑤瑤連忙把小紅出來周國時告訴她的事情和太皇太後說了一遍。
“太後不覺得是很淒美的故事,當年在周國救了皇上的渺兒姐,十年之後和皇上重逢……。”
太皇太後半信半疑:“這是哪兒道聽途說來的,為何我從沒聽過?”
肖瑤瑤有些輕蔑地看著太皇太後:“太後天天住在甘泉宮,這些小道消息當然不會傳到您耳朵裏了。”
太皇太後有些不服氣,站起來說:“我不信!”
“你不信有什麽辦法?是皇上的女人又不是你的。”
太皇太後瞪著肖瑤瑤,肖瑤瑤立刻噤聲。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太皇太後湊過來悄悄地說:“從今天開始,哀家交給你一個任務。”
“什麽任務?”肖瑤瑤隱隱覺得不妙,因為這個與眾不同的太後眼睛裏的光芒像狐狸一樣,是一種算計的鋒芒。
“你幫哀家好好監視若雅,她要是有什麽不安分的動作,立刻稟報哀家。”
“不要!”肖瑤瑤想都沒有想就拒絕了,她怎麽可能做這種卑鄙的事情?
太皇太後笑起來,不急不躁地說:“你不幫哀家的話,哀家找個機會把若雅逐出鳳儀宮,玉兒現在沒有親政,很多事情,他也是阻止不了的。”
肖瑤瑤氣得跳起來:“你好卑鄙!”
“哀家可沒說我高尚喲。”太皇太後媚笑,那張臉上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仿佛還是二十多歲的女人。
“知道了!”肖瑤瑤氣呼呼地走出去。
太皇太後側躺在軟蹋上,懶魅地眯著眼,手指繞著耳後一縷發絲,輕輕笑出聲來。
肖瑤瑤怎麽會明白呢?若雅可不是能小覷的人物,小看若雅,絕對會死的很慘。
大周二十九年夏末,大周帝下旨,正是冊封肖丞相侄女肖瑤瑤為皇後,受金冊,掌鳳璽,入主後宮。
全國上下雖頗有微詞,但有鳳儀皇後前車之鑒,便也放寬了心態接受。
夏末的天氣依然很熱,最後的燥熱似乎就在這幾天燃放殆盡了,轟轟烈烈的,走完一場。
皇上聖旨一下,宮裏立刻送來無數嫁娶用品,金銀珠寶堆積成山,由宮女一樣一樣搬進瑤瑤的院子裏。
珠光閃耀的鳳冠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伺候瑤瑤的幾個侍女一起圍著看,隻有孫久置身事外,偷偷打量小姐一眼,微微嘟起嘴:“小姐入宮還帶著孫久麽?”
瑤瑤一副閑閑的樣子,自己搬了條小板凳,坐在廊下避暑,身旁的小幾上放著冰鎮的水果和酸梅湯,她隨意拿了一個紅紅的蘋果,大大咬了一口,望著孫久笑道:“宮裏好吃的東西那麽多,不帶著你,誰幫我分擔著吃呢?”
孫久是在運城就伺候著她的丫頭,可以說從小一起長大。她從運城回來的時候,孫久提前跟著哥哥來了長安,因為隻有孫久熟悉她的習慣,所以早早幫她安排熟悉的環境。
要不是這樣,連孫久這個一起長大的夥伴都要在那次劫難中失去呢。
孫久笑起來,胖胖的臉上眼睛彎起來,可愛地坐在瑤瑤腳邊的腳凳上,捧著臉和瑤瑤一起靜靜地看天空。
“小姐,為什麽相爺一定要讓你做皇後呢?”
“做皇後也很有意思啊。”瑤瑤笑笑,把蘋果放在孫久胖胖的小手中。
“可是……。”孫久癟癟嘴,吸吸鼻子,咬了一口蘋果,“小姐年紀還小,況且,小姐不喜歡皇上,戲文上不是說了,兩情相悅,才能幸福長久嗎?”
瑤瑤怔了一下,十根蔥白的手指放在淡紫色的衣料上,襯托得如玉一般,她低下頭,隻管出神看著自己的手。
孫久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惹得小姐不高興,連忙住口,低下頭啃自己的蘋果。
就在她以為瑤瑤不會開口說話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悠悠的聲音:“再也不會有幸福了。”
孫久轉過頭去,見瑤瑤還是出神地看著手,剛才的聲音仿佛隻是她的幻覺而已。
“小姐,有位白公子要見您。”小紅興衝衝從門外進來,悄聲道:“是四皇子殿下。”
“陸安陽?”瑤瑤站起來,連忙朝外走去,小紅在後麵喊:“奴婢讓他在花園等您呢!”
瑤瑤聽了,更加快腳步,剛剛轉進花園的拱門,就看見坐在涼亭裏,一身青色薄衫的陸安陽靜靜地坐著。
上一次他跳進冰湖裏救她,差點兒就丟了性命,都沒有來得及好好向他道謝,聽說他在床上躺了好些時候才好。此時看上去,確實瘦了一圈,臉上的樣子還有些憔悴。
“陸安陽。”心中一陣滯澀,瑤瑤慢慢走進涼亭中,看著陸安陽。
聽到聲音,陸安陽立刻就站起來,拉回思緒,看著許久不見的瑤瑤,一陣感慰:“你沒事了?”
“都好了。”瑤瑤小小,露出臉頰邊兩個淺淺的小酒窩,“陸安陽哥哥,你怎麽來看我了?好久沒見你,我以為你不記得我了。”
“怎麽會?”陸安陽一陣失神,片刻又苦笑:“你知道皇子們不能隨意出宮的。”
“也是,不過沒事了,很快我就會進宮去,就不怕見不著了!”
陸安陽驀地看向瑤瑤,眼睛裏包含了太多情緒,質疑,難過……他不相信瑤瑤怎麽能如此淡然地說出要進宮的話來。
在他心裏,一直覺得,覺得瑤瑤是被肖丞相逼迫,不得已才入宮的,但是……
“瑤瑤?”
“嗯?”瑤瑤抬起頭臉上掛著大大的燦爛笑靨,“怎麽了?”
“你是不得已的對不對?你根本不想做皇後!”
“不。”出乎意料的,瑤瑤沒有片刻猶豫就否認了,“我是自願的,做皇後有什麽不好?”
“我不信!”陸安陽失控地大吼,“你不會這樣的!皇後有什麽好?我不信你會稀罕這個位置!”
“如果我說我稀罕,你是不是就不和我做朋友了?”
陸安陽愣住,怔怔地看著這個昔日讓自己喜歡得想捧在手心裏的女孩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過了半響,陸安陽低下頭,年輕英俊的麵孔,帶著幾分心酸:“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我最喜歡的人。不管你變成什麽,我都喜歡你的。”
瑤瑤怔住了,呆呆地看著他,突然間淚水湧上眼眶,濕濕熱熱的感覺讓她頓時明白過來,自己剛才的一番話傷害了對她最好的陸安陽。
“我…….。”她開口想說什麽,陸安陽卻先一步搶著開口了:“我已經跟父皇請示過,入秋後便跟隨肖將軍進軍營,然後,前往邊疆鎮守。”
“你要從軍?”瑤瑤大駭,即使在沒有戰亂的年代,從軍也是無比幸苦的事情,就算貴為元帥的哥哥,在邊疆幾年的生活也是苦不堪言,那種地方苦寒艱難,陸安陽從小錦衣玉食長大,怎麽受得了?
“你放心,我能吃苦的。”陸安陽嘴角輕輕一彎,笑容和以前一樣率真,可是眼睛裏的苦澀卻很難掩飾得了,“將來你做了皇後,我為你守著北方的大門,絕不讓外敵進來,傷害你半分。”
頃刻間,瑤瑤忍了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哽咽著大喊:“你幹嘛要對我這麽好!?”
“我不知道!”陸安陽沉聲道,“我隻知道,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哭了。”
瑤瑤拉著袖口,遮住自己哭得稀裏嘩啦的臉,等她哭得累了,抬起頭時,才看見陸安陽站在原地,目不轉睛看著她,似乎看了很久。
臉上一紅,她低下頭悶悶地說:“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瑤瑤。”陸安陽啞聲喊了她一聲,伸出手,想撫摸她的臉,伸到一半,又縮回來,淡淡地笑了笑,說:“再見了。”
“再見。”瑤瑤哽咽著,不知道說什麽好,眼眶濕潤地看著陸安陽走出亭子,穿過重重繁花,然後在轉過拱門的時候頓了一下,但最終沒有回頭,離開了。
她慢慢倚著圓柱坐在涼亭中的木椅上。
做皇後真的好嗎?長久以來,她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起初,隻是帶著對端木玉的某種仇恨情緒接受的,但是她發現自己並不快樂,每天生活在這種情緒當中,生活的顏色也漸漸變成灰色,蒙蔽了她的眼。
而且,讓那麽多人失望了……不僅僅是陸安陽,還有雅雅姐姐,還有哥哥…….
雖然哥哥從來不說,但是每次看見他的眼神,自己就覺得辜負了哥哥多年來的疼愛。
可是,她要聽爹的話啊,爹讓她做皇後,肯定是沒有錯的,她是肖家的女兒,不可以隨意任性。
瑤瑤出了半日神,站起來,慢慢朝爹的書房走去。她有很多問題困擾著,很難受,她想去問問爹,可不可以不要做皇後?
她不想讓深愛她的人都失望。
書房的門緊緊關著,周圍也沒有平常護衛的人,瑤瑤一個人走進去,難道爹不在嗎?爹在的時候,總會有很多守衛的。
她走到窗下,夏日酷熱,書房那扇窗戶半開著,她走去,伸手想拉開窗扇,忽然聽見裏麵有人說話,她連忙把手縮回來。
“隻是委屈瑤瑤小姐了,那個老家夥十輩子修來的福氣,能夠娶到相爺的女兒。”這聲音,是經常來相府的兵部尚書上官雲的聲音。
瑤瑤見過這人幾次,隻覺得一臉狡猾相,很不喜歡。但是他和爹一向都是同一陣營的,爹也很信任這個人,想來,也不是外表看來的樣子,應該是有些本事的。
聽見裏麵的說話是提到自己,瑤瑤便好奇地站在那裏,側耳聽著。
這時,肖漢成道:“瑤瑤年紀雖小,卻聰明懂事,讓老夫無比欣慰啊。”
瑤瑤心裏像被刺了一下,如果現在去告訴爹她不想做皇後了,爹是不是會很失望?
她不想讓爹失望,也不想讓哥哥失望,現在該怎麽辦?
上官雲忽然桀桀怪笑起來:“相爺有否想過,若是瑤瑤小姐不同意,又當如何呢?”
肖漢成沉默,上官雲又道:“在下聽說相爺很是寵愛瑤瑤小姐,若是瑤瑤小姐不同意嫁給皇上,相爺是否會尊重她?”
窗外的瑤瑤微微出神,從小到大,爹從未勉強她做過什麽事情,這一次,如果當初自己不答應,爹也不會強迫她的。
剛這麽想,裏麵肖漢成沉默慢慢道:“犧牲小我,方能成大事!”
瑤瑤像被人在腦袋上狠狠打了一悶棍,頓時有些暈眩,扶著牆壁才勉強站住。
“哈哈,不愧是大周朝一代權臣!相爺的胸襟令在下佩服不已啊。太子說得對,為了權利,相爺當真連親生女兒也可以舍棄。”上官雲大笑起來。
肖漢成冷笑:“哼!老夫做大事,豈是能讓兒女情長左右的?上官大人你不也一樣嗎?當年為了求官,也是親手殺了你的恩師,才投到老夫門下的。”
說起陳年舊事,上官雲嘴角微微上揚,掩飾不住的得意:“在下就是這樣的人,隻喜歡走高處,越高的地方,在下越喜歡。相爺無疑是大周朝的最高峰,在下怎麽能不忙著來投靠?”
肖漢成哈哈哈大笑起來,手一揮:“好!老夫就喜歡你這樣的人!放心,這次大事成了之後,老夫不會虧待你的。”
“多謝相爺。”上官雲折扇一開笑得洋洋得意,站起身告辭道:“今日不早了,在下也該告辭了,改日再來打擾相爺了。”
上官雲從肖漢成書房裏出來,正是烈日西斜,有些涼意的時候,天邊的夕陽紅如鮮血,彩霞靡豔。
他打開折扇擋在額頭前,逆著光,信步走著。
丞相府他已經無比熟悉了,知道從花園的小路走最近,便轉向花園的方向。
剛走進園子中,就看見湖邊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隻是看背影,就覺得很美,長長的黑發披散在肩膀上,被傍晚的風吹得有些亂了。
及地的粉色長裙拖在草地上,手腕上的飄帶垂著,任風吹得飄來飄去。
真是好一個絕代佳人啊!
自古紅顏禍水,肖丞相的掌上明珠瑤瑤小姐也絕對逃不出這句詛咒。
不知怎麽的,上官雲嘴角竟然浮現出淡淡的笑容,總是閃著狡猾光芒的眼睛慢慢沉寂下來,像換了一個人一樣,不再狡猾奸詐的他,看起來深沉得如同引人深陷的深淵。
聽到腳步聲,瑤瑤轉過身來,眼眶紅紅的,看見來人是上官雲之後,瞪起眼睛,惡狠狠地說:“你滾!這裏是我家,不許你來!”
上官雲收起了折扇,扇骨輕輕拍打著掌心,笑道:“在下隻是路過而已,不會打擾小姐的。”
“滾!”瑤瑤很激動,通紅的眼眶襯托得小臉更加白皙。
上官雲看著她凶惡的樣子,卻隻是搖頭微笑,扇子輕輕拍著手掌,慢慢走出去了。
一個不懂事的丫頭,真讓人費心……
瑤瑤吸著鼻子,把眼淚都擦幹,今天第二次哭了,總覺得淚水怎麽都流不完,擦也擦不幹。
聽到爹說那些話的時候,就像被背叛了一樣。
爹背叛了她對他的信任。
本來想為父親分憂解勞的心情已經消失了,現在的她心裏像被人破開一個大洞,冷風呼呼吹進去,發出某種令人絕望的回聲。
背叛,原來就算是父女,某種牽絆也會被割斷。
眼淚流下來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瑤瑤。”溫暖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柔和的女聲仿佛能緩解她悲傷的情緒。
“姐姐。”瑤瑤的聲音已經哭得啞了,“我,我不想做皇後了。”
雅雅露出欣慰地笑容:“不想做就和相爺說啊,你的要求,相爺一定會答應的。”
瑤瑤緩緩地靠近雅雅的懷裏,眼淚又流下來,這一次,她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瑤瑤不說一句話,雅雅納悶,低下頭看,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真是個傻丫頭,雅雅搖頭微笑,叫來一個侍女,小心翼翼把瑤瑤背回去。
“小姐這一覺睡得可真沉,都快一天了,還不醒。”
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的,院子裏的花草都懨懨地垂著腦袋,空氣悶熱得讓人想抓狂。幾個侍女在陰涼處剪婚慶用的紙花,做刺繡等等,一邊低聲聊天。
“小紅姐,你是近身侍候小姐的,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了嗎?”幾個侍女興致勃勃看向做刺繡的小紅,能近身伺候小姐的人總會有不少消息的。
小紅哼哼道:“問我幹什麽呀?我隻是伺候小姐,什麽事情都不知道,你們想打聽什麽,還是問問孫久姑娘吧,她才是真正得寵的,小姐進宮做皇後都要帶著她呢!”
正低頭研究紙花圖形的孫久忽然抬起頭來,圓圓的臉漲得通紅:“我,我也什麽都不知道啊!”
“哼!”小紅不屑地瞪著她,真不明白笨手笨腳的孫久有什麽好?就算在運城伺候過小姐,和小姐一塊兒長大有些情誼,但是無論做什麽事情都笨得要死的孫久,怎麽會在小姐身邊呆那麽長時間?
“說起來,小姐進宮為後,是要帶些陪嫁丫鬟的,小姐除了會帶孫久,不知道還會帶著誰?”侍女們知道在笨笨的孫久身上得不到什麽消息,便扯開話題說。
“肯定會有小紅姐的!”
小紅臉上揚起得意的笑容,近身伺候小姐的侍女中,她怎麽都不算差吧,能進宮不知道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事情。
她雖然隻是個侍女,但是相府的侍女中,她是最漂亮的一個,聰明伶俐,深受相爺喜愛,才會指派她來伺候小姐。
相府中雖有大公子成均,但是成均公子一向專心軍務,很少近女色,她少女時期對英俊挺拔的成均公子充滿了愛慕,隻可惜那夢幻全都破碎了。
倘若進了宮,隨便受了哪位皇子的青睞,她也算飛上枝頭變鳳凰,從此擺脫奴婢的可憐命運了。
“相爺讓聆小姐也一同進宮的。”在嘰嘰喳喳的侍女中間一直沉默地孫久一開口就讓所有聲音都安靜下來了。
所有侍女的目光都轉向了她。
聆小姐?
相爺的義女?
那個曾經是大周朝第一歌姬的雅雅?
小紅臉色微微變了:“聆小姐是相爺的義女?怎麽可能陪小姐進宮呢?”想那雅雅過去的身份雖為歌姬,可是美豔動人,堪稱尤物,大周朝多少男子對她暗暗傾心。自從進了相府做了顧相的義女,再也沒有男人敢打她的歪主意。
當時的雅雅一夜之間貴為權臣之女,令所有女子都羨慕死了。
小紅手中的繃子都差點兒被她折斷。
孫久道:“因為小姐舍不得聆小姐,加上聆小姐為人溫柔,又謹慎,在宮裏有她照顧著小姐,相爺就不用擔心了。”
小紅嘴角邊終於緩緩揚起微笑,相爺的義女又怎麽樣?說好聽一些,還不是丫鬟的命!
這時,屋裏的雅雅走出來,站在廊下喚道:“小紅,秋夢,小姐醒了,快進來伺候。”
小紅雖心裏對雅雅不服,但聽到小姐要伺候,還是忙不迭放下手裏的活,和秋夢一起進去伺候。
瑤瑤坐在床邊,揉著眼睛,一頭秀發睡得有些亂了,身上衣衫單薄,弱不禁風的樣子惹人憐愛。
“我睡了多久?”瑤瑤迷糊地問,一覺醒來,頭腦一團漿糊。
小紅連忙笑道:“再過會兒,小姐就整整睡了一天了,相爺和將軍都擔心死了。”
瑤瑤聽了,發了一會兒怔,隨即又笑笑,站起來,讓侍女伺候著更衣梳洗。
雅雅端了廚房特意準備的幾樣清淡小菜進來,瑤瑤已經梳洗完,睡了一天,肚子正餓,看見吃食,連忙跑過去,沒等雅雅把食物放在桌子上,便搶先端了一小碗米粥,嘩啦嘩啦吃起來。
“慢點兒,女孩子這樣沒形象!”雅雅拿著手帕給她擦嘴,溫柔地笑道。
瑤瑤倒是無所謂,嘿嘿傻笑兩聲,坐下去繼續吃:“反正,我都要做皇後啊,做了皇後,誰敢管我怎麽吃飯?”
雅雅的笑容忽然一僵,拿著手帕的雙手停在半空,怔怔地看著狼吞虎咽,毫無形象的瑤瑤。
是幻覺嗎?
為什麽覺得瑤瑤臉上的笑容,和往常不同了?
而昨天傍晚她說過不想做皇後的話,是不是隻是雅雅一時的臆想?
“瑤瑤,真的要做皇後嗎?”雅雅試探著問。
瑤瑤猛點頭,三兩下,盤子裏的食物便被消滅光了,這才有些滿足地擦著嘴巴,靠在椅背上,笑得很幸福:“吃飽了真好!那次我被土匪抓走的時候,有好幾次,都被他們餓著,有時候兩三天也不給東西吃。那段時間,真是最可怕的日子了。那時候我隻要想到以後都回不了家,天天受那樣的虐待,就害怕得全身發抖……。”
“可是那段日子也過去了,如今不是回到家了嗎?什麽都不用擔心了。”雅雅心疼地說,她也知道那段日子瑤瑤吃了很多苦,在瑤瑤被小紅買來的時候,簡直像隻受驚的小野獸,看見人就躲,讓人無端看了心酸。
“不。”瑤瑤卻忽然很認真地抬起頭,看著雅雅,“姐姐,如果爹失敗了,變成亂臣賊子,那麽我的下場,會比那個更慘十倍。”
很輕的聲音,停在雅雅耳朵裏卻有某種驚人的力量,撞得她心裏一疼,耳邊轟轟作響。
一個十歲的小丫頭,怎麽會明白這些呢?
一種由恐懼編製而成的冰冷從腳底慢慢爬上來,雅雅忍不住退了一步,“怎麽可能?”
瑤瑤笑了笑:“姐姐真是天真。”說罷站起來,走到廊下招手叫來侍女,一起去看皇宮裏送來的奇珍異寶。
距離進宮還有好些日子,這幾天天天在宮裏派出的老宮女督促下學習宮規禮儀,日子倒是不悶,那些老宮女名為督促,但是對顧相爺的女兒,卻是能放縱便放縱,不怎麽過於強迫。
這天,大清早看著老宮女們演練了一會兒禮儀,天氣有些涼了,比前幾日的悶熱讓人清爽了不少。
正好肖漢成準備帶上家小出城祭拜祖先,瑤瑤要入宮為後,這是肖家有史以來出的地位最高的女人,一定要帶著瑤瑤到祖先墓前禱告。
瑤瑤正好在家裏閑的發悶,一聽,立刻歡呼雀躍,和雅雅一起,帶上兩三個侍女,便興衝衝坐上馬車,和肖漢成,肖齊一起出城去了。
肖家祖墳在城西三十裏處,行路用不了多少時間,因為是夏秋交替,上山景色層次分明,層林盡染,天空高遠,白雲飄浮,天空掠過幾隻鳥兒,撲打著翅膀高飛。
途中要經過一處山穀,長長的山穀猶如靈蛇一般,彎彎曲曲,並且穀口窄小,是個頗危險的地方。
來之前,肖齊已經派人在山穀一帶仔細探測,還撥了一支隊伍在山穀上和進出口護衛,以防不測。
原本萬無一失,但是不料馬車剛剛進了山穀,便從兩旁蔥鬱的樹叢裏竄出幾個人,嘶吼著,身上背著節日慶賀的煙火,一邊奔跑,煙火一邊燃放,巨聲響起,煙火四處亂竄,馬匹立刻受驚,揚著蹄子長嘶,狂奔。
隊伍霎時就亂了。
肖齊安排在山穀中埋伏的士兵立刻出來,三兩下便解決了那幾個刺客。
然而,就在這時,尾隨肖齊救援士兵而來的,還有五六個黑夜蒙麵的刺客!
“保護相爺和小姐!”肖齊壓製著動亂的場麵,揮劍擊退一個朝瑤瑤馬車行刺的刺客。
刺客武功之高出人意料,肖齊暗暗心驚,連忙護在瑤瑤馬車旁。
“哥哥!”馬車裏的瑤瑤掀開車簾,滿臉驚慌,“怎麽了?”
“不要看!”肖齊強硬地把車簾拉下來,阻止瑤瑤的視線,揮劍和敵人纏鬥。
刺客有備而來,擊殺了混亂中無數相府侍衛,突然扔下無數煙霧彈,頓時,山穀中煙霧彌漫,視線受了阻擋,就連近在眼前的人也看不見。
眼睛刺痛,肖齊略微遲疑一下,便聽見身邊馬車軲轆轉動的聲音,他一驚,什麽都顧不得,策馬去追。
“成均!”迷霧中,傳來肖漢成嚴厲的聲音。
肖齊根本什麽也聽不進去,隻知道最心愛的妹妹被抓走了,他必須把她追回來,決不能讓她受半點兒傷害!
追出山穀,馬車就停在穀外,迷煙散盡,盡管眼睛還無比刺痛,睜開眼睛都非常困難,肖齊還是毫不遲疑策馬過去。
掀開簾子一看,馬車裏昏迷的雅雅和侍女孫久,哪裏還有瑤瑤的影子?
“瑤瑤!”肖齊一聲怒吼,再要策馬去追,忽然看見馬車上有一張白紙,連忙拾起來看,這一看,頓時如五雷轟頂,手指鬆開,白紙被風一吹,飄搖著落在地上。
“大將軍!”一幹親衛護送著肖漢成的馬車出來,肖漢成跳下馬車,狠戾的眼睛看著沒有瑤瑤的馬車:“瑤瑤呢?”隨即目光一轉,看見地上的白紙。
白紙上幾個字寫得很大,肖漢成就算老眼昏花,也看的清清楚楚。
白紙上寫道:想救肖瑤瑤,就自廢武功,提著肖漢成老賊的人頭來交換!
“混賬!”肖漢成抽出隨身佩劍,將那張紙刺得稀巴爛!“竟敢要挾老夫!普天之下,老夫不信你能逃出老夫的手掌心!”
“爹,他們會……殺了瑤瑤的……。”肖齊握緊手中寶劍,指節一根根泛白,他臉色依然蒼白地不同尋常。
肖漢成抬起頭,目光如電:“成均,爹跟你說過多少次,成大事者不可兒女情長!”
“可是,瑤瑤隻有一個,她是我的親妹妹……。”
“可我是你爹!”肖漢成惱怒,大吼一聲,氣息難平,一向如此,在瑤瑤的問題上,成均會表現得比平時優柔寡斷。
他一生隻有成均和瑤瑤兩個孩子,一樣的疼愛,從來不曾偏袒誰。可是將來繼承他大業的人始終是成均,如果必要時要犧牲瑤瑤來讓成均真正成長為他的繼承人,這一步,他也會忍痛走!
看了一眼沉浸在瑤瑤被抓的痛苦中的肖齊,肖漢成歎了一聲,轉身對侍從吩咐搜救瑤瑤的細節,萬萬不能讓瑤瑤有損傷。
這一次去祭拜祖宗的計劃便取消了,回去的途中,肖漢成坐在馬車裏,閉著眼睛,臉色一直沒有好過。隨著馬車的顛簸,身子也一晃一晃的。
肖齊親自帶人去尋找瑤瑤了,這一次事出突然,連他都沒有預料。
刺客竟然不是刺殺他,還是挾持了瑤瑤!
好一個刺客,好一個計謀啊!
馬車剛進了城,便有一騎快馬趕來,侍從在馬車外道:“相爺,上官大人求見。”
一聽是上官雲,肖漢成平日對此人多有倚重,便道:“請入相府。”
待回到相府之後,肖漢成便接見了上官雲,雖然麵色陰沉,卻還是平靜地坐下來,沉重地在桌上捶了一下。
“聽說刺客劫持了瑤瑤小姐?哼,這次的刺客真是不簡單。”上官雲輕搖著手裏的折扇,臉上的表情很模糊:“不知刺客的條件是什麽?”
肖漢成倒也不避諱,把此刻留下的紙上的內容說了一遍,重重哼了一聲,表示憤怒。
上官雲咬著折扇,長久地不說話,桌上的茶杯裏,茶水的熱氣慢慢升騰起來,快要入秋的天氣裏,一陣風吹進來,竟有些冷。
過了半響,上官雲道:“好厲害的刺客,這一招,真是無比惡毒啊。”
肖漢成的臉色一直都沒有好過,刺客的手段他都看的明白,隻是現在聽上官雲說出來,更是生氣:“老夫一生英明,幾個刺客沒那麽容易將老夫打倒!”
“相爺說的是,刺客怎麽可能打得倒相爺?隻是……。”上官雲嘴角一揚,笑容緩緩出現在臉上:“這一招比打倒相爺要狠多了,相爺最倚重的人是誰?不用問,自然是成均公子了。”
肖漢成鼻孔裏冷哼了一聲,手指不自覺地抓緊扶手,隱隱顫抖。
“外人或許不知道,但相爺不會不知道,成均公子對瑤瑤小姐的感情已經超乎尋常。這一次,刺客便是抓住這個弱點。若相爺為自己性命不救瑤瑤小姐,自此以後,成均公子心中對相爺自然生出罅隙,日後再有什麽人挑撥,相爺便要失去這最倚重的左右手了。反之,若相爺救瑤瑤小姐,無疑便表示相爺徹底輸了。”
上官雲一點點道明,說的雲淡風輕,完全置身事外,可聽在耳裏的肖漢成卻憤怒地大吼一聲,像是被鋼針紮了全身一樣,渾身都在顫抖:“混賬!老夫一定要拿住這個人,將他千刀萬剮!”
他唯一的兒子,就這樣,被一個小小的計謀摧毀了……
他便是早早看出成均對瑤瑤的感情,所以一直反對讓瑤瑤來長安,打算一直將她留在運城,但是後來種種利益關係,加上成均不斷堅持,才將瑤瑤接來。
送瑤瑤進宮一事,也是他再三保證絕對不會讓瑤瑤有事,況且皇上已經老糊塗了,瑤瑤絕對安全,成均才忍著痛勉強同意的。
就算這樣,也讓成均對自己這個親爹生疏了不少!
何況這次,是關係瑤瑤性命的!
肖漢成隻恨當初被利益衝昏了頭,讓瑤瑤來長安!弄到今日的地步,確實是他不曾想到的!
那個刺客,不,是主導這件事的人,絕對不簡單!
夏末從屋外緩緩吹進來的風,輕輕吹起位於客座上的上官雲淡青色的袍角,他折扇輕搖,神情淡漠而清高。
而此時,被刺客抓走的瑤瑤也悠悠醒來,在馬車裏吸入一陣怪異的味道之後,就暈了過去,現在頭很疼,要裂開一樣。
眼前有道刺眼的光一晃,好不容易睜開的眼睛又閉上了。
“她醒了?”有個清冷聲音說道,似乎在很遠的地方。
腳步聲響起來,幾個人把瑤瑤拉起來,讓她坐在一把椅子上。
“你們是誰?”她睜開眼睛,周圍的環境是一間雅致的屋子,牆上掛著幾幅名畫,桌上燃著錫爐,嫋嫋香氣升騰,熏香有些朦朧,讓人昏然欲睡。
“瑤瑤小姐,這個地方是在下特意為你準備的,雖然比不上相府,也請你將就一下了。”聲音是從一扇屏風後傳來的。隱隱約約隻可以看見裏麵一個人影,坐在桌邊悠閑淡定地喝茶。
隻是這聲音她從未聽過,很低沉,很優雅,很冷酷,可是莫名其妙地覺得很熟悉。
“你是誰?放了我!”身上沒有任何束縛,可就是覺得昏昏欲睡,沒有力氣。
“等肖齊送了肖漢成的人頭來,自會放了你,在此之前,請小姐再次將就幾天吧。”
瑤瑤大駭,臉色蒼白:“你說什麽?”
裏麵那人似不想和她多費口舌,站起來,轉了個身便出去了。
“喂!你什麽意思?說清楚再走!”瑤瑤氣得大叫,可是身上的無力感卻越來越嚴重,癱軟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接下來的幾天裏,瑤瑤就被困在這件看似雅致實則看守嚴密的屋子裏,足不出戶,外麵的半點兒事情她都不知道。
大多數時間,她都是昏昏沉沉的,屋子裏總是燃著的錫爐裏冒出的香味,雖然不會致命,但是卻是一種很好的讓人意識模糊的迷藥。
就這樣過了幾天,不知道父親和哥哥怎麽樣了,那天那個人也再也沒有出現過。
瑤瑤心裏著急,這幾天,也暗暗計劃著逃跑,但是,首先要擺脫錫爐裏那些迷藥。
幾天下來,體內多多少少對迷藥都會產生一些抵抗的作用,昏沉地感覺沒有剛開始那麽嚴重,但是依然無力。
後來一天,瑤瑤趁著沒人的時候,扯下了挽著床幔的金鉤,一咬牙,狠狠一鉤子刺在自己腿上,強烈的疼痛終於找回了一點點知覺。
移步到窗口,看守的士兵到換班時間,她觀察了無數日才緊緊抓住這個時機!
踩著桌子從窗戶裏翻出去,什麽都來不及想,趁著無人就朝院子大門跑去。
一陣一陣折磨自己的頭暈和腿上的劇痛,她跑得更快了。
一定要逃出去!不能讓人威脅父親和哥哥!這是她唯一堅定的信念!
偌大的院子,她並認識路,躲躲藏藏跑了一段之後,也不知道來到了什麽地方,不過她不怕後麵有追兵來,那些侍衛不會進門去看她,除非等到午飯的時間,侍女進去送飯才會發現她不見了。
所以這段時間,她必須抓緊!
整個府第靜悄悄的,聽不到一絲人聲,這是什麽地方?難道都沒有人居住嗎?隻是囚禁了她一個人嗎?
而且院落的結構建的十分複雜,和普通宅院截然不同,一個套著一個的院落,布局幾乎是一模一樣,院落四角都有一模一樣的門,稍微不注意,就會進錯了門。
她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裏麵亂轉,心急如焚。
這時,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瑤瑤的心幾乎是在那一刻便停止了跳動。
隻聽那個聲音緩緩道:“多謝先生相助,雖然先生不以真麵目示人,但皇兄和端木玉永遠也不會忘記先生的大恩大德。”
“殿下言重了,在下立過誓言,終身效忠殿下!這一點小事,實在不足掛齒。”這一個聲音,便是那天聽過的,她莫名覺得熟悉的聲音。
瑤瑤的身子緊緊貼著牆壁,半響都動彈不得。
剛才跑了很久,加上腿上劇痛一直不曾消失,被迷藥熏染了多日的大腦漸漸清醒過來。
她無比地清醒,無比清晰地聽見端木玉的聲音!
是他……設下這個局的幕後凶手,是他!
顧白兩家,永無止盡地相鬥,除非哪一方消失,否則爭鬥永遠也不會消失!
“肖齊不會親手弑父,殿下打算怎麽處置肖瑤瑤?”那個男聲又響起來,這一次,帶了一點危險的氣息。
端木玉道:“隨先生的意思吧,我沒有意見。”
低沉的聲音似乎輕笑了兩聲,道:“那好吧。”
“告辭了,端木玉下次再來拜訪先生。”端木玉抱拳,轉身出來。
剛剛從院子裏出來,端木玉的腳步便停下來,若有所覺似的,慢慢回過頭去。
一張令他愛恨煎熬的麵孔出現在眼前,她倚靠著牆壁,淚水打濕了清麗的麵孔,一雙眼睛明晃晃的,像是有水晶要溢出來。
端木玉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沒有表情,而瑤瑤卻慢慢離開牆壁,朝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
看著她靠近,那種感覺,就像躲不過死亡一刻的恐懼那樣,令端木玉全身顫抖,熱血沸騰。他張口,想叫人來把瑤瑤帶走,可是聲音還沒有從嘴巴裏出來,瑤瑤便一頭撲進他懷裏,顫抖的嗓音哭著叫了一聲:“端木玉哥哥!”
那一刻,端木玉幾乎也放下寶劍,反手抱住她,那一聲‘端木玉哥哥’喚醒他心底多少柔情,對她的愛從未減少半分,反而越發強烈了。
她哭著,雙臂緊緊抱著他,淚水都濕透了他的衣裳,暖暖的,熨帖在心髒的位置。
那是他此生此世都忘不了的一刻。
情天孽海,多想這一刻就沉淪進去,再也不要出來。
“帶我走,端木玉哥哥,去哪裏都好,帶著我離開這裏,就我們兩個人,誰也不要理好不好?”她纖細的雙臂,帶給他卻是如此巨大的力量,差點兒令他不能承受。
端木玉任由她抱著,矛盾的感情不斷侵蝕著心髒,翻江倒海的痛楚。
瑤瑤的哭聲依然不絕:“我害怕,端木玉哥哥,我害怕……。”
端木玉閉上眼睛,忍住眼眶裏那一絲滾燙的濕潤。
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他可以擁有瑤瑤的,最後的機會……
這一幕,多少年以後,依然留在他的記憶中,清晰得不曾模糊半分,她的哭聲,她的哀求,她的顫抖,她的淚水……一切一切,交織成他此生此世,最肝腸寸斷的回憶。
她哭著對他說‘我好怕’的時候,差一點點,他就點頭答應了。
帶著她,天涯海角,逍遙自在,海闊天空,再也沒有什麽仇恨,從此以後幸福生活在一起。
但是……
手中劍緊緊握在手裏,國恨家仇他又怎麽能一夕之間忘卻?
縱使她肖瑤瑤是他此生摯愛,縱使她已經填滿他的骨血靈魂,他也一樣,拋不開血肉親情。
父皇,皇兄,母後,還有整個大周朝,千千萬萬子民,都在看著他呢!
兒女情長,何其渺小……
所以……瑤瑤,對不起……
少女悲痛的哭聲中,他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伸手用力把她推開,毫不猶豫,甚至沒有看她絕望哭泣的臉,轉身大步走出去。
“來人!”
鏗鏘有力的兩個字,頓時把瑤瑤所有的希望都打碎了,清瑩的眸子睜得大大的,盯著那個少年的背影。
白衣的少年,仗劍而立,身姿挺拔孤傲。
瑤瑤一步步向後退去,就像她剛才一步步靠近端木玉,當時的靠近是希望的燃起,而現在,是絕望的徹底侵蝕!
“端木玉……。”她低聲呢喃著,臉色蒼白如紙,腦子裏很混亂,有守衛過來抓住她也渾然不覺,隻是口中不停地低聲呢喃:“端木玉,端木玉……。”
端木玉,端木玉……
睜開紅腫的眼睛,瑤瑤立刻又閉上了,因為眼睛痛得不可思議!
過了一會兒,慢慢地適應了疼痛的感覺,她才敢完全把眼睛睜開,看著床邊,有些怔忪。
床邊坐著一個黑袍男子,黑袍上金線繡出的花紋精致美麗,更加顯得他渾身上下貴氣逼人,迫人的壓力讓空氣都有些凝固,呼吸有些困難。
他臉上扣著一個銀色麵具,隻露出一雙陰騖深沉的眼睛和唇形美好的嘴唇。
這個人,便是把她抓來,被端木玉稱為‘先生’的那個人了吧。
一覺醒來的瑤瑤已經沒有被迷藥控製時的昏沉,頭腦異常清醒,頭腦也很冷靜,目光灼灼看著那銀麵人:“你是什麽人?”
銀麵人嘴角一牽,淡淡地笑:“這個問題,在下不想回答。”
瑤瑤看著他:“那你想怎麽樣?”
銀麵人看著她,隻是笑,卻並不說話。
這個丫頭真不愧是國色天香,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驚人美貌,長大還得了?怪不得能把六皇子迷得神魂顛倒,差點兒帶著她私奔了。
被盯著看久了,瑤瑤就渾身不自在,冷冷一哼,道:“看什麽看?”
“自然是看小姐的美貌,不知道什麽樣的人能抵抗這樣傾國傾城的一張臉呢?”他毫不吝嗇稱讚的詞語,目光卻很高深。
從小聽著各種各樣稱讚拍馬長大的瑤瑤從來不會把什麽誇獎當成一回事,不過此刻聽到這個神秘銀麵人的誇獎,卻不知道怎麽的有些緊張。
“你把我抓來,不隻是為了看看吧?”瑤瑤冷哼著,想裝的滿不在乎,但是在這個男人的目光下,她發現自己很難平靜。
心潮澎湃,像被什麽東西胡亂攪著。
那雙深邃的眼睛,那種幽深的目光……如同無形的大網,罩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微微笑著不言語,瑤瑤看了,更覺得不自在,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來,怒道:“別看了!”
他輕哧,上揚的嘴角有些微微的溫柔。
“想不到這麽害羞的瑤瑤小姐,剛才會大膽地抱著六皇子讓他帶你私奔。”
聽了他的話,瑤瑤的心立刻像被人用鈍刀狠狠撕扯著,疼得呼吸困難,腫痛的眼睛裏又開始湧出淚水,她一起之下,抱起枕頭用力砸向他:“你給我滾!”
銀麵人輕輕側過身子便閃過了,依舊笑看著她:“很傷心嗎?你連夢裏都在哭呢。”
“關你什麽事!?”瑤瑤沒有形象地大喊大叫,“我的事跟你沒關係!你給我滾!”
“哦?”銀麵人淡淡地,“那麽,我本來想放你走的,既然和你沒有關係,那就算了。”說著,站起來便要走。
哭得滿臉淚水的瑤瑤一聽,哪裏還顧什麽麵子不麵子?急急忙忙抓住他的手:“你真的要放我走?是放活的我走,還是殺了我把我的屍體扔出去?”
他低下頭,看著緊緊抓住自己的那雙小手,有一瞬間的失神,然而聽到她傻兮兮地問話時,笑起來:“你選哪一種呢?”
瑤瑤看著她,眼睛裏充滿戒備和疑惑,囁嚅道:“誰,誰會選擇死啊?”
“那不就完了。”他從她小小的掌心裏抽出自己的手,“一會兒會有人來接你,咱們後會有期了。”
“後會無期!”沒有逃出虎口,瑤瑤就十分大無畏地說出這種話,指著門口,驕傲地說:“你可以走了!”
他笑起來,這一次,笑得特別燦爛,眼睛彎彎的,像個孩子一樣。
銀麵人走後,瑤瑤才抬起頭四處打量,發現這個地方不是那間將自己關了很久的房間,難道換了地方?
隱約聽見外麵有騷動的聲音,瑤瑤走過去,打開窗戶,不禁傻了眼。
外麵,竟然是人來人往的長安大街!
那個人,果真打算放了她了嗎?
他抓了她,要挾爹和哥哥,是不是成功了?否則他怎麽會那麽輕易放了她呢?
所有的疑惑和擔心,在看見長安街頭上策馬飛奔而來的肖齊時,才終於看見一絲絲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