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話 我們已經相當親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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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開戰時,尤裏待在旅館的房間裏。
這裏他很熟悉,和自己做port的會長時相比沒有變化。單人沙發對麵有一台大尺寸屏幕,上麵顯示出檢索士們發來的情報。唯一和當時不同的,是那些情報並非絕對可信。
在尤裏旁邊,準備了一張桌子,上麵放著瓶裝蘋果西打和兩隻玻璃杯。此外,還有可以一邊觀察戰局一邊拿來吃的簡單午餐——三明治、切成棒狀的沙拉、格雷派餅和意大利水果派等點心。桌子另一邊還有張單人沙發,上麵坐著身穿黑西裝的苗條女性。
煙霧鏡。架見崎最強——或者說是唯一一名能發揮實際作用的輔助士,ido死後,她便是排在第一位的檢索士。
兩人舉起玻璃杯,形式上幹杯。煙霧鏡先開口:
“感謝你在這場戰鬥中選我做搭檔。”
喝了口蘋果西打後,尤裏回答:
“這就不對了,選搭檔的是你。”
“是嗎?現在的port——伊甸在你掌控之下吧?”
“大概有一半是我的吧,但剩下的幾成已經在water手裏,還有幾成正在心裏把我和water放在天平上衡量。”
“這三組裏麵,我被算在哪邊?”
“我期待會是最後一組。如果已經是water的人——”
“就殺了我?”
“還在猶豫。是殺了你,還是我舉白旗投降。”
煙霧鏡歎了口氣,聲音極其微弱,似乎剛好處於公私相接的鹹淡水交界,聽起來相當迷人。
“我不會站到water那邊。”
“那真是太好了。”
“是真的。你不知道嗎?我愛著你。”
“謝謝,我也非常喜歡你。”
“哦,我還以為被討厭了呢。”
“隻不過覺得難以應付。越是難以應付的東西,我就越喜歡。”
“那,對tallyho也這麽想?”
tallyho,尤裏過去的心腹。
但她背叛尤裏,朝他端起了槍。
聽煙霧鏡提起tallyho這個名字,尤裏感到意外。同樣身為圓桌的一員,兩人在某種意義上立場對等,但實際上差距很大。煙霧鏡擁有突出的能力,發言權也很大,哪怕站到port的也毫不奇怪。而tallyho則隻是為了給尤裏湊票數被強行加進圓桌。
尤裏輕聲笑笑,答道:
“是呀,tallyho讓我覺得難以應付。”
“比我還難?”
“你遠比她更強,也更重要,變成敵人會很棘手。”
“這我知道,可你比起和我戰鬥,更討厭和tallyho戰鬥吧?”
尤裏為難似地輕輕皺起眉頭。對方故意提出沒法回答的問題,那老實地搪塞過去才更符合待客之道吧。
“現在,我愛著的是既可怕又難以應付的你啊。此外,還有蛇,就這兩個人。”
“蛇?”
“極其特殊的玩家。現在,他在月生體內。”
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切推測都沒有可靠的根據,但煙霧鏡說不定已經抓住什麽線索。
聞此,煙霧鏡的表情變了。她明顯是個怪人,看待愛情的態度顯得些許病態,但同時也非常認真。打個比方,就是在市政廳上班、保持全勤的優秀公務員,和平凡無奇的伴侶共築家庭,細細品味不起眼的幸福,但同時又會在入睡前搜集獵奇殺人犯的手記閱讀,並產生共鳴。
煙霧鏡露出那種公務員的麵容,輕聲說:
“關於月生,你知道什麽?”
“被pan開槍打中肚子帶到了伊甸,現在終端不在自己手上,被關在一間屋子裏,外麵有態度冷淡的看守輪流監視,毫無隱私,非常可憐。”
“正經點,為什麽pan能打中月生?”
“這我想問你呀——就現狀而言,架見崎最強的檢索士。”
聽到“就現狀而言”這一刻意強調的措辭,煙霧鏡似乎有些不愉快,估計是想起了曾經處於壓倒性地位的ido。
“那天夜裏發生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知道一點對吧?”
“電車出現在架見崎站。下車的是pan,以及另一個男的。那個男的肯定是新人。他朝月生開槍,被月生殺死。緊接著,月生一動不動,被pan開槍打中了。”
“就這些?”
如果隻有這些,那和尤裏得到的情報沒有任何差別。煙霧鏡輕輕搖頭。
“還有兩件事。”
“是什麽?”
“被擊中之前,月生和pan的對話很奇妙。pan問‘心情怎麽樣?’月生回答說沒有那種東西。”
“那種東西。”
“準確來講,好像是這麽說的:我沒有心情這個概念。”
“這樣啊。”
沒有心情這個概念。——蛇?但如果那是準確再現出aporia開發者——冬間誠的ai,會沒有心情這種概念嗎?冬間誠肯定有各種心情。
盡管感到些許不自然,尤裏還是催她繼續說。
“另一件事呢?”
“月生剛殺了那個男的之後,某種其他類能力發動了,但我沒能檢索到。”
“如果你不知道,那能力真是複雜。”
“事發地點在其他公會的領土,除非是處於交戰狀態,否則我也很難檢索到上麵出現的其他類能力。但既然我不知道,架見崎裏的任何人應該都不知道。”
“嗯,我相信你的能力。”
“我已經把知道的都說了,你呢?”
可尤裏隻是把加了奶酪的薄脆餅幹放進嘴裏,慢慢咀嚼,咽下肚子,又喝了口蘋果西打,之後才回答:
“恐怕,月生殺死的就是蛇。”
“蛇是什麽人?”
“不知道也。可以說說離奇的推測嗎?”
“當然可以,我非常想聽。”
“所謂蛇,是這個世界的塔納托斯(thanatos)”
塔納托斯,向往死亡的衝動,與生存的本能對抗。
從香屋步那裏聽說蛇和青蛙——冬間誠ai的事情後,尤裏總覺得心裏有些疑慮。兩個ai再現的,到底是“哪個時間點”的冬間誠呢?人的思考理所當然在不斷變化,就算目標是同一個人物,再現出二十歲和再現出五十歲,也會是完全不同的ai吧。
而按香屋來講,冬間誠是自殺而死。如果再現出他最終的思想,那麽那個ai不也會想自殺嗎?而aporia內的ai要自殺,就是破壞aporia吧。
煙霧鏡皺起眉頭。
“塔納托斯?我聽不懂。”
“所以說是離奇的推測嘛。現在能確定的事實,是那個月生被pan擊中,而這本來不可能發生,那麽自然可以想到,事情和那項你也不清楚詳細內容的其他類能力有關。”
“是啊,那是什麽樣的能力?”
“以自身死亡為前提的能力。”
利用隻有1000p的新人所持有的能力,pan抓住了月生,這是值得吃驚的事態。點數的利用效率實在太高了,所以尤裏猜測那項能力的代價包含“玩家的性命”。如果不連命都交出去,這能力就太不平衡。
按香屋所說,被稱為蛇的ai以玩家身份來到架見崎參戰。尤裏會相信他的說法,原因也在於對這項能力的推測。一個新人最先獲得“犧牲自己性命來打倒強者的能力”,具備這種思路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充分掌握架見崎的真相、所屬於運營方的玩家。
煙霧鏡拿起單獨包裝的巧克力。她似乎在沉思什麽,但忽然朝牆上的屏幕看去。
“馬上要開戰了。”
“嗯。還有八秒,七秒——”
屏幕上映出了地圖,上麵有兩個點開始滑動,指示世界和平創造部的兩名強者所在位置——是uno和太刀町,好快。
“對方先動了。對策呢?”
煙霧鏡說道。
“按計劃來。不過——”
尤裏答到一半時,終端上響起提示開戰的廣播。
uno和太刀町。這兩人打頭陣擾亂戰場,完全是預料之內的戰術,應對起來沒那麽困難。前提是己方不出什麽變故。
但這次的戰場上,己方不可能不出什麽變故。
——water,你到底把手伸到了多遠?
伊甸、原port的人裏麵,有多少人會背叛呢?其人數將左右這次交戰的結果。當然,眼前的煙霧鏡現在也還不能算同伴。
屏幕上開始出現代表敵方攻擊的紅色圓圈,接連不停。架見崎相當狹小,連這座旅館裏都能聽到爆炸聲。
煙霧鏡繼續開口,對外麵的聲音毫不在意。
“所以呢?你想讓我做什麽?”
在這張桌上,說的一直就是這個。
“檢索月生。我認為蛇在他體內。”
死後用幽靈附身在殺死自己的對手身上。蛇用的應該就是這種能力。
“隻有這個?”
“沒錯。不過,我很期待。揭開蛇的真麵目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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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能遠比現在更親密。”
如果蛇是aporia的塔納托斯,那就是這個世界裏所有居民的敵人。
“我現在也愛著你啊。”
煙霧鏡無奈地說道。
爆炸聲連續不斷,空氣卷起漩渦,不停震顫。
那是空襲。
類人猿站在樓頂,嚼著口香糖朝空中望去。很高的地方有人在飛。太刀町——原屬平穩的強化士可以靠自己的其他類能力飛行。
但進行攻擊的並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老婦人——uno。uno盤腿坐著,雙手展開。從那兩隻相當小巧的手中,五顏六色的球體接連落下,接觸地麵後爆炸。那是水氣球嗎?
uno有兩項其他類能力。這是說己方掌握到的有兩項,但由於是port時期留下來的數據,可信度很高。就算隻看她所持點數的變動,也不太可能又獲得了新能力。
其中之一名叫“現金主義”,可以將手裏的現金和其他物質互換位置,但金額方麵有限製。比如要把100日元的打火機換到手上,必須準備超過100日元的現金。倒也可以用一張萬元紙幣換來100日元的東西,但沒有找零的說法。
另一項能力“廢品”可以讓不再有用的東西爆炸。用在電話機上,可以讓它在電話掛斷時爆炸。用在鬧鍾上,可以讓它在停下鬧鈴時爆炸。
uno盤腿坐在太刀町背後,用“現金主義”把無數水氣球換到手上,再用“廢品”加工,使其在破裂時爆炸。
——雖然聲勢浩大,但沒有意義。
類人猿心想。沒人會因uno的轟炸而受傷。伊甸——或者說其前身port的習慣是在開戰前讓沒有戰鬥能力的市民去領土中心避難,參戰的隻有一部分士兵,這種粗糙的攻擊沒法對他們造成傷害。如果被直接命中會很疼,有時甚至要沒命,但這個組織沒有哪個強化士會被高空落下的水氣球砸到。
在戰場上組織毫無意義的攻擊,簡單來說有三種原因。對方的指揮官是蠢貨,或者軍隊混亂,不然就是有什麽值得警惕的計劃。正當類人猿低頭看著火勢蔓延的街道時,終端上傳來聲音。
“這是要把戰場變得對他們有利吧,比如說,混淆視線。”
香屋步。類人猿和那名少年接通電話,指揮伊甸和平穩之國的聯合作戰。
正如香屋所說,轟炸帶來的火焰、煙霧和粉塵使視野變得相當差。類人猿朝終端答道:
“那,要來的是三色貓嗎?”
“恐怕是。”
原三色貓帝國的成員。那個組織很特殊,以重視機動性的強化士為中心,喜歡打遊擊——不如說是任憑成員各自為戰,隨意逃跑或是應戰,卻不可思議地能形成集團戰鬥。如果是那些人,煙塵的確對他們有利。
類人猿皺起眉頭。
“要是白貓過來,我們能出的牌有限。”
“kido先生?”
“還有醉京和你那邊的雪彥。也就是從這三張牌裏拿出兩張,一口氣打出去吧。”
“射擊士呢?”
“當然要用。現在也正瞄著太刀町。”
bj——遠距離射擊的實力在架見崎最強。擊殺白貓的關鍵是bj,在前線攔住白貓,靠bj從後方狙擊。
“白貓小姐還不會出現。應該不會。”
香屋說道。
“為什麽?water會出千。”
是說名叫出千的其他類能力,可以不由分說地讓對象瞬間移動,也就是說可以隨時把白貓送到戰場上的任何地點。那麽他們沒理由舍不得用那張肉搏戰中的王牌。
然而,終端上傳來的聲音表示否定。
“出千次數有限,恐怕是十次,比起攻擊,water會更優先用於防禦。”
“為什麽?”
“這次戰鬥中,她那邊有其他攻擊手段。”
哦?什麽手段?
類人猿正想發問,一道白光從空中閃過。射擊——是bj的一擊。空中的太刀町和uno一同向下墜落。
類人猿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追。殺敵得的點數都歸自己。”
隨著他的喊聲,伊甸有三個人開始行動:至今一直並肩作戰的龍和風箏,此外還有把長發紮在腦後的女性——少數可以對抗白貓的手段之一,醉京。龍擦身而過時,類人猿拍了拍他的背後。
——我的願望就是你的願望,發動。
這樣一來,龍在強化方麵的點數就變成了原本的二倍。
目送三人從大樓奔向戰場時,終端上傳來少年顫抖的聲音。
“混淆視線還有另一個效果,是掩護叛徒。”
“哦?誰會背叛?”
“比如說,bj的射擊真的命中了嗎?”
“誰知道。”
射擊的光束劃過,太刀町掉了下去,就隻是這樣,其餘的情況都被煙塵遮擋。
如果是通常的戰鬥,根本不用特意靠視覺辨認結果,優秀的檢索士會告知所有情報,但這次不行。聽尤裏說,還沒有成功說服煙霧鏡。
——原來如此啊。
類人猿暗自嘀咕道。那陣愚蠢又隨意的轟炸的確有意義。他們知道這邊弱點是檢索,所以來奪走視覺情報,從能力和物理兩方麵混淆視線。
類人猿忍不住咋舌。他們的戰術就像是一根根剪斷提線木偶的線,奪走己方的自由。這種做法是優勢方的專利,過去曾是port擅長的手段。那麽至少在情報戰中,世界和平創造部已經成功壓製伊甸。
香屋步顫抖的聲音沒有一絲冷靜:
“伊甸成員的背叛和原三色貓的攻擊同時開始會很棘手,我來把暫時原三色貓的人拖住。”
類人猿沒有問怎麽做到,而是回答:
“行,那就先揪出叛徒。”
他嘟囔著,自己也踏入戰場。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不用發愁該把後背交給誰保護。無論世界如何變化,龍和風箏永遠是自己的同伴。
盡管身處走不慣的小路,要做的和在自己的地盤時沒有區別。
一心快速奔跑,如利刃般行動,讓本能和理性無限同化。“要上了。”黑貓輕聲說著,在port——如今是伊甸裏卷起火舌和濃煙的街市中奔跑。終端上傳來water的聲音。
“黑貓小姐,你獲勝的條件首先是保證同伴不死,如果有餘力還可以騷擾敵軍。細節交給你自己判斷。”
黑貓沒有回應,同樣的內容之前已經聽過了。
在這個戰場上,她帶著十二名原屬三色貓的強化士,告訴他們自由發揮。通過把單人戰鬥的精度提高到極限來實現集團戰鬥。要實現這種做法,黑貓必須成為戰場上的關鍵。
誰和誰在何處交戰,哪邊占上風,決定性的瞬間以何種形式出現,等等,這些全都需要掌握,並在戰場上最重要的局麵現身。和個別行動的隊友們臨時搭夥配合,隨即解散,再去找下一組隊友做搭檔,如此反複。
——要趕上白貓的步伐,我別無他法。
黑貓心想。白貓總是無可替代,僅僅一個人就代表整個公會。黑貓卻做不到,不過是茫茫眾人中的一個。對此,之前和尤裏交戰時黑貓便有痛切的體會——他和白貓一樣,屬於不尋常的一人。
但那場戰鬥中,黑貓並沒有絕望,反而仿佛看到了希望。雖然沒法準確表達,但黑貓保持凡人的身份,在尤裏麵前站到了最後,並覺得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逞強手段”。她決定在驅動戰場的眾多凡人中成為最優秀的齒輪。
——白貓是不會有這樣的煩惱吧。
一定不會。恐怕這便是自己和她最大的不同,也就是說對自身天分的信賴程度相差太大。所以,白貓很快——當然原本物理上的機動力就不是一個水平,再加上她行動時不需要思考,這就根本沒法比了。
而黑貓則時刻在煩惱,包括現在。盡管對這場戰鬥來說毫無意義,她還是在思考白貓的事。沒辦法,純粹比速度,凡人怎麽也趕不上天才,所以隻能煩惱不已,老實地放棄一百秒中的九十九秒,緊緊抓住最重要的那一秒。
空氣被爆炸產生的火焰加熱,拂過鼻孔。煙塵滲進眼睛,讓黑貓輕輕閉上眼。聲音很清晰,細致地傳達著周圍的情況。到處都在交戰。
“醉京、龍、風箏行動了,我把數據發過去。”
終端上傳來黑焦的聲音。我知道。右前方——那邊出現的三個人放著不管會出大事,必須巧妙化解對方的進攻。用自身當靶子,堅持幾十秒。隻要做到這點,同伴們就能取得優勢。
黑貓踢開柏油路加速。就在這時,戰場扭曲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周圍的戰鬥聲變得混亂,包括腳步聲、衣服的布料摩擦聲、呼吸聲等等。同伴們開始動搖,於是盡管不明顯,所有人一同亂了方寸。
黑貓沒能停下,踢開地麵後浮到半空的身體穿過濃煙,膝蓋戳向大漢——龍的側臉。龍沒有搖晃。兩人體重相差太多,靠黑貓的速度產生的威力還不足以彌補雙方的體格差距。龍伸過手來,黑貓則雙手撐著龍的腦袋順勢跳起,讓他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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