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一話 一撮肉桂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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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夜裏——二十六日。
    在平穩之國根據地,秋穗栞和香屋步一同待在那座教堂的一間屋子裏。作為莉莉的代言者,秋穗基本被強製要求生活在教堂,所以兩人要談什麽事情時需要香屋過來。現在分給代言者的屋子裏擺著一張質量不錯的貓腳沙發,秋穗就坐在那張沙發上,桌子對麵是香屋。
    一開始,兩人理所當然地商量起平穩之國與世界和平創造部的餐會。餐會預定在月末舉辦,三十一日正午toa過來,與莉莉共進午餐,秋穗也會作為代言者一同參加。
    對於toa來訪,香屋覺得來不來都無所謂——或者說希望她別來,可是又沒法阻止。先不提組織層麵如何如何,首先這次是莉莉要和她的朋友一起吃午飯。
    但對於做法,香屋似乎相當不滿。
    在架見崎,不同組織的人想會麵時比較麻煩。前往別人的領土時,隻有對方能使用能力,所以必須小心謹慎地準備會場。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過去平穩和port曾準備了一家飯店,在那裏可以保證雙方坐在桌上的同時又各自待在自己的領土內。就是說邊境線從飯店的桌子正中間穿過,兩邊的能力都碰不到對方。可是平穩和世創部之間還沒有這種方便的設施,於是打算采用更老的方法。
    那便是雙方進入交戰狀態,以此避免單獨對一方有利。在架見崎,這是標準的做法,通常要先讓雙方保持基本上同等的戰鬥力,但世創部沒將組織分成多個部隊,所有人都屬於同一個公會,要達到和他們同等的戰鬥力,就需要平穩的所有公會——本部加上所有部隊與世創部進入交戰狀態。
    香屋擔心的,就是這個“公會間的交戰狀態”。世創部可能動什麽手腳,平穩這邊也未必老老實實。不如說在香屋看來,sion有什麽動作的可能性相當大。
    對此秋穗意見相同,目前toa的防備能力暫時下降,是個突破口。因為在五天前的戰鬥中,她持有的兩項棘手的能力——“出千”和“十字架”都用光了次數。出千是可以瞬間移動的能力,十字架則是很強的恢複能力。toa能在戰場上隨心所欲地到處逛,就是因為有這兩項能力。可要等到下一次循環時使用次數才會恢複,在那之前就缺少這兩枚盾牌的保護。反過來說,toa明知道自己現在有弱點,卻還是到訪平穩,果然除了和莉莉吃飯以外還有更多打算,不然就說不通。因此關於這次午餐,自己必須仔細和香屋商量。秋穗是這麽考慮的。
    可是香屋早早結束和午餐有關的話題。他莫名難堪似地打探著這邊的臉色,開口說:
    “秋穗你為什麽是biscuit派?”
    聽到這個唐突的問題,秋穗禁不住笑了。可是看到他在沙發上不愉快地皺著眉頭,便明白這似乎不隻是簡單的閑聊。
    秋穗和香屋,還有toa。三個人所信奉的動畫《water與biscuit的冒險》。香屋和toa是water派,但秋穗自認為是biscuit派。
    “認真回答比較好嗎?”
    聽到秋穗確認,香屋曖昧地點頭。
    “嗯。大概吧。”
    “大概?”
    “我苦惱了很久,現在連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到底什麽意思?”
    她嘟囔道,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麽。
    這個循環開頭,香屋曾經消失,不知去了哪裏。時間大概有兩天半,而且一直沒告訴秋穗他當時的去向。將來打算說,但現在還不行——秋穗隱約有這個感覺。
    ——那什麽時候會告訴我呢?
    對秋穗的問題,香屋曾經回答。
    ——大概,要等我再多了解你一些吧。
    現在就是當時對話的後續。和理論無關,秋穗靠著與他自幼相識的直覺明白了這點。
    所以,秋穗決定認真回答——為什麽我是biscuit派。
    “因為你是water派啊。”
    或許,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所以其實不需要補充什麽。秋穗隻想粗暴地總結一句“其他的你自己想去吧”。可是香屋歪過頭,那表情完全不可靠,反而顯得怯懦。
    “這是什麽意思?”
    沒辦法,秋穗開口補充:
    “因為兩個想法相同的人組成搭檔也沒有意義吧?”
    “這倒沒錯,但現在說的是這回事嗎?”
    “就是這回事。你喜歡water對吧?”
    “當然了。”
    “water派也喜歡biscuit吧?”
    “是啊。”
    “但是我稍微有一點討厭biscuit,所以是biscuit派。”
    香屋的表情中明顯出現混亂。眼前的少年因為自己的話而混亂,真是愉快。她非常愉快,心情舒暢。
    所以秋穗少有地、真的是少有地提示香屋:
    “我們沒有互相理解,隻不過是信賴罷了。”
    這話出自他們喜愛的動畫中值得紀念的第一集:《water與biscuit》。那是作品中登場的water所說的台詞。
    秋穗不太喜歡引用自己喜愛的作品,總覺得難為情,而且很土氣。不過現在心情好,所以配合一下香屋。
    ——大概,要等我再多了解你一些吧。
    要回答那句不像香屋風格的話,就隻有這句台詞。
    ——我們沒有互相理解,隻不過是信賴罷了。
    香屋笑了,那笑容與其說滿足,不如說是高興,更準確來說似乎是安心。然後他繼續說出water的台詞:
    “所謂結伴而行,就是這麽回事。”
    “water總是很帥氣呀,無論勝敗。就連到處逃跑的時候都一樣。”
    “嗯。”
    “雖然不知道你在苦惱什麽,但如果是water,一定不會對biscuit有所隱瞞。”
    “是啊,畢竟biscuit很強。”
    “比我還強?”
    香屋似乎對這個疑問感到意外,他認真地沉思了一會兒。
    秋穗愛著那部動畫中登場的少女biscuit。但,又有一點討厭。因為biscuit太過堅強,或者說太過軟弱了。這二者看似矛盾,其實意味著同一件事:biscuit在自立的同時又拘泥於自立。
    作品中,她的形象大多賞心悅目,但也有時也讓人覺得“是不是有點別扭?”在某種關係中,比起隱瞞自己的軟弱,坦率地表現出來才更強,也更有好處。比如biscuit和water那樣的關係。或者說,像秋穗和香屋這樣的關係。
    聰明的biscuit本該明白這點,可一旦麵對water,便會固執意氣,隱瞞自己的軟弱。秋穗對她的心情感同身受——真的非常感同身受,但如果是秋穗自己,會考慮得更進一步。隻要願意,她便能巧妙地讓香屋看到自己的軟弱之處。
    正如秋穗的問題讓香屋意外一樣,香屋的回答也同樣讓秋穗感到意外。
    “說起來,我沒考慮過你是強還是弱啊。”
    “哦?為什麽?”
    “為什麽呢。比如啊,如果我說要保護toa,隻能算是開玩笑對吧?”
    倒也不是。
    toa對香屋的依存性太強,所以才固執意氣,唯獨不會對香屋展現自己的軟弱之處。簡直,就像biscuit那樣。所以雖然香屋誤會了,但其實toa她也和普通人一樣軟弱——至少有那樣非常軟弱的一麵。
    但如果談起這種“toa論”一類內容,讓對話的主題迷失方向又很麻煩,於是秋穗適當點頭。光是看到她點頭似乎就讓香屋感到滿足,他繼續說:
    “但是啊,仔細一想,說不定我是覺得自己能保護你。”
    “不是挺好,盡力保護我啊。”
    “是嗎?從客觀角度來看,我處在被你保護的立場上。”
    “你覺得我能做到什麽?”
    “咦?你不知道嗎?”
    “知道是知道。”
    對秋穗而言,香屋或者toa是需要仰望的存在。如果因為什麽事情要和他們對抗,自己沒有勝算,況且從一開始也不會有對抗的念頭。
    但秋穗也並不是覺得自己毫無價值。多數事情做起來都得心應手。不如說隻要是自己覺得能做到的事,那麽幾乎都毫無疑問能夠做到,做不到的事情則是一開始就明白,所以自己應該是個相當好用的棋子。
    但香屋沒有提及這類事務性的能力。對他而言,現在說的想必是更加具體的內容。
    “前幾天,類人猿死了。死在我眼前。”
    “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的。”
    “當時我沒有太慌張,比預想中冷靜。安土那時候還更害怕。”
    “也是,這兩件事你參與的方式也不一樣。”
    安土幾乎算是香屋殺的。實際上最後扣下扳機的是kido,負責瞄準的是藤永,但條件是由香屋準備。因為香屋的計劃和殺意,安土死了。
    香屋繼續說:
    “這是異常情況啊。如果我還正常,類人猿死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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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本該更受打擊,不該習慣人變成屍體。”
    會一臉認真地說出這種話,果然香屋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事到如今,還有這種想法。在架見崎的玩家們互相廝殺期間,盡情發揮自己的特性,卻仍然相信內心能保持正常,所以思維的根基就不正常。
    香屋大概是以結論的形式說:
    “那時如果你在身旁,類人猿的死應該會讓我更加痛苦。然後我會放下心來,逃離戰場,害怕得渾身發抖。一定是這樣。”
    這個嘛,嗯,在秋穗聽來,覺得非常愉快。
    “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嗯。非常重要。”
    “所以呢?”
    “大概,我從根本上就錯了。既然打算讓你好好保護,隱瞞事實就完全是白費力氣。”
    “我還想被人保護呢。”
    “這我不管。秋穗。無論你還是我,從一開始就不是人類。”
    嗯?秋穗歪頭納悶。
    感覺香屋說了什麽非常讓人不安的話。
    “對話的方向,是不是有點怪?”
    “是嗎?哪裏怪?”
    “問我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怪。你忽然就完全不顧及我的感受了吧?”
    “所以我前麵不是長篇大論地解釋了嗎,就是為了不用再顧慮啊。”
    “有可能是這樣,但完全不夠吧。——不是人類?”
    再次說出口,還是完全不理解。
    但香屋毫不在意地繼續說:
    “前段時間,我和toa去了‘現實’。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把什麽叫做現實,但這方麵你自己感受吧。總結起來,我和你來架見崎之前的世界也不是現實,而是由性能很強的計算機——名叫aporia——演算出的架空世界。我們從最開始就隻存在於數據當中。”
    “都說了別突然概括得這麽隨便啊。”
    聽了香屋的話,自己並沒有受到打擊。或者說,現在的理解還不足以讓自己受打擊,總覺得現在還事不關己。
    不過,心裏莫名無法平靜。比方說去劇場看戲,就坐不久後觀眾席的燈光熄滅,背景音樂的音量逐漸增加,盡情炒熱氣氛,眼看幕布就要被拉開時,背景音樂忽然漸弱消失。現在心裏就是那種感覺,仿佛被拋到空中一樣,令人不安。
    或許這份感情早晚會帶上具體的形狀。秋穗不知道那會是什麽形狀,但感情本身已經帶著確切的重量留在胸口。目前她還隻有這個預感——目前風平浪靜,但早晚會帶來混亂。
    而香屋則帶著莫名暢快的表情繼續說:
    “本來還擔心要是說了這種事情,就算是你也會受傷,但仔細一想又覺得有什麽可愁的?你說得沒錯,如果是water,就不會對biscuit有什麽隱瞞。”
    不對。你好像是想通了什麽,但這種自顧自的想法讓我頭疼。真希望這段對話還沒發生過。不是說讓他瞞到最後,而是希望說的時候更考慮我的感受。
    “然後說到蛇——”
    見香屋要繼續說下去,秋穗擺擺手打斷他。
    “等等,我還沒處理好。”
    “ok——五分鍾左右?”
    “不知道要多久。至少來緊緊抱住我。”
    “是可以,不過有意義嗎?”
    “意義等之後再考慮。反正先用你能想到的最大限度來關心我。”
    “真難啊。要不準備一份蛋糕?”
    “不是說這個——不,蛋糕也要。”
    蛋糕確實想要,不是切下的一片而是圓形的一整塊。此外還要給我泡一份濃濃的格雷伯爵茶。
    香屋從沙發上起身,大概是打算按秋穗的要求來抱住她,秋穗也做好心理準備迎接。可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秋穗輕聲歎了口氣,說:“請進。”
    門被打開,來者是負責照料莉莉的人員之一。這名女性戴著眼鏡,年齡在四十五歲左右——她負責準備莉莉的一日三餐,也會給秋穗送飯。
    “打擾了。晚飯準備好了。”
    她推著推車走進屋子,上麵放著兩人份的飯菜。
    “謝謝您。放在那邊吧。”
    “好的,那麽我告辭了。”
    她說著正要低頭離開,卻被香屋叫住。
    “等等,有蛋糕嗎?”
    負責做飯的女性停下腳步,露出為難的苦笑。
    “如果冷凍食品也可以的話就有。現在這個時期沒有生鮮食品。”
    “那個蛋糕,如果想要能拿到嗎?”
    “如果聖騎士和代言者有需要,這點小事是沒問題。”
    在平穩之國,各部隊的會長被稱為聖騎士。但秋穗和香屋都不喜歡這個稱呼,所以平時根本不會用。
    “那抱歉,麻煩您準備了。”
    聽了香屋的話,她再次低頭致意,然後離開房間。
    香屋剛才已經起身,於是直接推動留在屋子裏的推車,送到秋穗麵前的桌邊。
    “生活上真受關照啊。”
    “沒錯。代言者很受重視的。”
    這方麵的規則,恐怕還和sion在背地裏掌權時一樣吧。三餐有人送來,床也被打掃得幹淨整潔,拿出換下的衣服便有人洗過後送回來。如果不考慮諸多不安就很舒適,像生活在服務周到的酒店裏一樣。
    “要抱住你嗎?”
    香屋問道。
    “等吃過飯。”
    秋穗答道。突然被人打斷,總覺得莫名難為情,而且剛送來的飯涼了也很可惜。
    今晚是玉米湯,米飯,還有用了加熱過的各色蔬菜做的漢堡排。菜式像模像樣,但恐怕大半用的是冷凍食品或是袋裝的半成品。目前離循環結束還剩幾天,就算是平穩之國,除了極少數特權階級以外,其他成員都是靠方便麵生活。
    香屋把兩人的飯擺到桌上,給秋穗的杯子倒上水後在她對麵坐下,看來是在按秋穗的意思盡可能表示體貼。
    秋穗和香屋一同合掌說:“我開動了。”等心情稍稍鎮靜下來,她再次思考。
    ——我從一開始就不是人類。
    和我說這話,真讓人為難。況且人類是怎麽回事。不是人類又有什麽不合適的?不過嘛,既然自己因為這種事悶悶不樂,就說明精神上的確有什麽不合適的地方。可是,現在也不知道要如何鎮定下來。都怪香屋,解釋得太籠統了。
    總之秋穗先把玉米湯送到嘴邊。——好喝。裏麵似乎稍稍藏了一點複雜的風味。負責給莉莉做飯的人做事細致,估計不是單純把罐裝的玉米湯加熱。
    玉米湯的味道讓秋穗滿足,但對麵的香屋喝了口湯後忽然吐了出來。
    “真不衛生。燙到嘴了?”
    “這什麽味道,好怪。”
    香屋說著跑進盥洗室,估計是想到被下毒的可能性,於是立刻去漱口了。
    ——sion要毒死我們?
    不是不可能。在sion看來,秋穗和香屋的確礙事,但目前應該還有利用價值。這麽簡單就決定殺死,感覺也不合道理。
    帶著苦惱,秋穗從自己那份米飯上盛起一勺,放到鼻子邊。
    “確實有點奇怪的味道。好像有一點甜。”
    “是吧?很危險啊。”
    “這是什麽來著——哦哦對。”
    秋穗把米飯送進嘴裏。雖然香屋大叫“別吃啊!”不過應該沒問題。
    她知道這個味道。
    “是肉桂。”
    “肉桂?”
    “說起來,前段時間也有過類似的事情。”
    記得是在莉莉的房間,秋穗吃了茶點裏的金磚蛋糕,那時候也吃出了肉桂的味道。仔細一想,玉米湯裏那股不可思議的風味說不定同樣是肉桂。
    可是,為什麽?莉莉喜愛肉桂,於是負責做飯的人到處亂用?可是連米飯裏都加肉桂是不是太過分了?
    香屋回到對麵的位置坐下,一臉認真地盯著桌上的飯菜。“肉桂。”他小聲嘟囔道。
    “我覺得吃了也沒事,你很在意嗎?”
    “在意,非常在意。讓檢索士查一下這些食物。”
    “肉桂味的毒?”
    “有可能,不過說不定是更危險的東西,就是說,比我們的命被盯上還危險。”
    雖然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麽,但都是常有的事了。香屋步這人就是時時刻刻對一切都感到害怕。
    對秋穗來說,重點不在於此。
    “剛剛才和我說了那麽重要的事情,區區肉桂就別發愁了。”
    不管怎麽想,首先要考慮的都是擁抱和蛋糕吧?
    可是香屋的腦子似乎隻放得下肉桂了。
    “有可能沒時間了,我想保證效率。檢索士調查食材期間,我先向你解釋aporia和蛇的事情。”
    秋穗歎了口氣。這個蠢貨,不知道現在的情況下講效率是最沒效率的嗎?
    她無奈地配合香屋的思考。
    “用平穩自己的檢索士可以嗎?”
    平穩的檢索士受sion控製。如果香屋想到的威脅和sion的企圖有關,就必須找其他組織的檢索士。那相當麻煩,但世創部和伊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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