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103章 酒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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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潞州城的大街雖然比不上長安,但還是很寬敞,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賈,有看街景的士紳,有騎馬的捕快,有叫賣的小販,有坐轎的大家眷屬,有身負背簍的行腳僧人,有問路的外鄉遊客,有聽說書的街巷小兒,有酒樓中狂飲的豪門子弟,有城邊行乞的殘疾老人,男女老幼,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無所不備,如新年逛廟會一般熱鬧。

    街坊兩邊有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公廨等等。商鋪中有綾羅綢緞、珠寶香料、香火紙馬等的專門經營,此外尚有醫藥門診,大車修理、看相算命、修麵整容,各行各業,應有盡有,大店的門首還紮“彩樓歡門”,懸掛市招旗幟,招攬生意,當真是熱鬧非凡。

    “華叔,這應該是第十九家了吧?”張寶兒拭了拭額頭的汗水,看著眼前的巷子問道。

    要想釀得好酒,必須要找到行家,就像楊珂是做胭脂的行家一樣。張寶兒沒有什麽捷徑可走,隻好采取這樣的笨辦法,他讓燕穀將全潞州城的大小酒坊全部標記下來,自己一家一家的去察看。

    “沒錯,是第十九家了!”華叔點點頭道:“不過,又是一家小酒坊,若按我的意思,我們隻須去那些大酒坊,這小酒坊就不用去了。”

    張寶兒一個人去察看酒坊,江小桐哪裏能放心的下,便讓華叔寸步不離跟著他。

    華叔對張寶兒這種笨辦法很不以為然,多次建議張寶兒還是隻看大酒坊,但張寶兒卻非常執拗,偏偏一家都不落。

    果然,聽了華叔的話,張寶兒搖頭道:“隻看大酒坊,若是將合適的人選漏掉了,那豈不是要後悔死了麽?”

    華叔不再言語了,領著張寶兒進了巷子,在店門前華叔停了下來。

    “華叔,是這裏嗎?”張寶兒在門前打量著懸掛著的酒幌

    華叔低頭看了看手中紙上的標記,點點頭道:“沒錯,是這裏!”

    “在這麽深的巷子裏開酒坊,莫非真是酒好不怕巷子深?”張寶兒像是自言自語,對華叔一招手道:“走,我們進去瞧瞧!”

    說罷,便朝著灑坊內走去。

    灑坊內並不大,放置了十來個大酒壇子,便顯得更加狹窄了。

    “怎麽沒有人呢?”張寶兒一邊咕哢,一邊順手將一個將酒壇的酒封打開嗅了嗅。

    挨個嗅完了那些酒壇,張寶兒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華叔從張寶兒的表情看出了結果,他笑著道。“看來這家也不行,咱們走吧!”

    張寶兒點點頭,正要轉身,卻見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從後麵出來了。

    “這位公子,您可是要買酒?”那漢子滿臉堆笑向張寶兒打招呼道。

    他的嘴中呼出一股酒氣,顯然是剛喝過酒。

    “我……”張寶兒剛要說話,卻生生地咽了回去。

    張寶兒也算是見過世麵之人,但麵前這漢子的麵容還是嚇了他一大跳:整個右半邊臉凹凸不平俱是疤痕,猛一看上去猙獰無比。

    華叔也被漢子的容貌驚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寶兒定了定心神,指了指周圍的酒壇對疤臉漢子道:“我可不要這些酒!”

    疤臉漢子笑了笑道:“公子,小店釀的酒都在這裏,再沒有別的酒了!”

    “不,還有!”張寶兒搖搖頭道:“我要你剛才喝的那種酒!”

    “我剛才喝的?”疤臉漢子露出了驚詫之色,卻什麽也沒說。

    張寶兒一臉得意道:“你不用瞞我,我聞得出來,你剛才喝的酒與這些酒不同!”

    “這……”疤臉漢子不知該如何作答。

    張寶兒收斂了笑容,對疤臉漢子正色道:“掌櫃的,可否找個僻靜地方說話!?”

    疤臉漢子稍一猶豫,點點頭對張寶兒道:“公子,你且稍等!”

    說完,疤臉漢子走出坊門摘了幌子,這是酒坊的規矩:有酒可賣,便高懸酒幌;若無酒可售,便要收下酒幌。

    疤臉漢子進來,從裏麵將店門關好,對二人招手道:“請隨我來!”

    酒坊的後麵是個不大的小院,疤臉漢子領著他們進了一間屋子!

    三人坐定後,張寶兒問道:“掌櫃的,不知如何稱呼?”

    “我叫董飛!”疤臉漢子回答道。

    “哦,是董掌櫃!”張寶兒略一沉吟,對董飛直言道。“我想請董掌櫃出山,今後專門幫我釀酒,不知董掌櫃意下如何?”

    華叔在一旁詫異地看著張寶兒,他們二人找了十幾家酒坊,見了許多掌櫃,張寶兒卻一直不滿意,不知為何會對麵前這個叫董飛的人如此看重。

    董飛想也沒想便搖頭道:“多謝公子厚愛,董某隻是個普通釀酒之人,公子還是另請高明吧!”

    “我每個月付你一千兩銀子!”張寶兒盯著董飛道。

    華叔不禁動容,一千兩銀子,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別說是一個月的收入了,就算買他這樣的酒坊,也能買上三五個。

    董飛也沒想到張寶兒出手會如此大方,他漲紅了臉道:“公子,您會錯意了,我不是嫌錢少,這,這根本就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張寶兒追問道。

    “這個……”董飛麵上的肌肉變得扭曲了,本來就慘不忍睹的麵目讓人覺得更加猙獰。

    見董飛如此模樣,張寶兒盡量放緩聲音道:“董掌櫃,我看得出來,你是碰到很棘手的事情了,估計憑你一個人的能力無法解決,若你能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你的忙。”

    聽了張寶兒這話,董飛的情緒稍有些緩和,他深深舒了口氣,點點頭道:“公子若願意聽,那我就給您說說吧……”

    ……

    原來,這董飛是華州人氏,父親叫作董安。董家是華州富戶,家財萬貫,一家三口,隻有董飛一個獨子。

    董飛年幼時很懂事,是左鄰右舍都看好的孩童。可他慢慢長大後,結交了一些狐朋狗友,經常在外麵爛賭,輸了家裏很多錢。董安見兒子屢教不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請了很多夫子前來調教,卻始終不見其好轉。

    董安著急了,最後有一位姓林的夫子為他出了主意:“我幫不了你,但我知道有一位世外高人可以幫你。”

    董安連忙問道:“林夫子,您快說,是什麽人?”

    林夫子道:“此人是一個隱士,住在華山。因經常喝酒,故而被稱為醉翁。至於真名實姓,就無人知曉了。你去找找他吧,你兒子或許還有救。”

    董安為了救回兒子的前途,決定帶董飛一起去找醉翁。

    董飛聽說父親要帶他去華山,大發雷霆:“我為何要與你去華山?我現在已經不小了,想做什麽何須你管?”

    說罷,董飛便拂袖而去,每日與狐朋狗友胡亂鬼混,一連數日都不歸家。

    這一日,董安又派人去找董飛。董飛本不欲回去,奈何身上錢財已經花完,隻好怏怏回到家中。

    進了家門,董飛見父親早已在候著自己了,便不耐煩道:“你若是要與我說什麽去華山的話,最好免談!”

    董安歎了口氣,老淚縱橫道:“如果你跟我去,去完之後若依然沒有改變,那我也就死心了!回來之後,我會把家中的財產全交會於你,將不再過問你的事情了。如何?”

    董飛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好啊,去就去唄,我看你能把我怎麽樣?不過你可要說話算數,回來以後莫再過問我的事情了!”

    聽了兒子的話,董安覺得渾身上下都涼透了。但卻什麽都沒有說,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醉翁的身上!

    父子倆第二日便起程了。

    年到十一月,天氣寒冷,下著大雪,行人很少。董安一路上細心照顧董飛,生怕兒子生病了。他們足足走了三天三夜,到處打聽醉翁的下落,身上帶的幹糧也吃得差不多了。

    最後,他們終於在華山的一個偏僻之處找到了醉翁。

    醉翁居住的地方異常簡陋,董安帶著兒子走進屋裏,屋子的中間坐著一個人。隻見這人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一副道家打扮,腳蹬一雙藏藍色翹頭厚布鞋,身穿藏藍色青衫大馬褂,鶴頂龜背,鳳目疏眉,麵色紅潤,神態飄逸。他的手中拿著一罐酒,一邊喝著酒,方形大口中還念念有詞。

    醉翁突然看見了董安二人,驚訝地問道:“二位找誰呀?”

    董安拱手問道:“不知仙師可是醉翁?”

    醉翁點頭道:“正是貧道!”

    董安連忙說:“在下叫董安,這位是犬子董飛,有事相求,望高人指點。”

    醉翁端詳了他們片刻,突然笑道:“你們父子可是不和?”

    董安看了一眼兒子,趕忙點頭。就連默不作聲的董飛也覺得這位醉翁的確本事不小。

    “說說吧!究竟是何事?”醉翁喝了一口酒問道。

    董安不敢隱瞞,將事情告訴了醉翁。

    醉翁聽罷點點頭道:“是這樣?我明白了!不過我的酒現在喝完了,你們父子二人一起去幫我買酒。記住,隻準買三罐酒,不準用車載酒,必須要用手拿,快去快回。”

    董安聽了醉翁的話,眼睛瞪得老大問道:“仙師,我是來求您幫我的,您怎麽讓我去買酒啊?”

    醉翁說:“你不幫我買來酒,我如何幫你?按我的意思去辦就是了,山人自有妙計。”

    董安像是明白了什麽:“仙師,您等著,我現在就給您買酒去。”

    董安和董飛沒想到買酒竟然這麽遠,一個來回就要走一天一夜。路程遠倒也罷了,可董安買了三罐酒讓他著實為難。起初董飛不肯幫父親拿酒,但是看見父親拿不了三罐,隻好不情願地幫父親拿了一罐。一路上,已經年近五十的董安,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可董飛卻並不在意,絲毫不覺得心痛。

    當他們兩父子把酒帶到給醉翁的時候,醉翁見父親拿著兩罐酒,而兒子卻隻拿著一罐酒。他並沒有作聲,接過酒後,手故意一滑,酒摔在地上。

    醉翁歉意望著二人說:“手太滑了,抱歉,你們再去拿一次吧。”

    董安聽了醉翁的話,差點沒有一屁股坐在地上:“仙師怎麽如此不小心啊,這酒可是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拿來的,唉……”

    醉翁揮揮手道:“莫要多言,再去吧。”

    無奈之下,董安帶著兒子再去買酒。買了酒後,依然是董安拿著兩罐,而董飛隻拿一罐。董安畢竟年齡大了,走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兩罐酒被打爛了。

    董飛見父親的手流血了,連忙把父親拉起來。

    董安對兒子說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再去買兩罐酒來。”

    董飛搖頭道:“還是我去吧,你在這裏歇著吧!”

    董飛很快就將酒買回來了,董安正欲去拿那兩罐酒,卻聽董飛說道:“父親,讓我來吧,你拿一罐酒就好了。”

    此時,董安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當他們再次回到到醉翁屋裏的時候,醉翁看見兒子拿了兩罐酒,而父親卻拿一罐,於是笑道:“好了,你們回去吧。”

    在回家的路上,董飛忍不住大笑道:“父親,你可別忘了你說得話呀!回家之後,你就得把家中的財產交付於我,也不得再過問我的事情了。哈哈哈……”

    董安沒想到董飛依然如此冥頑不化,不由悲從心生,他跪倒在地上大喊道:“我董安一生積善,為什麽老天要這樣捉弄我啊,為什麽啊……”

    就在這時,突然幾個手中拿著刀劍的蒙麵人,出現在他們麵前,父子二人頓時驚慌不已。

    其中一個蒙麵人用刀壓在董安的脖子上,輕聲說道:“你應該還記得我吧。”

    董安似乎對此人的聲音非常熟悉:“林夫子?”

    轉瞬他全明白了,滿臉憤怒道:“原來是你,你好卑鄙,好奸詐啊。”

    蒙麵人將臉上的蒙巾取下,果然是林夫子,他不屑笑道:“這一切都是我設計的圈子,從開始讓你兒子嗜賭,再讓你帶著兒子上華山,再到後來你們見到醉翁,這一切都在我的算計當中。”

    話音剛落,隻見有一人拎著一罐酒走了出來,不是醉翁又是何人?董安知道自己被騙了。

    醉翁哈哈大笑道:“今天我便要了你董安的性命,你董家的財產也全歸我了。”

    就在這時,董安突然低頭從地上抓起沙子灑向蒙麵人,大聲的喊道:“董飛,快走啊,快點,不要回頭,快走啊。”

    本來在一旁傻傻的董飛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他聽了父親的話,迅速轉身逃跑,一邊跑一邊哭一邊想著,以前總覺得父親是個老頑固,現在才明白原來父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就在那一刻,董飛回頭看見父親被蒙麵人一刀砍翻。

    董飛後麵追來一個蒙麵人,砍了他兩刀,幸虧傷得不重。不過,這也激起了董飛的救生欲望。他很怕,跑的更快了,終於避開了蒙麵人的追趕。

    董飛全身都是鮮血回到家裏,剛進了家裏,眼前的一幕,真的讓他不敢相信:家裏到處都是鮮血,母親身上的鮮血早已凝固,所有的東西都被人搬了一幹二淨。

    董飛悲痛欲絕,就在此時醉翁卻不知從什麽地方走了出來:“就知道你會回來,我在這裏候你多時了!斬草不除根不是我們的風格!小子,你就認命吧!”

    醉翁與林夫子把董飛帶到山崖旁邊:“小子,若是你是個有底線的人,我們也無計可施。幸虧你是個賭鬼,不然我也沒有今天!說實話,我們二人做這樣的事情多年了,像你們董家得手這麽容易的還真不多!有了你董家的萬貫家財,我們也準備洗手不幹了!”

    說罷,醉翁朝身後幾人一揮手:“把他丟下山崖,看他怎麽死!”

    當董飛再次張開眼的時候,自己被樹枝纏在樹上,是樹枝救了自己一命,他滿身都是鮮血,也毀了容,他發毒誓一定要報仇,要為家人報仇,他的眼睛充滿了仇恨。

    董飛離開了家鄉,來到一家酒坊做了學徒,他一心充滿仇恨,他認真的學釀酒技藝,掌櫃很欣賞他。

    兩年後,他又到了另外一家酒坊,又從學徒學起。

    這樣過了數年之後,他對自己說:報仇的時候到了。

    董飛改名換姓回到自己的家鄉,自己的家已經被醉翁和林夫子霸占了。他已經毀了容,醉翁不會認出他來。董飛開了一家大酒坊,因酒釀得好且善飲,故而被人稱為酒王。

    終於有一天,醉翁上門了:“你是不是號稱酒王?”

    董飛回答:“不敢當,是別人高估了在下,要不今晚我們不醉無歸。”

    醉翁難得有人和自己喝酒,而且還是被別人稱作酒王的人,一口就答應了。

    董飛準備了幾壇好酒,和醉翁一邊喝,一邊笑。

    董飛的酒量的確很好,不愧酒王的稱號,醉翁發現自己頭昏眼花,就快醉了。

    董飛說道:“老兄,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從前有一戶有錢人家,因為兒子被人騙去爛賭,最後家破人亡,那個孩子失去了父母,他是不是很慘啊?”

    醉翁回答:“是啊!是啊!”

    董飛站了起來:“那個孩子叫董飛,我就是那個小孩!”

    然後董飛從身上掏出了一把短刀。

    醉翁驚訝地說道:“難道你就是那個被我丟下山崖的人,董飛?”

    就在董飛欲報仇之際,醉翁目光突然變得清澈起來:“就知道你有蹊蹺,等著你上鉤呢!”

    說罷,醉翁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受死吧!”

    董飛知道醉翁武藝高強,本想著趁醉翁喝醉之際結果了他的性命。誰知這廝狡猾的緊,竟然有了防備。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想到這裏,董飛將短刀投向了醉翁,轉身便跑出了房門。

    為了逃命,董飛連夜離開了家鄉。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醉翁真的喝多了,當時為了保命故作玄虛上演了一出空城記。若是董飛不管不顧地上去拚命,醉翁隻有受死的份!可惜經驗不足,放過了這大好機會。

    董飛放過了醉翁,醉翁卻不想放過董飛,他知道這次若再放過董飛,他們將永世不得安生。踉踉蹌蹌回去之後,他趕忙叫來林夫子告知了此事。二人深知其中利害,二話不說便派人連夜追趕,可董飛卻早已沒有了蹤影。

    董飛保住了性命,卻也失去了再次報仇的機會。

    ……

    說到這裏,董飛早已泣不成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