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第178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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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牧野果然被搬倒了,曲城縣令的位置空缺了,程清泉喜出望外。
慕亮離開曲城的時候,明確告訴縣衙一幹人等,曲城縣令將從縣衙現有官員中產生,要不了多久,絳州的任命文書便會到達曲城。
在程清泉看來,自己的官職在曲城隻次於鄭牧野,若是從現有官員中選取縣令,那自己肯定是不二人選。為了保險起見,程清泉還專門去了一趟絳州城,少不得給刺史別駕等官員送了厚禮。
就在程清泉眼巴巴瞅著縣令位置的時候,陳橋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陳橋雖然官職沒有程清泉高,可刺史大人臨走的時候,也並沒說要按官職高低進行遞補,那說明自己還是有很大機會的。
為了此事,陳橋還專門去請教了陳書吏,誰知陳書吏卻當頭給陳橋潑了一盆冷水:“你省省吧,你沒有這個命做縣令!”
陳橋很不服氣道:“他程清泉雖然比我資曆要老一些,可我也不是沒有機會!”
“程清泉?”陳書吏不屑地搖搖頭:“他更沒有這個命了!”
“什麽?”陳橋聽罷大吃了一驚:“堂叔,聽您的意思是說,這縣令的人選還另有其人?”
陳書吏上下打量著陳橋:“刺史大人是說過曲城縣令要從曲城縣衙官員中選拔,你以為曲城縣縣衙的官員隻有你們倆個人嗎?”
“您的意思是說張寶兒?”陳橋狐疑道。
陳書吏擲地有聲道:“沒錯,就是張寶兒,若我沒猜錯,這次鄭牧野的下台,就是他在幕後一手操作的!”
“不可能!”陳橋斷然搖頭道:“他從捕快做縣尉才幾天時間,縣尉是九品,縣令是七品,怎麽輪也不會輪到他。”
“你醒醒吧!”陳書吏毫不客氣道:“在你看來,九品到七品是個天大的坎,可在人家看來,這根本就不算什麽,這就是你們之間的區別!”
陳橋不說話了,他眉頭緊皺,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陳書吏好言相勸道:我早就說過,張寶兒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讓你與他搞好關係,可你卻偏偏不聽,非要與他作對。現在,他馬上就要做縣令了,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回頭?”陳橋怒不可遏道:“我回什麽頭,他張寶兒憑什麽做縣令,他一個外鄉人,若真做了縣令,我是不會讓他好過的!”
說罷,陳橋拂袖而去。
陳書吏望著陳橋的背影,不由歎了口氣。
陳書吏太了解自己這位堂侄了,陳橋還是有本事的,隻是身陷其中被迷了眼,有些昏頭了。他知道陳橋肯定不會聽勸,但陳書吏還是想試試。
好在張寶兒曾經許諾過陳書吏,會放過陳橋一次。可是放過陳橋一次,他若依然執迷不悟,那下一次呢?
陳書吏陷入了沉思當中。
不能不說,陳書吏的眼光的確獨到,僅僅三天之後,絳州府的任命文書便到了,張寶兒被任命為曲城縣令。
張寶兒又一次升官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張寶兒還沒來得及燒火,已經有人給他點火了。
這第一把火不是別人給他點的,正是陳橋。
就在張寶兒被任命的第二天,六房書吏連帶著主薄陳橋全部告了病假。
陳橋的這一手很絕,他扣住了張寶兒的死脈。
六房的書吏在縣衙中雖然沒有任何決策權,但他們承辦的是收發公文、保管檔案、謄錄文書、造報賬冊、處理各種文書等文案事務。從表麵上看,書吏的地位低下,縣令可以隨意處罰他們,但實際上他們也不是任人擺布的書吏諳熟當地錢糧刑名,若是沒有了書吏,縣衙基本上就陷入癱瘓狀態了。因此說,縣令行使職權根本就離不開書吏。
吉溫與華叔陪著張寶兒來到主薄廳和六房辦公場所,平日這裏是最繁忙的,可現在卻顯得空蕩蕩的。
張寶兒負手低頭走著,一言不發,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見過縣令大人!”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張寶兒抬起頭來,看見了陳書吏,他詫異地問道:“陳書吏,你怎麽還在這裏?”
“縣令大人這話說的突兀了!”陳書吏一本正經道:“我是戶房書吏,辦差不在這裏在哪裏?”
“可是他們……”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陳書吏笑著接過話道:“應勢而謀、因勢而動,順勢而為,這才是正道,他們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必然會自找其辱!”
“薑還是老的辣!”張寶兒不住點頭,他目光一閃道:“如果你不是為了你那位侄子,我想你也不會留下的!”
陳書吏笑而不語,顯然是默認了。
張寶兒豪爽道:“陳橋的做法雖然讓我很生氣,但我說話算數,會給他一次機會的!”
陳書吏向張寶兒施禮道:“屬下謝過縣令大人了!”
“不過我把醜話說在前麵,若再有下一次,那我就不會客氣了!”
陳書吏點頭應諾道:“若真有下一次,屬下也沒臉來求縣令大人了!”
張寶兒點點頭轉身欲走,卻被陳書吏叫住了。
“還有事嗎?”張寶兒回過頭來問道。
“我想問問,縣令大人怎麽應對此事?”陳書吏小心翼翼地問道。
張寶兒嘿嘿一笑:“你以為他們都是鐵板一塊?我早就防著他們這一手了,你就瞧好吧,我不僅有辦法讓他們重新回來,而且他們還會來求我回來!”
陳書吏聽罷愕然。
“不過這事還要陳書吏你的配合!”張寶兒扔下一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張寶兒果然有應對之法。
加上陳橋告病的書吏,一共是三十四人,張寶兒首先讓人一一告知這三十四人:若現在回來繼續辦差,以前的事既往不咎,若三天內不回來,全部辭退。
張寶兒雖然說的很嚴厲,但陳橋不相信張寶兒會將書吏們全部辭退,沒有了這些書吏,縣衙便會成為一個空殼了,他不相信張寶兒能撐得過十天。在陳橋的打氣之下,這些書吏沒有一個回去的。
接著,張寶兒命令吉溫與陳書吏二人負責六房的全部事務。
陳書吏在衙門幹了一輩子,對六房各項事務非常熟悉。
吉溫也是在縣衙做過書吏的,不論哪一房的差事都能信手拈來,這一點就連陳書吏都自愧不如。
當然僅憑吉溫與陳書吏二人,就算累死也處理不完那麽多的事務,不說別的,光謄寫公文,他們二人就忙不過來。謄寫公文必須要讀書識字之人,這可不好找。不過這難不倒張寶兒,他有他的主意。
張寶兒做了縣令之後,很快便備了重禮去拜訪了縣學教諭。
縣學教諭雖然也算是縣衙的官員,可縣衙內沒有人把教諭當回事,縣學衙門被稱作“冷衙門”、“冷廬”。曲城衙署教諭甚至自題對聯:“百無一事可言教十有九分不像官。”
張寶兒以一縣之令的身份屈尊拜訪縣學教諭,這讓倍受冷落的教諭感動不已。
張寶兒雖然不識字,但他有自己的長處,他用三寸不爛之舌,將對讀書人的崇敬和對教諭的崇拜之情,滔滔不絕一一道來。
縣學教諭哪曾受過這等禮遇,感動的差點落下淚來。
當然,張寶兒不會隻來虛的,他還給縣學撥了兩千兩銀子。這下可不得了了,教諭頓時嚎啕大哭起來,要知道這三年下來,縣衙給縣學撥的銀子總共加起來不還到兩百兩。
有了這些鋪墊之後,張寶兒向教諭提出,讓縣學的那些學子們輪流到縣衙六房曆練曆練,教諭毫不猶豫便答應了。
有了吉溫和陳書吏的指揮口授,有了縣學學子的們的執筆,門房照常運轉起來,一道道公文從衙門發出。
這下,陳橋與那些書吏們傻眼了。
傻眼的事情還在後麵,三天期限一過,張寶兒貼出了告示,向全縣征召願意做縣衙書吏的人,隻要經過正式考試,便可成為正式的書吏。
這消息一傳出來,在告病的書吏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這不是被人砸了飯碗嗎?
書吏們齊聚到陳橋家中,讓他給大家出個主意。
陳橋本想著以此來要挾張寶兒,讓他來求自己,誰知張寶兒卻來了一招釜底抽薪,不僅將六房運行自如,而且還將自己的後路都給斷了,陳橋此刻已經亂了心神,哪還能給眾書吏出什麽主意。
見陳橋靠不住,有些書吏便坐不住了,也顧不得再理會陳橋,趕緊來到縣衙求見張寶兒,希望能恢複以前的差事。
誰知張寶兒卻根本不見他們,隻是讓人告知他們,他們已被辭退,若想再進縣衙,隻能參加考試,通過了考試才能被錄用。
做了這麽多年的書吏,現在卻要考試才能被錄用,這讓眾書吏覺得很是失落。
就在眾書吏左右彷徨之際,他們又得到了新的消息:告示張貼之後,竟然有兩百多人報名,第一日便經過考試錄入了十多人。
這下眾書吏徹底坐不住了,他們都在六房待過,縣衙六房總共需要多少書吏,他們比誰都清楚,若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天,這書吏的的位置便被占滿了,哪還有他們的份?
到了這會,書吏們再也顧不上什麽麵子不麵子了,紛紛報名參加考試。這些書吏這麽多年可不是白做的,他們考起試來比起那些從沒在縣衙做過的雛兒們,自然要有便征招齊了,陳橋點的這把火,僅僅幾天便被張寶兒熄得連一點火星子都沒剩下。
張寶兒給新召的書吏進行了訓話,不外乎讓他們好好幹,幹好了大家每個人都有好處。
書吏們很容易便聯想到張寶兒做縣尉的時候,給三班衙役捕快們多發的銀子。
直到這時候,這些書吏們才感覺到,自己之前的做法真是傻的離奇,幹嘛要跟著陳橋胡來呢,跟著張寶兒幹不也挺好的嗎?
人都是很現實的,一旦想法變了,一切都會變,書吏們現在看張寶兒的目光都不一樣了,陳橋早已被他們拋到了九霄雲外。
由於縣衙書吏的名額有限,那些告病的書吏們,下手早的又重新回到了縣衙,而猶豫不決的書吏則徹底失去了飯碗。
就在這些人自責不已的時候,縣衙傳來的一個消息又燃起了他們的希望之火:今後縣衙的書吏與捕快每三個月要考核一次,排在最後的四人要被辭退,再從全縣考試錄入新人。
沒有進入縣衙的那些書吏摩拳擦掌,等待三個月後重新考試進入縣衙,而進入縣衙的人也在暗自努力,誰也不想在三個月之後的考核中成為最後四名,那意味著他們將失去飯碗。
張寶兒恐怕也沒有想到,他為了應對陳橋要挾的一係列做法,竟讓縣衙中的風氣陡然一轉。
……
“堂叔!”陳橋恭恭敬敬地立在陳書吏麵前。
陳書吏瞥了一眼陳橋道:“怎麽?知道錯了?”
“我知道錯了!”陳橋垂頭喪氣道:“有堂叔幫著他,我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陳書吏從陳橋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怨氣和不滿,他皺皺眉道:“你以為縣令大人的這些手段都是我教的,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不是堂叔您教給他的?”陳橋瞪大了眼睛。
“我隻是在六房給縣令大人幫忙,其實就算沒有我的幫忙,縣令大人也不用發愁。縣令大人手下的那個吉溫是個人才,六房的事務沒有他不精通的,如山一般的案卷賬薄,他兩個小時便能全部處理了,而且沒有任何差池!”
“張寶兒到曲城的第一天,就帶著這個吉溫,莫不是他早就想到了有這麽一天?”陳橋狐疑道。
“這就是縣令大人的高明之處,就好比兩人對弈,一般人隻能想到眼前那一步如何走,高手或許能多想兩步或者三步,可他卻能從第一步想到最後一步,與這樣的人對弈,焉能不敗?”
聽了陳書吏的話,陳橋不言語了,若張寶兒真像陳書吏所說的那樣,那這個人就太可怕了。
“不說別的,就拿這次的事情來說,我或許可以想到臨時先讓六房運轉著,但絕想不到逼著眾書吏去參加考試這一招。”陳橋心悅誠服道:“可能有一點你還不知道,考試是由我出題的,第一天錄入的十來個人,根本就不是做書吏的料,我也向縣令大人建議過了,但縣令大人卻執意要錄入他們。當時,我還想不明白,現在我明白了,他的目的不在於錄入這些人,而在於讓那些告病的書吏們知道。果然,那些書吏們見了這個陣勢,哪裏還沉得住氣,紛紛前來考試。縣令大人又給了他們一次機會,他們哪能不對縣令大人感恩戴德?如果我沒說錯,這些人今後隻會聽縣令大人的,絕不會再聽你的了!”
陳橋啞口無言,張寶兒這手做的太漂亮了,自己這次是徹底完敗。
“更絕的是,他還要每三個月都重新再考核,最後四名將被辭退,你知道這樣做的結果是什麽嗎?”陳書吏問道。
陳橋茫然地搖搖頭,他沮喪地感覺到,張寶兒出的招自己根本就看不明白,看來自己真的不是張寶兒的對手。
“毫無疑問,每次的最後四名肯定是最早錄入的那些雛兒,他們從沒在縣衙待過,哪能考得過這些老書吏們。這樣幾次下來,最終六房的人還是原來的那些書吏們,可這些人的心思勁頭和對縣令大人的忠心程度,都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換句話說,縣令大人已經牢牢把控住了縣衙,誰也無法再興風作浪了。”
陳書吏將話說的如此透徹,陳橋就是再傻,也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節,他長歎一聲道:“看來我注定要在主薄的位置上終老一生了!”
“我看未必!”陳橋搖搖頭道,
“堂叔,你這是何意?”陳橋欣喜地看著陳書吏。
“張寶兒突然出現在曲城,不到一年便做了縣令,依他的才能和心計,我猜測他必定不會在曲城長待!”
陳橋心中一動,看向陳書吏:“堂叔,你的意思是說,讓我先應付著張寶兒,等他離開曲城之後,我就有機會了!”
“不,你錯了,你若隻是想應付他,根本就不會有機會,我是讓你全力輔佐縣令大人!”
“全力輔佐他?為什麽?”陳橋突然放大了聲音。
陳書吏略帶失望地看著陳橋:“你隻有全力輔佐他,得到他的賞識,他才會考慮到你。將來他要離開,你若想留在曲城,他可以推薦你做下一任縣令。你若想要更大的發展,可以跟著他離開,若我沒估計錯,他下一步可能要去天子腳下!”
“什麽?他會去長安?”陳橋咽了口唾沫,看來張寶兒已經超出了自己的認知程度。
“去長安發展,對他來說並非什麽難事,他隻不過是在等待機會罷了!”
陳橋弱弱地問道:“若我不輔佐他,會有什麽後果?”
陳書吏就不客氣道:“那隻有一個結果,你回家種地去,位置騰給比你更合適的人!”
“我是堂堂朝廷命官,不是他想拿就拿下來的!”陳橋爭辯道。
“朝廷命官?”陳書吏冷冷道:“鄭牧野也是朝廷命官,還是正七品,比你的品秩要高,最後是什麽結果?你再想想,他能從捕快做到縣令,你一個小小的主薄,他難道就奈何不了了?”
陳書吏的話,像一把利刃,直紮向陳橋的心窩,陳橋啞口無言,垂下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