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第191章 龍瓶迷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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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月暗星沉。

    簡良關上了屋門,將剛燉好的豬尾巴端到桌子上,默默倒了杯酒,卻沒有喝,隻是呆呆地望著燭光發怔。

    便在此時,門外有輕輕的敲擊聲,簡良問了句:“誰呀?”

    門外人道:“日間殺豬,給簡屠戶送些酒來。”

    簡良道:“些許小事,值得破費……”

    說著起身去開門。

    他剛剛把門打開,就見門外站著兩個大漢,雙手一揚,將一個布套牢牢套在簡良腦袋上。簡良剛要叫嚷,就覺得一個鬥大的拳頭打在自己胃部,他一聲沒哼,就暈了過去。

    等到簡良醒來時,發現自己倒在地上,周圍燃著燈燭,四麵站著八個彪形大漢,手中都執著水火棍,怒目而視,再向上看,迎麵一張桌案,後麵有兩把椅子,一張坐著知府慕亮,另一張坐著張寶兒,正在對著他冷笑。

    簡良渾身顫抖,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慕亮一拍桌子,喝道:“簡良,你知罪嗎?”

    簡良道:“我……小人……”

    張寶兒輕聲道:“你不要怕,怕也沒有用。你做過什麽事,隻要從實講來,免得吃苦頭。”

    簡良道:“小人……小人隻是殺豬,從沒殺過人……”

    慕亮冷笑一聲:“你如何知道我要問你殺人之事?”

    簡良嚇得冷汗直流,不敢開口。

    慕亮喝道:“龍瓶在哪裏?楊縣令是如何死的?王春是不是你殺的?從實講來!”

    簡良嚇得幾乎要癱倒在地,口稱:“冤枉啊……這些事,小人如何得知?”

    慕亮道:“不知?你倒推得幹淨!但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以為你做的事,能瞞得過所有人嗎?哼哼,有個人,你便瞞不過。”

    張寶兒站起來走到簡良近前,道:“你是如何盜走龍瓶的,我已經盡知,要不要我給你講明白?”

    簡良伏地道:“小人不懂,小人不懂……”

    張寶兒冷笑一聲,道:“將東西拿上來。”

    兩個幹辦應了一聲,取過幾樣東西,放在簡良麵前。那是一個瓷瓶,一根吹筒,一個豬尿泡,兩條帶鉤長杆,一條繩子。

    張寶兒道:“凶手就是用這些東西,盜走龍瓶的。”

    眾人都不明白,睜大眼睛看著,連簡良也不例外。

    張寶兒道:“現在我就來演示一下做案經過。這張公案就是放龍瓶的桌子,凶手先將這兩條長竿分別綁在繩鉤的兩端,把鐵鉤縛在長竿頂端,將長竿從氣孔中伸下去,先扣住桌子一端的橫木,然後再從另一個氣孔中伸下第二條長竿,扣住另一側的橫木,將桌子拉到氣孔下,由於用的是一條繩子,所以隻要扯動另一端,就可以將桌子拉回原位。”

    眾人都紛紛點頭,認為張寶兒說得很對。

    張寶兒接著說:“下麵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凶手是如何將龍瓶偷走的呢?他用的是一條長長的吹筒,還有一個豬尿泡。”

    他將一個豬尿泡綁在吹筒的一端,慢慢伸入公案上的瓷瓶裏,說道,“這個瓷瓶與龍瓶的形狀一樣,由於龍瓶口小肚大,又通體光滑,所以一般的繩套和鉤子是吊不上來的,但是有了這些東西,大家看。”

    張寶兒向吹筒中吹氣,那個豬尿泡便被吹漲了起來,用手指堵住吹氣的一端,然後慢慢地將那杯子提了起來。

    大家都看明白了,滿堂發出一片讚歎聲。

    張寶兒看著簡屠戶道:“是不是這樣的?”

    簡良臉一下子全無血色,大喊道:“不是,我沒有偷那龍瓶,你這隻不過是亂猜的,我要那瓶子幹什麽?”

    張寶兒冷笑:“也許你不想要那龍瓶,你是為了報複肖家的人,因為肖小姐看不上你。你上得屋頂,腳底下的炭灰也留在那裏,土陽村能燒得起炭的,隻怕除了你之外還不多吧。”

    簡良大叫冤枉,慕亮一拍桌子,喝道:“還敢狡辯,你是如何謀殺的楊知縣,從實招來。”

    簡良幾乎要嚇呆了,嘴裏隻是道:“我沒偷東西,我沒殺人……”

    慕亮厭惡地拍了一下桌子,吩咐把簡良先押下去,等回到絳州府再細審。

    他們沒做任何停留,留了人在肖家,然後星夜趕回絳州府。

    第二天一大早,於內堂設庭開審。

    肖小姐被帶到堂上,她看了一眼簡良,眼裏閃出了詫異的表情。簡良也看了看她,然後把頭低下了,什麽也沒有說。

    張寶兒又把夜裏展示過的方法演示了一遍,認定凶手就是簡良無疑了。

    不想,肖小姐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大人隻怕弄錯了,以這種方法,是偷不到龍瓶的。”

    張寶兒大為驚奇,說:“我方才的方法難道不對?”

    肖小姐道:“方法倒是不錯,但用吹豬尿泡的法子是提不起龍瓶的,因為那龍瓶裏麵,隱隱有一條白龍,而龍的兩隻眼睛就在龍瓶口處;我爹嵌進了兩根很尖銳的銀針,本來是為了防備有人下毒的,隻要瓶中酒有毒,銀針會變黑,從外麵看去,龍的雙眼就是黑的,便知瓶中酒有毒。如果漲大的豬尿泡遇到銀針,怎不破裂呢?”

    張寶兒一下子呆住了,嘴裏輕輕道:“如此說來……是我想錯了……”

    肖小姐道:“龍瓶絕不會是簡良盜走的,楊縣令也不會是他殺的,他……他不是壞人。”

    慕亮也怔住,半天才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他是凶手,那你一家就可以免死。”

    肖小姐低頭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憑空誣陷一個好人,那樣,我們全家就算活著,也不如死了好受。”

    張寶兒吩咐將二人帶下去候審。肖小姐將要走下堂時,突然看了一眼張寶兒,張寶兒會意地走上去,隻聽肖小姐低聲說道:“請大人務必找到高槐要回我的頭釵,那是我家的祖傳之物,我寧願戴著它去死。”

    說完,她轉身走了。

    張寶兒呆呆地站在堂口,眉頭緊鎖,目光中透出無比疑惑的神色。

    最多隻剩下兩天了,慕亮幾乎已能聽得到欽差的馬蹄聲。

    張寶兒與慕亮沒敢多停,冒著寒風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土陽村。凶手必定還在村子裏。他們沒有將簡良放回,為的就是不讓他走漏風聲。

    可是直到現在,張寶兒仍舊沒有任何線索,到底誰才是真正偷盜龍瓶的人呢?

    拉桌子的方法是沒有錯的,關鍵是如何盜走龍瓶。

    他們在肖家歇下腳,親隨雜役為二人在盆中燙上熱酒,便在此時,一個幹辦跑進來,帶來了一個大包,他打開布包,裏麵露出一個大香爐。

    張寶兒問道:“這香爐是在哪裏找到的?”

    這名幹辦道:“就在這屋子後麵的草坡裏。”

    張寶兒一怔,問道:“你是說就在那間密室後麵的草坡裏?”

    幹辦點頭,又道:“還有一事,方才我們將這個香爐起出,拿回村子的時候,還沒轉入這條街,路邊一個小孩子突然叫起來,說什麽王春叔叔要找的香爐,終於找到了……”

    張寶兒心頭又是一閃念,他伏下仔細地看這個香爐。

    這是一個鼎狀的香爐,三條支腳完好無損,爐身還沾著一些幹土,香爐裏麵空空的,十分幹淨,沒有丁點的爐灰。

    是誰將裏麵的爐灰擦去了呢?

    張寶兒百思不解。

    要知道,這觀音菩薩廟終年香火不斷,香爐裏的灰是滿了就倒掉一些,為了能夠插香,所以香灰不會倒完,更不會擦這麽幹淨。

    張寶兒將香爐掉轉過來,三足朝天又看了一遍,發現爐底有些發黑,用手一抹,那黑跡沾染到手上。張寶兒聞了聞自己的手,有一股煙灰味。

    又是炭灰。

    張寶兒慢慢在屋子裏轉來轉去,他無意間看到了正在盆中燙著的酒,猛然他的腦子裏閃現了一道靈光。

    門前傳來了人聲,張寶兒走出去,看到大門前一個穿著破舊的年輕人正與幹辦交談。

    這年輕人約莫二十四五歲的樣子,生得相貌平平,但筋肉結實,胸寬腿健,一看便是常在山上行走的人。

    張寶兒想起那些婦人們的話,便走上前道:“來人可是高槐?”

    那年輕人被人一語叫破名字,不由得怔了一下,回道:“小人正是。”

    張寶兒笑道:“你來得正好,是不是又來問肖小姐?”

    高槐苦笑著說:“正是,肖小姐一天不免罪,我便一天不得安生。稟報大人,這盜寶殺人之事,與肖家絕無關係,一定是外人做惡。”

    張寶兒冷冷地道:“你卻如何知道?”

    高槐道:“這不是明擺的事?龍瓶隻要獻與聖上,聖上一定高興,肖家立時就可以升官發財,鬼才會監守自盜哩。”

    張寶兒點點頭,將高槐拉到一邊,道:“你說得有理。凶手嘛,你覺得有可能是誰?”

    高槐搖搖手:“這可不敢亂猜的,人命關天的事呢。”

    張寶兒笑了笑,低聲問他道:“聽說你與肖小姐已經暗訂終身了?”

    高槐漲紅了臉,道:“終是瞞不過村子裏的長舌婦。”

    張寶兒道:“我還聽說,肖小姐把她唯一的首飾送給了你做定情信物,是不是?”

    高槐突然麵現愧色,道:“我真的很對不起肖小姐,那頭釵……那頭釵……我失卻了。”

    張寶兒一怔,道:“這麽重要的信物,你會失卻?”

    高槐苦著臉道:“那是前半個月的事了,也就是肖家人剛被關入大牢不久,我日夜不寧,心煩意亂。那晚我獨自在床上,手中撫摸著那頭釵,總是睡不著,就在這時,我放在村邊不遠處的獸夾突然響了鈴,定是夾住了野獸,於是我就將頭釵放在床上,跑出去看。哪知獸夾上隻有一段樹枝。我知道上了當,野獸是不會如此聰明的,定是有人搞鬼。我馬上跑回屋子,這時發現房門大開,那頭釵,已經不見了。”

    張寶兒問道:“當時你沒有追出去?”

    高槐道:“我當然追了,但是那人像是對村子很熟悉,早躲得不見蹤影,黑天昏地的,我也不知向哪裏追,隻好作罷。”

    張寶兒道:“那偷釵之人可曾留下什麽?比如腳印、毛發之類的?”

    高槐想了想,道:“沒有,不過我剛進屋時,聞到點不一樣的氣味。”

    張寶兒問道:“是什麽味道?”

    高槐翻著眼睛回想,慢慢地說道:“可能是……血腥味,有點像是……屠場的味道。”

    屠場?

    張寶兒的心猛然一緊:除了簡良以外,誰身上還會有這種味道?這村子裏就隻有他一個屠戶。

    如果是他偷的龍瓶,為什麽還要冒險要偷這頭釵呢?按理說,偷走龍瓶並殺死楊縣令的人,一定會在事後韜光養晦,不敢引起別人注意的。難道隻是對肖小姐的一廂情願,使得他鋌而走險?

    但這樣似乎也講不通,張寶兒知道,偷盜龍瓶,殺死楊縣令,都是經過非常周密的計劃後,才可能得手。這樣聰明且危險的凶手,不像是鋌而走險不顧一切的人。

    這樣一來,倒更加說明,凶手不會是簡良。

    張寶兒這樣想著,對高槐道:“你先回去吧,肖小姐的冤屈我一定會查清楚。”

    高槐唯唯而退。

    慕亮從屋裏走出來,問道:“有沒有什麽線索?”

    張寶兒歎息一聲,道:“怕就怕在我們查出凶手以前,聖旨已經到了。”

    慕亮麵色沉重,一言不發。張寶兒見狀,安慰他道:“不過雖然凶手隱藏得很好,但他用的手法,我卻已經知曉。這個謎算是解開了。”

    慕亮精神一振,問道:“什麽手法?”

    張寶兒微笑:“現在還不可以說,到時候你會明白的。”

    慕亮點頭,看著他笑了。

    張寶兒叫過方才報事的幹辦,要他帶著自己去找那個孩子。

    二人一出街口,幹辦指了指一群孩子中的較大的一個。

    張寶兒走過去,將那個大一些的孩子拉到了一邊,先是塞給了他幾塊糖餅;那孩子沒見過世麵,有些怕人,一邊向嘴裏塞著糖餅,一邊用眼睛亂掃左右,就是不敢看他。

    張寶兒輕聲問他道:“你說什麽王春叔叔要找的香爐,是怎麽回事?”

    好不容易這孩子才開口:“這香爐已經丟了好多天了,王春叔叔說一定要捉到這個賊……”

    張寶兒問:“他還說過什麽沒有?”

    孩子搖著頭,忽地跑走了。

    張寶兒嘴裏輕聲念叨:“已經丟了很多天……”

    然後他就笑了:“最後一個環節也扣上了,原來凶手是這麽做的。”

    但馬上他的眉頭又緊了起來:“可凶手到底是誰呢?”

    這樣想著,他慢慢走回肖家,抬頭看到了那間密室,不由得若有所感,舉步走了進去。

    屋子裏出奇的冷,因為這裏沒有火盆,屋角處又堆放著很多冰塊,經年不化。屋子正中那個白灰色人形還在。張寶兒走到近前,蹲下身子,用手指照著那兩個血色筆劃,輕輕臨摹,腦子裏飛速旋轉著,猛然他一抬頭,看到上麵的那個氣孔,此時雲開一線,一道陽光正從氣孔裏麵落下來,照到他的臉上。

    張寶兒像是被刺了一下,跳了起來,叫道:“我想錯了,我想錯了。楊縣令不是這樣死的……”

    張寶兒站起身又來到那些冰塊前,仔細看了半天,又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才輕輕點頭,然後興衝衝地跑出門去,與正要進門的慕亮撞了個滿懷。

    第二天一大早,慕亮帶著數十個差人將村民們全都召集到一處,宣布說:“現在有皇上聖旨,肖家監守自盜,又殺死楊縣令,罪大惡極,現將肖世居一家押往長安問罪,家產全部充公;鄉民們不要緊張,與你們無關。”

    他吩咐完了,命令差人們動手抄家。

    一時間,肖家被鬧得烏煙瘴氣,所有的家具隻要是能搬動的,全都被拉走,這樣折騰了多半天,肖家被搜掠一空,慕亮這才收兵。他臨走時說,今天先拉物件,明天就要將這空房子收做公物,公開賣掉。

    就在這天夜裏,一個人影偷偷地摸到了肖家,他小心地四下裏看了看,見沒什麽風吹草動,於是直向那間密室而來。

    密室的大門一早就被砸碎了,裏麵也早已空空如也,連那張桌子也被拉走,現在隻剩下角落裏一堆冰塊。

    那人影沒有遲疑,竟直奔那些冰塊走去。他手提著一把斧頭,輕輕摸索著那些冰塊,最後找準了一塊,輕輕砍下去。

    “喀喀”的破冰聲響過一陣,那黑影收起斧頭,懷裏抱著一大塊冰走出來。可就在這個時候,屋子外麵突然燈火通明,很多人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一樣,把這屋子團團圍住。

    為首的正是兩個人,張寶兒與慕亮。

    那黑影大吃一驚,斧子落在地上。

    張寶兒冷笑一聲,說道:“高槐,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那人又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早知道……”

    張寶兒還沒說話,兩個如狼如虎的差人上去,就把高槐提了過來,綁做一團,把他懷裏的那塊大冰搶過來。

    張寶兒看了看他道:“你是來拿龍瓶的吧,隻可惜我一早就已想到了。”

    高槐癱在地上,臉如死灰,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