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第192章 龍瓶迷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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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寶兒冷笑道:“你天天來這裏,說是關心肖小姐,哼哼,全是托辭,你的真正目的,是來拿這龍瓶。”
慕亮迫不及待道:“張縣令,就不要跟我捉迷藏了,快告訴大家真相吧。”
張寶兒點點頭,吩咐取來一隻銅盆,生起爐火,然後把從高槐懷裏奪來的冰塊放在銅盆裏。
奇怪的事發生了,那冰塊漸漸化開,卻有一塊化不掉。張寶兒走過去用手輕輕提起那塊冰,火光下,一隻晶瑩剔透的酒樽出現在他掌中,又薄又輕,壁上果然隱隱有一條白龍在飛騰舞動。
龍瓶!
慕亮不由得叫出來,現場一片歡呼之聲。
高槐從喉嚨裏擠出幾聲幹咳,一雙眼睛裏射出陰寒的光。
慕亮抓住張寶兒的手,高興得不知說什麽好,隻是挑起了大拇指。數十條人命,終於有救了,他的噩運也將過去,這一切,都要感謝張寶兒。
歡呼聲中,張寶兒來到高槐麵前,問他:“你為什麽要偷這龍瓶?”
高槐冷笑起來:“偷什麽龍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張寶兒冷笑一聲:“你不知道?好,過一會兒我替你講。”
張寶兒吩咐所有人都到高槐家裏去。
這時,村子裏的很多人也都被驚醒,跟著官差們來到高槐家。
官差們破門而入,張寶兒從屋子裏找到一根長長的竹竿和一包白色粉末,張寶兒舉起那根打通的竹竿,大聲道:“眾位看清楚了,這正是高槐偷龍瓶用的工具。”
高槐一口否認:“小小一根竹竿,如何能盜得那龍瓶?”
張寶兒晃著手中那竹竿道:“以你的聰明,當然可以的。”
張寶兒吩咐取過龍瓶,又打過一桶水,說道:“至於你如何利用繩鉤來回拉動桌子,我以前已經做過的,不是什麽難事。現在我們來看看你如何偷到龍瓶的。”
張寶兒將竹竿的一端慢慢伸進瓶口,然後把水緩緩倒進竹竿中。水便注入到了瓶子裏,等到將近倒滿的時候,極度的寒冷使得那些水不一會兒就結成了冰,連同竹竿一起凍在龍瓶裏。由於龍瓶是肚大口小,張寶兒輕輕一提,竹竿和龍瓶就一起離開了桌子。
慕亮興奮地說:“原來如此。簡單得很喲。”
高槐冷笑一聲:“好沒道理,這麽冷的天氣,我無論用罐子或是竹筒裝水,都會很快結成冰。”
張寶兒笑著說道:“我想你定是早就想好了,因為你事先偷走了一樣東西,你就在這屋頂上用這東西化雪為水。”
慕亮恍然大悟地道:“那個香爐……”
張寶兒點頭:“原來我想不通為什麽香爐會擦拭得如此幹淨,等到我注意到煮酒的酒爐之後才明白,你是將它當做了鐵鍋來煮水。”
慕亮想了想,說道:“但為什麽他要把龍瓶藏在冰塊中呢?拿回家不是更好?”
張寶兒哈哈大笑,說:“那是因為這龍瓶大了一些,從氣孔中根本拿不出去罷了。”
他把龍瓶底一翻,那瓶底徑逾五寸,他早已量過,那氣孔直徑隻有近五寸。
張寶兒道:“此時高槐一定是氣極敗壞了,但他的腦子很靈光,一閃念之中,便得到了更妙的方法。”
慕亮說道:“以水凝冰?”張寶兒點頭,說:“就是這個法子,他把竹竿與龍瓶提到那些冰塊上,然後繼續注入開水,化開竹竿,水便繼續注入龍瓶中,這樣持續注下去,一直到龍瓶注滿水後溢出,由於屋子裏極為寒冷,所以水很快就會結冰,這樣再注水下去,冰就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厚,終能夠將龍瓶完全包裹起來,由於這寶瓶通體晶瑩,與冰完全融成一色,所以外麵是看不出來的。大家一看瓶子不在桌子上了,便馬上想到被偷走了,誰又能料到其實它還在屋子裏呢?”
說到這裏張寶兒頓了頓道:“也許還有一個人想到了,那就是楊縣令。楊縣令想必是也料到了這一點,所以高槐不得不殺了他。”
高槐大聲叫喊:“你血口噴人,我沒殺人!”
張寶兒將手中的竹竿與白色藥粉一揚,大聲說道:“證據確鑿,不由你不招。敢問這些東西是做什麽的?”
高槐哼了一聲,說:“那是我打獵用的。”
張寶兒問道:“隻是用來打獵嗎?怕不是吧,你就用它,殺死了楊縣令。”
高槐搖了搖頭,道:“你胡說八道,我沒殺人!”
張寶兒舉起他手中那包藥粉,說:“那晚,你來到屋頂,從氣孔中看到了楊知縣,可能他發現了什麽,於是你想要除掉他,所以你用平時打獵的手段,在打通的竹竿中裝入了藥粉,這種藥粉是迷醉野獸用的,勁頭很大,你看準機會,將它噴到了楊知縣的臉上,楊知縣當即被迷倒了,所以他倒下的地方正好是在當中的氣孔下。於是你狠著心,用一根削尖的長竹竿刺死了他,因為離得很高,你怕刺得不準,便一口氣刺了很多下,以至楊知縣的前胸血肉模糊。你殺人之後,怕那些殘留在楊知縣臉上藥粉會暴露你的身份,就又將水注入竹竿,流到楊知縣臉上,以衝掉上麵的藥粉。所以,他臉上才會有一層冰。”
高槐突然大笑起來:“常言道,拿賊拿贓,捉奸捉雙。你又沒當場拿住我,完全是猜測,根本沒有半點真憑實據。”
慕亮氣憤道:“那你今晚去肖家做什麽呢?”
高槐道:“我……我隻不過是去找點冰塊來用而已,你們卻捉住我不放。”
慕亮一指水缸,喝道:“要用冰塊,你家就有,為什麽夜間偷偷摸摸去肖家拿冰塊,而又那麽巧,偏偏就拿到了內藏龍瓶的那一塊?”
高槐的汗水涔涔而來,卻還在嘴硬:“那隻能說明我偷過龍瓶,卻沒有證據證明我殺了楊縣令。我從沒見過他,更和他無仇無怨,為何要下毒手!”
慕亮大怒,喝道:“死到臨頭,還在狡辯!如果不是楊縣令發現了你的秘密,你也用不著殺他。看來不用大刑你是不招的了,來人……”
張寶兒製止了他,說道:“刺史大人,重刑之下,他便招了,也不足以服眾。我這裏還有個證據,可以讓他心服口服。”
高槐一抬頭,咬牙道:“什麽證據?”
張寶兒一揮手,兩名差官抬過一副擔架,上麵橫放著一個人,以白布單蓋住,張寶兒道:“你雖然用水洗去了楊知縣臉上的藥粉,但我想在他的耳鼻之中,定還有殘餘。吳大人,請傳仵作驗一下。”
慕亮傳來仵作,那仵作用棉棒輕輕探入那屍體的耳鼻中,然後細細看了一會兒,才說道:“大人,屍體耳鼻之中確有一些粉末,以小人看來,當為迷藥。”
張寶兒看了一眼高槐,喝道:“你還有何話講?將屍體與證物給他看看。”
高槐瞪著眼睛,盯著抬來的屍體與仵作,突然大笑起來:“你們騙人,這人根本不是什麽楊縣令;鄉親們,他們用假證據來騙我!可見楊知縣的耳朵和鼻子裏根本就沒有什麽迷藥,他們冤枉我……”
張寶兒看著他,淡淡一笑,道:“你說的不錯,這屍體不是楊縣令,可你又是如何看出來的?你不是說,從來沒見過楊縣令嗎?”
高槐突然僵住,冷汗一下子浸透了衣服。
張寶兒繼續說下去:“這證明你在說謊,你見過楊縣令的臉,我想是在氣孔中殺他的時候。”
高槐再也說不出一句話,隻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四下裏響起了一片歡呼。
張寶兒看著高槐,歎息了一聲,說:“為什麽這麽做?是不是肖小姐她……”
高槐突然抬起頭,紅著眼睛吼道:“不錯,這肖家的****想與我斷了關係,又去勾引姓簡的屠夫,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們……”
張寶兒喝道:“肖小姐為什麽不喜歡你?因為你貪財!你與肖小姐接近,目的本就不純。”
高槐不說話了,張寶兒道:“如果你隻因為感情而報複,就不會落得這般下場。你既想報複,又想得到龍瓶,更說明你是個貪婪之徒。肖小姐看不中你,是她的明智之處。她要收回自己的頭釵,就是不想讓你的汙濁沾染了她的清白。”
高槐沒有再開口,低下了頭。
慕亮喝道:“你偷盜龍瓶,是因為報複,殺死楊縣令,是怕他看破秘密,可你為什麽還要殺王春?”
高槐一怔,道:“我……我沒有殺王春……”
慕亮嗬嗬冷笑:“總歸你是一死,何必再要隱瞞?”
張寶兒擺擺手道:“這個且不忙,先將高槐押下,馬上通知絳州府放回肖家老小,再將龍瓶送往長安。”
慕亮道:“對對對,這個要緊,馬上去辦。”
幾名幹辦領命而去,快馬出奔。
張寶兒要慕亮遣散眾人,隻見眾多百姓全都一臉興奮,相互議論著散去。
慕亮與張寶兒回到肖家的廳堂,沒等落座,慕亮的疑問便來了:“老弟,為何不繼續審下去?那王春定是被高槐所殺。”
張寶兒搖頭:“不然,高槐家中找不到肖小姐的頭釵,可能真的是丟失了。而這個偷盜頭釵的人,很可能才是殺死王春的真正凶手。”
慕亮一怔,道:“此話怎講?你有證據?”
張寶兒道:“那個香爐早在多天以前就已被高槐偷走,用來煮水偷盜龍瓶;王春沒有跟任何人說,我想他的目的是暗中查訪,捉住此賊。因為他覺得賊人有可能還會來廟中偷盜,所以便日夜小心。而高槐偷盜龍瓶未果,隻好把它藏在冰塊中,之後並沒有將香爐送回廟裏,而是丟在屋後的草叢中,就是怕被王春發現,所以他不敢冒險。這樣想來,他為什麽還要殺死王春呢?”
慕亮想了片刻,道:“王春的死,一定是因為他看到了什麽,或者說了解到了什麽,難道高槐在偷盜龍瓶之時,被他看到了?他以此來要挾高槐,訛詐錢財,高槐為了滅口,才殺了他?”
張寶兒點頭:“這倒也不失為一種合理的推斷。但我們知道,王春為人十分正直,如果看到高槐的行為,一定會報官,這可是關乎十幾條人命的事呢。”
慕亮直搖頭:“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正直?”
張寶兒凝視著燭火,認真地想著什麽。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慕亮坐在椅子上打著瞌睡,頭越來越沉;張寶兒也有些困乏,眼皮隻覺有千斤重。
突然“忽”的一聲,慕亮驚叫著跳起來,把張寶兒嚇了一跳,他抬頭看去,隻見慕亮用手拍打著額頭,不住地叫道:“好燙,好燙,好疼……”
張寶兒急問:“刺史大人,出了什麽事?”
慕亮一指燭火,道:“倒黴,睡得太沉,頭發被燭火燒著了,張縣令為我看看,青絲是否變了黃發?”
張寶兒看了看他的頭上,失笑道:“無妨無妨,隻不過燎掉了數十根頭發而已。”
此時,他嗅到了空氣中一股燒焦的氣味,慕亮摸摸頭上,忍不住也笑了,他吸著鼻子道:“這股味道,倒是難聞。比之屠場的味道也好不到哪裏去。”
聽了這話,張寶兒的心中突然一震,他依稀想起了一句話,而這句話,當時他並沒有在意。慕亮見他的臉色時憂時喜,不知他想到了什麽,便不敢打斷他。
張寶兒最後一拍腦袋,猛然站起,叫道:“我早應想到的……”
話音未落,張寶兒急急向外跑去,連跑邊叫:“叫上所有人,馬上跟來。”
慕亮不敢怠慢,忙招呼上幹辦,隨著張寶兒跑去。
隻見張寶兒心急似火,直跑到村口,那裏正是燒炭的王明柯家。
此時,王明柯家中一片漆黑,張寶兒一腳踢開竹籬,直搶正屋。屋門居然沒鎖,張寶兒衝了進去。緊跟在後麵的慕亮怕他一個人出事,也跟隨而入,誰知剛到裏麵,便與返回的張寶兒迎麵撞在一起。
慕亮扯住了張寶兒,卻聽張寶兒道:“王明柯不在這裏,快去別的地方找找。”
慕亮也沒多問,他相信張寶兒的判斷。
兩人正要吩咐幹辦四下尋找,突然看到村外的一處地方燃起了衝天大火,漆黑的夜空中極為耀眼,映紅了半邊天。
張寶兒看了一眼,叫道:“不好,那裏定是王明柯燒炭的地方,快快趕去。”
眾人跑到起火的地方,果然是一座炭窯,此時大火已經封住了窯門,裏麵不時傳來慘叫聲。
張寶兒幹著急沒辦法,一個勁兒地叫著:“奈何奈何……眼看要水落石出了!”
慕亮此時顯示出了幹吏的本色:“左右,衝進去救人!救出此人有賞,這個人若是燒死,爾等各打六十大板。”
眾幹辦也急了眼,一名膽大幹辦將衣服脫下來,灑上一泡尿,然後頂在頭上,狂叫著衝進火海。幸好這個炭窯並不大,這幹辦一衝進去,就撞上一個燒著的人,他不由分說,一把扯住,拉了出來。
僅僅一刹那,這幹辦身上被燙出了無數血泡。頭發也燒沒了。
慕亮與張寶兒顧不上看那幹辦,忙著撲滅那人身上的火。
眾人齊下手,隻幾下,這人身上的火便全熄了,但此人已經看不清模樣。張寶兒大叫道:“王明柯,王明柯……”
那人動了動,燒焦的嘴唇張開,露出滿是血泡的舌頭:“是我……殺了……”
張寶兒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為什麽?”
王明柯道:“他看到……頭釵……我還……看到……高……高槐……”
他隻說到這裏,便咽了氣。
慕亮唉了一聲,道:“晚來一步。是誰要殺王明柯,難道與殺王春的是同一個人?”
張寶兒輕輕歎息一聲,道:“不會有人再殺人了。”
慕亮道:“什麽?”
張寶兒道:“沒有人要殺他,他是自已燒死了自己。”
慕亮一怔,道:“自殺?為什麽?”
張寶兒道:“因為他殺死了王春。”
慕亮驚問:“是他殺了王春?為什麽他要殺王春?”
張寶兒沒有回答,他慢慢伸出手,扳開了王明柯的右手手指,眾人清清楚楚地看到,王明柯的右手裏,握著一支已經燒得變了色的頭釵。
慕亮道:“這是什麽?”張寶兒道:“這是肖小姐的頭釵,肖小姐曾經把它給了高槐,作定情信物,但後來被王明柯偷去了。”
慕亮道:“王明柯為何要偷這頭釵,又為何要殺死王春?”
張寶兒握著這支猶然發燙的頭釵,道:“現在王明柯已死,這裏麵的頭頭緒緒,我也隻能猜測。
“可能事實上,王明柯一直深愛著肖小姐,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絕望之愛,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和肖小姐在一起,慢慢地這種愛戀就演化成了恨意。
“按他最後所說的幾個字,我可以斷想,高槐偷盜龍瓶的時候,恰好被王明柯看到了,但是出於這種強烈的恨意,王明柯沒有將真相告訴任何人,他的目的是讓肖家所有人去死。當然,以他的為人,等到肖家被滅門之後,他也不會放過高槐。他是以自己的方式來報複曾經辜負過他的人。
“王明柯知道肖小姐送了頭釵給高槐,出於一種強烈的妒忌心理,他用調虎離山之計,偷來了頭釵,就在前幾天,他帶著頭釵到了廟裏,不小心被王春看到了,所以他隻有殺了王春。
“現在真相大白,肖小姐馬上就要回到村裏,那種可見而不可求的心理又再次占據了他的心,這是一種世間最強烈的折磨。王明柯受不了這種折磨,所以他要自殺。我想,如果肖小姐死去,這王明柯可能會把頭釵永遠留在身邊,孤獨地活下去,一直到死。這種情感對我們正常人來講,是不容易理解的,但對於一個中途遭逢大難,人人惡而遠之的病人來說,卻又是正常的。”
慕亮道:“你說得不錯,事實應當就是如此。可你是如何想到的呢?”
張寶兒道:“那是因為高槐的一句話,他說那天他被人誘出了屋子,等到回來時,頭釵已經不見了,而屋子留下了一種氣味。他回憶說,好像是屠場的味道。可那時我已經推翻了簡良是凶手的想法,方才你的頭發被燒所發出的味道讓我突然想起,這村子裏還有一個人,身上有種特殊的味道,那就是我曾經探問過的王明柯。
“之後我把整件事串起來想了一遍,更加確定是他。家人雙雙故去,自己身染怪病,又被肖家退婚,沒有人關懷,沒有人憐憫,隻有無窮無盡的打擊,這些事情無疑會使一個正常人變得瘋狂。殺人自然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慕亮長長歎息一聲,道:“想不到外表清奇秀麗的土陽村,竟然會有這樣的奇情慘劇,人間真是汙濁遍地。人何以堪,情何以堪?”
張寶兒點頭道:“刺史大人,人間固然有汙濁,但也有豔陽高照之時,試想肖小姐寧可全家受誅,也不連累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對此,你真的沒有感覺到有種希望在心頭嗎?”
二人相視而笑,沒有再說什麽,他們並肩站立,身姿傲岸挺拔,眼前的衝天大火仿佛從天而降的一般,要燒盡這世間的汙穢與冤屈,還人們一個朗朗世界,白日青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