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第194章 惡有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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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民又來找程清泉了。
徐大民是個生意人,住在曲城縣城西門城牆根。徐大民行走江湖,見多識廣,經常做一些空手套白狼的買賣。而且無一失手,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妙手空空。
有一次,徐大民去海邊販海貨,發現有個漁家子弟練字用的不是常見的墨汁,而是一種在海邊隨處可取的代用品:海裏有一種魚,肚子裏有個墨鬥,鬥裏儲滿了墨汁。
這墨鬥不能吃不能喝,本是廢物一團,可這個漁家子弟卻廢物利用,拿它寫字,就變廢為寶了。更奇的是,用常見的墨汁寫字,寫過了紙就廢了;而用此魚墨鬥中的墨汁寫字,三月以後字跡自動消失,又成白紙一張,可以繼續練字,等於變廢為寶。徐大民善於發現發財機緣,回去時就帶了一些此種墨汁,決定用它做個無本買賣。
從海邊回來後,徐大民就找到惠老丈,說看準了一筆穩賺的生意,隻是資金周轉不開,想借一百兩銀子,借期半年。當然不是白借,到期連本帶息還銀一百二十兩。如此高額的利息,惠老丈自然動心,當即答應了。徐大民拿出早已寫好的借據,惠老丈就把一百兩銀子借給了徐大民。
半年的借期轉眼到了,徐大民勝券在握,隻等惠老丈哭鼻子抹淚自認倒黴。
果然,惠老丈找到了徐大民:“我孫兒準備去參加鄉試,請您把借我的錢還我。”
徐大民不動聲色笑道:“我正打算還錢付息呢,你把借據拿來吧。”
惠老丈回去拿了借據,當麵打開,卻是白紙一張!
惠老丈當即傻了眼:“這……”半天說不出話來。
徐大民強壓狂喜,故作大度道:“惠家老丈,你是貴人多忘事吧?我前天就把錢還了。回去吧,我也不怪你訛人了!”
惠老丈麵紅耳赤:“你根本沒有還我錢!”
徐大民不急不躁:“那你就拿出借據嘛!”
兩個人的爭吵,引來了許多街坊鄰居圍觀。有幫惠老丈說話的,說他為人忠厚,不會血口噴人。也有幫徐大民說話的,說索債要有借據,沒有借據怎好付錢?
惠老丈縱有天大的冤情,可他拿不出借據,那就隻好眼睜睜讓徐大民賴賬。他捂著臉回去,一個人關了門飲泣。哭到半夜,趁著月黑風高,竟然在徐大民家院門口的樹上上了吊……
牛刀小試,大獲成功,徐大民心中高興,便去外邊喝酒慶賀,一直到三更天,才跌跌撞撞地回來。
到了自家門口,徐大民一頭撞在惠老丈的屍體上,滿肚子酒水都化作冷汗冒了出來:這個糟老丈子,白天與我吵架,夜晚在我家門口上吊,無論如何我都難脫幹係!
徐大民急得拿拳頭砸腦袋,砸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一個高人,立刻轉身向夜幕中跑去。
這個高人正是程清泉。
程清泉本是縣丞,在長子縣呼風喚雨,說一不二。被張寶兒罷了官之後,他也沒閑著,專門給人出主意。當然,他出的大多是餿主意。不過你還別說,他的生意還真的不錯。
前天的時候,徐大民便半夜三更登門來求程清泉了。
徐大民喊開了程清泉家的門,對著程清泉倒頭便拜:“程縣丞救我!”
深夜來求,肯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難題。
程清泉示意徐大民站起來,給他讓了座問道:“何事兒?說來聽聽。”
徐大民隻說惠老丈窮急生賴,大白天拿著空白借據訛人沒有得逞,夜晚又以死訛人。現在屍體還吊在自家的院門口,請問程清泉該怎麽辦?並許諾事成付給程清泉六十兩銀子。
程清泉“哦”了一聲,漫不經心道:“回去把屍體解下便是。”
徐大民恍然大悟:是啊,是不該任那屍體吊在自家門口的樹上。
二話不說,起身就走,徐大民回去喚醒夥計王大柱,二人合力將惠老丈的屍體解下。可屍體解下後又該如何處理?是抬到惠老丈家裏,還是扔到城牆外邊?徐大民急出一頭熱汗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好再去請教程清泉。
程清泉依舊不緊不慢道:“再把屍體吊到樹上!”
徐大民這次學聰明了,接口問道:“吊上去以後再如何?”
程清泉還是漫不經心:“吊上去以後再說。”
見程清泉胸有成竹,徐大民不好再問,隻好趕快回去,依舊喚來王大柱,再把惠老丈的屍體重新吊在樹上。
顧不上喘口氣,徐大民又一次來到程家,氣喘籲籲地問:“程縣丞,已經照你說的辦了。這下一步……”
程清泉穩如泰山:“回去喝四兩老酒,蒙頭睡覺,待官府的人喚你,你便大呼冤枉。”
徐大民不放心:“這樣能行?”
程清泉斬釘截鐵道:“依我之言,若是官府判你有罪,我替你坐牢;若是判你死刑,我替你抵命!”
徐大民將信將疑地回到家裏,酒是喝了,可哪裏睡得著覺?隻能忐忑不安地坐到天亮。
天剛放亮,徐大民的院門前就一片喧嚷,惠老丈的孫子把門打得山響。徐大民裝聾作啞,不讓王大柱開門。直到官府的衙役傳喚,徐大民才假裝一臉倦意地走出來。
直到仵作勘驗後,徐大民這才明白程清泉為何讓自己折騰惠老丈的屍體,原來是為了製造兩道勒痕,借以誤導仵作,轉移視線。
一場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滔天大禍,被程清泉用一個高招輕鬆化解,徐大民自然佩服得五體投地,覺得自己六十兩銀子花得值。
惠老丈死了,而且那一筆債務由縣丞陳橋一錘定音徹底勾銷,徐大民心中歡喜之下,再次去喝酒慶賀。直到夜幕四合,徐大民才蹣跚著走回來,他打算與娘子親熱一夜。
徐大民之前的娘子多年不孕,被他休掉了。如今的娘子是後續的,年輕漂亮,徐大民多在外少在家,娘子難耐寂寞,竟然跟身強力壯的下人王大柱勾搭上了。這幾日徐大民為了應對惠老丈的債務,天天守在家裏,讓那一對野鴛鴦無法偷情,煎熬得嘴角起泡。今日後晌徐大民剛一出門,娘子便把王大柱喊進了臥房。
徐大民美滋滋地回到家中,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娘子正與王大柱在床上苟合!兩個人太過忘情,連徐大民回來都沒有發覺。
徐大民心知雙拳難抵四手,便轉身去院中找家夥。或許是心中窩火,喘息聲太重,到底把野鴛鴦給驚醒了。王大柱自知理虧,胡亂穿了衣服,鑽出房門越牆而逃。徐大民再進來之時,床上隻剩下娘子一人。徐大民舉棒便打,娘子尚未來得及喊叫便倒在血泊之中。
徐大民舉著木棒滿院子尋找王大柱,哪裏還找得著?徐大民累得滿頭大汗,剛要坐下休息一會兒,突然打了個激靈:找不到王大柱可怎麽辦?大唐的法律他知道,夫君有權捉奸殺奸,但是必須拿雙,否則便以故意殺人論處。徐大民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昨日的惠老丈,明明吃了暗虧,卻無法拿出證據為辯白。
徐大民自然不會像惠老丈一般吃虧又上吊,他又想起了程清泉,便趁著夜色再次去討主意。
此時,程清泉正在屋裏生悶氣呢。
程清泉好不容易從徐大民那裏賺了六十兩銀子,卻不小心把銀票丟了。好在被一個鄉下小子撿到還了回來,也怪自己,拿了銀票走人不就行了,偏偏要訛人家四十兩銀子,結果六十兩銀子白白打了水漂。
至於張寶兒結案所說的,丟失的銀票官府會協同查找,一旦找到會通知自己來領取。那都是騙鬼的話,程清泉心中很明白,這六十兩銀子肯定回不來了。
程清泉聽徐大民講了事情的經過,心中多少有了些安慰:雖說丟了六十兩銀子,這回又可以從徐大民身上賺回來了。
程清泉果然是做過縣丞的人,漫不經心便又給徐大民支了一招:“你家不是住在西門城牆根兒嗎?更深夜靜之時,晚上留點心,隻要有男人從你門前過,一刀宰了他,和你娘子的屍體放在一起,不就湊成一雙了嗎?”
徐大民聽罷如醍醐灌頂,胸中豁然開朗,這一招絕對能讓自己化險為夷。
徐大民轉身便走,卻被程清泉叫住:“時間緊迫,你不可能三番五次過前來討教,縣令張寶兒可不是好糊弄的,我現在就教你如何應對官府的盤問,免得到時不能自圓其說!”
程清泉不愧是做過縣丞的人,三言兩語就說得徐大民五體投地,連連稱是。
徐大民回到家中,拎根木棒躲在了院門外的暗處,約摸三更天時分,還真等到了一個替死鬼。昏暗的月光下,看準的確是個男人,徐大民突然閃身從大樹後麵躥出,當頭一棒將其擊倒,拖進了自家屋裏。爾後,解開那人腰帶,弄亂衣裳,作出行奸模樣……
張寶兒正與陳橋說著前兩天徐大民的案子,又有衙役稟告:“縣令大人,西門城牆根又出命案了!”
張寶兒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名衙役卻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這徐家也不知是否撞了鬼,連出凶案!”
“難道又是徐大民?”張寶兒和陳橋異口同聲問道。
“正是!”
張寶兒和陳橋對視了一眼:這裏麵肯定有文章!
張寶兒帶著一幹公事人等趕來了,徐大民家再次成為命案現場。
現場一片狼藉,徐大民的娘子死在床上,奸夫倒斃在床下,滿是通奸被殺的跡象。張寶兒讓仵作和虔婆先對兩具屍體進行勘驗,自己則讓衙役搬來一把椅子和一張桌子,把那院落當成臨時的公堂,對徐大民進行例行訊問:“徐大民,把事情的經過一一道來。”
命案經過報案時已經說過了,可張寶兒要問,徐大民隻好再重複一遍:“昨天傍黑的時候,我從外邊喝酒回來,聽見屋裏響動異常,我家娘子與與奸夫在床上苟合,****之聲不絕於耳。我憤怒不已,就從院角找來一根木棒,然後用腳跺門。跺了半天,開門的正是那衣衫不整的奸夫,小人當頭一捧將他擊倒,又撲向床邊打死了那個賤人。打死二人尤不解恨,再用木棒搗爛了那奸夫的命根子……”
這時屋內勘驗已畢。虔婆報告:徐大民娘子的傷在頭頂,顱骨幾近粉碎,且昨天確曾紅杏出牆,與男人有過苟合。
接著仵作報告:那男人傷在腦門,與徐大民所訴吻合;隻是命根子已毀,昨天是否與女人有過苟合卻不得而知。
“不過……”仵作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據我推測,奸夫應該和徐大民的老婆有過雲雨之事,且被徐大民看見。不然徐大民為何如此恨奸夫的命根子,必要毀掉而後快呢?”
張寶兒看著徐大民,忽然覺察出一些怪異。按照仵作、虔婆的勘驗結果,此案目前有利於徐大民,捉奸殺雙合情合法,徐大民的頭上為何會冒虛汗呢?
張寶兒接著訊問道:“徐大民,依你所說,命案發生在昨天的傍晚,可你為何等到天明才去報案?”
“我昨日喝多了,又是第一次殺人,且連傷二命,累壞了也嚇壞了,故而丟下木棒我也倒下了,直到天明時才醒來。”
徐大民的回答沒有什麽破綻,張寶兒也不糾纏,繼續問:“你不是有個夥計王大柱嗎,案發時他在哪裏?”
徐大民歎口氣道:“我近日打算出門,怕他和我老婆孤男寡女的惹出是非,已經把他辭退了。都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然的話也許不會生出這場命案來。”
雖然沒有什麽疑點可問了,但張寶兒還是覺得此案有些蹊蹺,他決定先去看看現場吧。
張寶兒與陳橋來到徐大民的臥房。
張寶兒掃了一眼兩個死者,突然一邊後退一邊驚呼道:“快來人!”
有兩名捕快應聲跑過來。
張寶兒命令其中一人:“你速去將縣衙原來的縣丞程清泉帶到現場!”
“你附耳過來,速速去打聽一件事情!”張寶兒又對另一個吩咐道。
“縣令大人,這是怎麽回事?”陳橋不知張寶兒為何是這副模樣。
張寶兒恨聲道:“差點就讓這徐大民這廝蒙混過去了!”
“哦?縣令大人,此話怎講?”陳橋奇怪地問道。
張寶兒苦笑道“陳縣丞,你有所不知,我去縣學拜訪教諭的時候,見過這個死者,剛被仵作擦洗了麵孔,我認出來了,他是一個食宿都在縣學的廩生。縣學對廩生管理嚴格,而這個廩生據說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學子,怎麽會在傍晚跑出來與人通奸呢?況且這廩生才十七八歲,而徐大民的娘子已經三十有餘,年齡上如此不般配,怎麽能勾扯到一起?”
聽了張寶兒的話,陳橋瞪大了眼睛。
不一會,去縣學的衙役很快回來了,還帶回了幾個學子。
幾個學子作證:昨日白天到夜晚二更天之前,這個廩生都沒有離開過縣學。二更天以後,有個同窗突然腹痛,這廩生說自己家中有藥,便自告奮勇回家去取,結果一去不返。
所謂的“奸夫”竟然是死於非命!張寶兒震怒異常,拍案喝道:“徐大民,你可是親眼看見你娘子與那年輕人行奸嗎?”
徐大民言之鑿鑿:“正是。若不是親眼所見,小人怎肯故意製造醜聞把綠帽子戴在頭上?又怎麽會捉奸拿雙?”
張寶兒突然冷笑一聲:“好一個捉奸拿雙!我告訴你,你娘子昨天確曾與男人苟合,可采花之徒卻非這個年輕人!他是縣學的廩生,昨天傍晚根本沒有離開縣學,怎麽與你娘子苟合?倒是他二更天後出來,三更左右走到這裏,被你一棒擊倒,拖進屋裏冒充奸夫!為了擾亂視線,你才故意把他的命根子搗毀!事實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徐大民沒想到自己隨便擊倒之人是個縣學的廩生,更沒想到縣學的學子過來作證了。他張口結舌,囁嚅了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衙役喝聲“從實招來”,如狼似虎,聲震屋瓦,把徐大民嚇軟了身子:“我招,我招!昨夜娘子與人通奸是真,隻是因為走脫了奸夫王大柱,自己殺奸不成雙,才使了移花接木的手段,找了一個替死鬼。”
張寶兒馬上派人去捉拿王大柱對證。
張寶兒對徐大民冷聲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心毒手狠,我會讓你後悔終生的!”
徐大民大叫冤枉:“我本是生意人,如何能想出這樣的主意?都是程清泉出的高招啊!”
“程清泉出的高招?”張寶兒冷笑一聲:“好一個程清泉!”
不一會,程清泉被捕快帶了過來。
張寶兒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程清泉,你給徐大民出了什麽高招,如實講來!”
程清泉知道這裏發生了命案,猜出徐大民露出了破綻。他打量了一眼灰頭土臉的徐大民,估計把什麽都招了。既然徐大民都招了,自己又何必去受皮肉之苦?於是,程清泉一股腦兒將自己知道的交代了個清清楚楚。
聽了二人的交待,陳橋這才知道自己前天審惠老丈一案時,被這二人給捉弄了,他異常憤怒地指著程清泉,好半晌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張寶兒強壓怒火道:“程清泉,你曾經做過縣丞,竟然知法犯法,我現在也不對你行杖刑了,你且去到時命案現場看看,便會明白自己有何報應了!”
說話間,王大柱也被帶來,他老老實實承認前天夜裏幫徐大民折騰了惠老丈的屍體,昨天傍晚與徐大民的娘子發生了奸情。
張寶兒揮揮手道:“脅從不問,施以杖刑以示懲罰。”
再說程清泉去徐大民的臥房,看到了那具男屍,立刻放聲大哭起來。他一邊哭一邊狠狠抽自己的嘴巴,連嘴中溢出了鮮血都不知道。
程清泉這會是發自內心地悲傷:那死於無辜的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獨子!
其實,張寶兒剛才便已認出那廩生是程清泉的兒子,隻是不明白他為何會死在這裏。直到縣學的學子趕來後,徐大民“咬”出了程清泉,他才在心中感歎天道巧合,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望著程清泉悲傷的模樣,陳橋不禁感慨道:“兩起禍事,均源自那張無字借據。徐大民因惡意昧財,間接害死了惠老丈。又因發現奸情打死娘子,李代桃僵株連無辜,他自己肯定是死罪。也就是說,一張無字借據,害了四條性命!”
張寶兒聽罷點點頭,隨即宣布了判決結果:將徐大民就地正法,以慰冤魂。至於程清泉,上天讓其晚年喪子!但是上天雖有報應,人間法繩難減,判處三千裏流刑!
如此判決,大家拍手稱快。